盐湖探宝
五彩戈壁
由德令哈西行到格尔木有两条路。我们舍弃了青藏公路线,方向却基本上与青藏铁路线一致。
出了怀头他拉草原,景色陡然大变:草稀了,石头多了,绿色少了,灰褐色笼罩着荒野。天显得更蓝,云显得更白。
山峦突起,没有一棵草,只有灰头土脑嶙峋的岩石,流石滩、砾石……虽然各具形象,都有个性,但却个个苍桑,像参惮悟道的哲人,只是默默地沉思。
阵阵热风扑面,感到身体正在被蒸发。路也突然钻进了山沟,在两边大山的挤压下,令人无端感到憋屈。
路旁突然窜来一只精瘦的狗样的动物,追着我们的车狂奔。黄土土的,只是臀部一块黑斑,在上下跳跃。我们猜测那是什么野兽?大约是孤独难耐,误将汽车作为比赛或交往的朋友;否则,在这荒漠中,哪里会有如此的兴致?
只一小会儿,它的劣势就显出了。师傅却将车速减了下来。它又鼓足劲头,奋力来追。再加速……他也想为单调的行程制造一点乐趣。
一声长长的啸声传来,它放慢了脚步,回头。是狗。这才发现,在灰褐色的山上,在灰褐色的岩石中,有着羊的雪白的身影。牧民正在召唤那狗。
羊群的出现,表明了在这看来沉寂的戈壁深山中,应该还有着另一样的绿色世界。
在瀚海中长途跋涉,好的心情如甘泉。真的,远方蓝天下有片银光闪亮,是云?
不,是雪。
竟管它只是山顶上的一小片,却是生命的光辉!车厢里荡起了欢声笑语。
师傅说,那是祁连山的雪。
大自然总是将一切作了巧妙的安排,山下也闪起了银光。一圈的银白,围住了一注清亮亮的水,绿草又在银白的圈外镶起。
柴达木盆地中的盆地——小柴旦湖光芒四射地躺在前方。凭着经验,那银白的是盐的晶体。
它是盐湖。
君早想停车拍照片。师傅说,等会有更好的角度……真的,又有一大湖正在前方招手——大柴旦湖。
地图上标的是小柴达木湖和大柴达木湖,难道柴旦与柴达木同义?司机无法回答君早的问题。
还未进入大柴旦,绿树——高高的杨树已如旗帜。戈壁中突然出现了绿洲,喜悦像清泉涌上心头。行走在杨树的绿阴里,身心都舒坦极了!
突然飞来几声鸟鸣,个个都驻足倾听,如天外飘来的仙乐。
工委的老韩正等着我们,他是老杨的朋友。
大柴旦原是几户人家的居民点,是古丝绸之路茶马道上的一个驿站。上个世纪50年代,勘察队员们来了,石油大军来了,带来了探索者的欢声笑语,带来了生命的歌唱。现在,已是海西州所辖的大柴旦工委(县制单位)所在地,柴达木盆地核心区的著名重镇。汇聚着南来北往、车奔西走的建设者们。
青翠的杨树林带为主街区,两旁商店林立。
老韩盛情邀请去温泉洗刷风尘。
出了大柴旦不远,车向右拐,进入戈壁滩。前面是山,山顶戴着雪盔,常年车轮碾压出一条路径。老韩说山里有煤矿……果然有运煤车从山谷中摇摇晃晃出来。
说起柴达木的煤,在地质学家的眼里,那是具有特殊意义的。当年的勘察队员,正是因为发现了煤层,从它带来的地层深处的远古信息,才坚定了寻找石油的决心。果然,大油田被发现了。
开始爬山了。满坡的巨石,油黑闪亮。大者如钟,小者如斗,多数是如打谷场上石滚。灰褐色的山体,衬托出它们傲然卓立。
仔细审视,在杂乱无章中其实有序,特别是在一条似是干
沟中,无论从哪边看,都似有着规律。难道是古冰川下滑,消失后留下的砾石?
石隙中,盛开着金黄的、血紫的野花,很像是一位雕塑家的杰作,展示出一种震撼心灵,却又难以言说的壮美。是远古的呼唤、还是生命的协奏?
车在艰难地爬坡,大声喘息。
突然一条山泉从乱石中奔来,大家连忙下车,掬水洗脸。君早干脆趴下,将头埋入水中,大叫“头发都丝丝响!真热!”
阳光并不烈,但灼人,高山紫外线强烈,空气燥热。如果有仪器,一定能看到体内水份蒸发出的水雾。
温泉在山沟中。山沟到了这里刚好形成几个相距不远的水塘。说是水塘,也只不过四五平方米大小。上方百米处有一简易小屋,可是谁都未去。几个人忙乱了一阵,各自寻找了位置,脱了衣服,满怀豪情跳进温泉,沫起天体浴。
在云南腾冲,在昌都的髻螺山中,在西藏的澜沧江边的曲孜卡,我都勇跃参加温泉的天体浴。
好像是1987年,和研究大熊猫专家胡锦矗考察途中到达昌都。髻螺山的温泉在山中腰,妙在旁边有一冷泉。各有石塘,更有双泉汇聚的。石塘都只有三四平方米大,清爽极了。我们时而泡温泉,等到大汗淋漓,又突然跳入冷泉石塘。渴了就喝温泉。那时我们都已是不惑之年;但如孩子一般戏水,至今还历历在目。
因为水浅,且知道强烈紫外线的厉害,我只是脱了鞋袜,卷起裤脚,坐在泉边;一再告诫君早要趴在水里,尽量不要把肌肤暴露在阳光下。
我最喜在山野洗温泉,看着泉水从地层深处涌出,感受着地球母亲的温暖,倾听她的潺潺细语、呼息。久之,忘乎所以……
雪山方向隐约传来响声,是雪崩?未见腾起弥漫的雪雾,但却有股强烈的窜山风刮来。
朋友说,这季节是雪崩的频发期。
不用我劝说,全都上来穿衣。
我发现右腿小腿肚肤色很红,摸起来发烫,肯定是刚才忘乎所以中的疏忽,这才想起青藏高原上有臭氧层的黑洞,紫外线可以毫无遮拦灼伤生物。直到半年多之后,这块红的肤色才消失。可见控制二氧化炭的排放量,保护臭氧层的重要。
柴达木盆地硼矿的蕴藏量位居全国第一,矿在大柴旦湖中。
硼酸厂也就建在湖边。刚进厂房,一股浓烈的刺鼻味扑面而来。这个厂不算大,但主人说硼酸的产量在全国排行榜上。
硼是盐湖的产物,大柴旦湖的硼的蕴藏量特别丰富。
原以为要下井。谁知说是采矿,只是挖掘机在湖中挖掘,翻斗车将满载的硼砂堆到湖边——也就是硼酸厂的备料场。一堆堆,如沙丘。泛出灰绿的光辉。
厂长说,硼砂每吨价值三四百元,制成硼酸后,已超值10倍。
出了大柴旦,路折向南。不多远,右前方山下,几座沙丘立在湖边。我们很惊讶,附近并没有沙漠,它们从哪里来、又怎样越过湖面?
雪山、盐湖、芦苇、草地、沙丘织成了一幅奇特的景观。
正在争论中,师傅语出惊人:
这里遍地都有沙。沙是什么?是碎石头。
柴达木是高寒干旱地区,昼夜温差大。冬天冻,夏天晒,风吹雨淋,石头裂了、碎了。你们看,哪座山下不是堆满了碎石?这叫流石滩。又没有树呀草呀的遮盖,小风都能吹起。
柴达木的大风是出了名的,每年有8个月的大风期。别以为台风、飓风只在大海大洋形成。瀚海也有8级以上的大风。
气象部门说过,在柴达木盆地每年8级以上的大风,少者二三十天,多者七八十天。还出现过每秒40米的狂风。根据气象部门的标准,8级台风的风速是每秒17.2—20.7米。12级以上的台风,称之为飓风。13级台风的风速是每秒30—41.4米。风速每秒40米的还不是飓风?可见瀚海也有飓风!
吐鲁番盆地也是大风盛行之处,常有行人遇难。遇难人被大风卷倒在戈壁滩上如球般翻滚,竟体无完肤。
大风将飞沙走石吹过柴旦湖,那真是小菜一碟!碰到前面的山,落下了,日积月累还不成了沙山?
关键是保护植物!最好是少放点羊,多留点草。
我想起了曾看过一份资料,记载了1943年5月席卷美国三分之二国土的“黑风暴”,在三天中,竟然刮走了3亿多吨的土。有科学家在分析夏威夷群岛的一个小岛沙粒时,发现了其中是由距离9千多千米的中国刮去的。
盆地的特殊地理环境,气候当然也就异常。
风力是可再生、清洁的资源。吐鲁番盆地已建起了示范性的风力发电场。
对于柴达木风的神奇伟力,我们将在南八仙和一里坪的雅丹地貌群中,有着深刻的认识。
过了两山之间的峡口,左边湖水粼粼,芦苇青葱,又是一湖?原来是小柴旦湖伸到了这边。
奇怪,它怎么不是盐的湖岸?在山上看到时,它银亮耀目的湖岸边,最少有几米长的结晶盐湖滩!是因为这边不断有淡水补给?找来找去也没有找到小河。地图上倒确有一条小河从这边流入湖中,或许是苇草掩蔽了吧!
造物者大约厌倦了黄褐色的色调和寂寞,突然拿起彩笔纵情挥洒,于是左前方大块色彩斑斓。山不算太高,相对高差不过三四百米。灰绿、赭红、绀紫,一片片,一块块,大山就像是斑驳陆离的巨石垒砌,透迄到无际。简直是一幅浩荡的艺术品。
我想起一位从事地质工作朋友说的,西部山色的奇谲,往往是丰富蕴藏的表征。我思忖,这是不是就是著名的锡铁山?是一座蕴藏极为丰富的金、锡、铁、锌的大山?是1983年采到重达3.5千克的天然金块的地方?
借故欲方便,请师傅停车。我看着那深沉的彩色山体,庞大而悠远,踮起脚来也未看出究竟,只能是浮想连翩……
上路不久,见到一辆载石车正向那山拐去,柏油路伸得很远。在岔路口有六七米高的铁杆上,横挂着一牌,但已锈迹斑斑,似有字的模样,这多少证实了我的一些猜想。后来,有位朋友告诉我,那边确实就是著名的钖铁山。
由此,我妄自得出经验,柴达木是不喜好张扬的;如那最大的硼矿,在路边并没有任何的介绍与推广;如那雪山下的温泉,不是当地人就很难知道。不像现在某些地方的“市场运作”,动辄“亚洲第一”、“世界少有”。再试想一下,柴达木如此丰富,若是道口都“挂牌”,那不是牌牌林立吗?其实,事也如此,人也如此。
在一望无际的瀚海行路,那壮阔、恢宏震魂摄魄,久之,你却向往山峦的起伏跌宕、峡谷迂迴曲折的含蓄。正在这时,一条大道约30度的坡度,直达高岗。
高岗那边是什么样的世界?急切的心情中,充满了期待,于是诱惑在闪光,激情被激起……右前方一脉山体赭色,穴罅嶙峋,在恍惚蜃气中如城如垣。
君早非常奇怪,小声问是不是海市?
我说那似烟如雾的是蒸发气,又称蜃气。那边确是山,不是海市。那山的穴罅应是风的杰作。近处可听到奇异的风鸣声,尖利的,粗莽的,夜晚能制造出恐怖的气氛。
一山又一山,夹着戈壁,小盆地……这些地貌特征,使我想起读过的一份资料,说柴达木盆地的“地势由西北向东南微倾,海拔自3000米渐降至2600米。地貌是同心环状分布,后边缘至中心,洪积砾石扇形地(戈壁)、冲积——洪积粉沙质平原、湖积——冲积粉沙粘土质平原、湖积淤泥盐土平原,有规律地依次递变。”
文字虽然单调又拗口,但多少能指示我们去观察这片神奇土地的地貌特殊,看多了,总能有些体会。我们无法腾云驾雾从高空俯瞰,也未
找到一份卫星所拍的照片!
刚到达岗顶,风沙扑面,沙丘连绵。
尖啸的风,驱动着沙砾如无数黄蛇游动,在丘壑间蜿蜒,有的直往沙丘上蹿,在低空五六米的空间盘旋……
风在张扬着魔力,赋予沉寂、冷漠的沙丘倾刻充满了灵性,狂舞、游动、飞旋……
君早惊呆了,一再要求停车。他追踪着一股游动的沙尘,忽左忽右,直达丘顶,沙丘承担不了他肥伴的体重,使他非常滑稽可笑地慢慢锉陷……直到齐膝了,才如梦初醒,慌忙地连滚带爬脱离了风沙的裹挟……
一声鸣笛划破了天地……
左边出现了草格子、芦苇栅栏的防沙设施,其后正巧有一列火车开向格尔木方向。
君早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防沙设施:用二三十厘米长苇杆,扎成一束一束,或五六十厘米长的芦苇,编成帘状。沙较浅处,将苇杆栽成方格;沙较多处,用苇帘筑起栅栏;发挥了有效的固沙、防沙的作用。
后来,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中,看到全长数百千米的沙漠公路,也是采取这种办法维护,君早大加赞扬这种简易的办法充满了智慧。他不知道,这种简易的办法,正是当年沙漠公路的建筑者们的创造。
过了沙漠区,天地豁然开朗,岗下一望无际——黑褐色的平原,微凹。
异常黑褐,看不到一个小丘,看不到一棵树、一棵草;天空没有一只飞鸟,连一片云也没有,只有靛青色的天空与褐黑的大地相望相接。天空开始变色了,不是那种湛蓝,而是靛青。
难道那是宇宙中的“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