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唤生态道德

——刘先平大自然文学作品评论选集

目  录

卷首语

1. 人与自然的颂歌             　　　　　  　陈伯吹           

2.勇敢的探索者               　　　　　　  束沛德                                                                                                            

3.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创作成就与文学形态的探索、创新    翟泰丰

4.强烈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的作家　    　 金炳华

5.野生动物世界的无穷魅力                   浦漫汀     

6.人与自然和谐颂歌                    　  高洪波                                                                                                    

7.人与自然的倾心交流                      郭运德                                                                                                    

8.独具思想艺术魅力的精品                   樊发稼                     

9.高举大自然文学的旗手                      金  波                     

10. 生态时代的道德体系重建——兼谈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书写  鲁枢元

11.读《追梦珊瑚》好像听经典音乐             胡  平   

12. 大自然文学的美学回归                   曹文轩     

13.我们最缺少的是这样的书——读《追梦珊瑚》王泉根

14.大自然文学的审美特征与思想基础        赵凯  张玲                                                                                                 

15.自然之美、科学之趣、人生之乐与多重奏的文本          吴怀东                                                                                                      　——刘先平先生《追梦珊瑚》阅读印象                                                                                                                                                                                                                                                                                    

16.他是一位把审美追求与人生价值高度统一起来的作家     张小影                                                                                              

17.从文学的人本主义到生态主义               谭旭东    

18.大自然文学：文学的自觉                   唐先田     

19.  “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创作”评论九大话题       韩进

20.自自然然地颠覆一个只写“人”的以往       

   文学世界——读出刘先平作品的性情与气质    班 马     

21.人与自然的道德对话                        

   ——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生态意涵初探       吴尚华   

22. 中国第一套描写在野生动物世界探险的长篇系列

                                             陈浩增    

23.宽阔的艺术天地                        

   ——读刘先平纪实文学《追梦珊瑚》         刘秀娟      

24.论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对当代文学的意义     雷  鸣     

25.生态巡礼和生态忧思                      汪树东    

26.大自然文学的概念界定及其中国特质

   ——兼及中国生态批评话语体系的建构      王俊暐      

27.行走的生态诗学

     ——评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               王  欣                  

28.开拓出一个新天地                         徐民和     

卷首语         

                                                                                                      刘先平

“我在大自然中跋涉40多年，写了几十部作品，其实只是在做一件事：呼唤生态道德——在面临生态危机的世界，展现大自然和生命的壮美；因为只有生态道德才是维系人与自然血脉相连的纽带。我坚信，只有人们以生态道德修身济国，和谐之花才会遍地开放”。

2008年10月

人与自然的颂歌

 陈伯吹

刘先平同志：

　　您好！

承寄赠的大作《云海探奇》《呦呦鹿鸣》，以及近出的《千鸟谷追踪》《山野寻趣》《大熊猫传奇》均一一收到。非常高兴！也非常感谢！目睹在桌上叠起的大作，光从字数上看，已经令人吃惊，您在短短的七八年时间内，竟写出这么多的作品！真是够得上说一句成绩斐然。

一般说来，从事儿童文学工作的作家，往往名不见经传，要不是他热爱三亿五千万的少年儿童，同时对党的文化事业的热爱，是不大愿意走上儿童文学创作这条路的，而您却毅然地从事于斯，且勤勤恳恳地工作着，这正是我们所要赞美并且钦佩的作家！因为您对第一线的基础文学作出了不小的贡献。

我对您的作品，怀有很大的兴趣，不只因为它们是正在学习成长的少年儿童的精神食粮，还因为您在少年儿童文学领域里开拓出一块极有价值的新天地！创作了对读者有益的“科学探险小说”，而其中《云海探奇》和《呦呦鹿鸣》更为出色。关于《云海探奇》，我已在拙著《儿童文学简论》一书中，高度评价了它的成就。至于《呦呦鹿鸣》，是继《云海探奇》之后所开拓的新领域，成了以“人与自然”为主题的系列小说，对形象的审美特征把握得更为准确。整个作品既有探险小说的惊心动魄的故事，又有鲜明的性格迥异的人物形象。这可能就是由电台连播一个多月、为孩子们爱收听的原因。这，也许是先读为主的关系，其实后出版的三部，也一点不弱，毫不逊色，我细细读来，感到您将自然知识融解在生动美好的艺术性中，从而写出了生动的崭新的文学作品。

我曾在《人民日报》上发表过《让儿童文学插上科学的翅膀》一文，就是有意地呼吁作家们为了国家的四化建设，重视这种题材的作品，而且为这种题材的作品开路。我也高兴，您带了头，而且带得好！

文学作品来源于生活，还要有文学修养。我知道，您在长时间内跟随着科学考察队往来于山野丛林之间，您就获得了创作的生活资本；加上您又勤读了生物学之类的书，而且经常涉及美学与哲学。常言道：“功夫用得深，铁杵磨成针。”这话在您的笔下应验了，获得了铁征。您所以能把知识性的事物，写得生动有趣而又深入浅出，使作品“耐读”，读者“喜读”，这不是一支轻而易举的笔！

祖国正在向四化建设迈进，建设一个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国家。今天对新生一代，培养他们成为有思想、有文化知识的未来建设者，是一件重要的大事，运用形象化的文学教育，是一种有力又有效的手段。您能掌握并运用这一手段，功莫大焉！

欣赏阅读您的作品以后，禁不住把信写长了，不知区区一点儿意见，是否有理？对您是否有参考价值？

希望以后我们有机会再谈。

1987年10月25日夜

（陈伯吹：中国儿童文学一代宗师）

勇敢的探索者

                                              束沛德

在新时期儿童文苑里，从事大自然探险题材的长篇创作，刘先平是个勇敢的探索者。不久前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刘先平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一套五卷，洋洋130多万言，装帧精美，蔚为大观。在书的封面、扉页上分别注明：《云海探奇》是“中国第一部描写在猿猴世界探险的长篇小说”；《呦呦鹿鸣》是“中国第一部描写在梅花鹿世界探险的长篇小说”；《千鸟谷追踪》是“中国第一部描写在鸟类王国探险的长篇小说”；《大熊猫传奇》是“中国第一部描写在大熊猫世界探险的长篇小说”。刘先平拥有这么四个“第一部”，在大自然探险文学领域也许算是国中第一人了。《云海探奇》脱稿于1978年10月，出版于1980年1月，那还是新时期文学的发轫时期、开创时期。

刘先平这几部长篇小说，探索人与自然的主题，揭示动物世界的奥秘，在儿童文学领域里开拓了一片新的天地，在审美视角、审美意识上进入一个新的层次。

大自然是人类的母亲，她以甜美丰富的乳汁哺育了人类。人类应当由衷地感谢大自然对自己的慷慨馈赠。然而，随着现代工业、科学技术的发展，世界人口的急遽膨胀和城市化的加快，对大自然贪得无厌的索取，自然环境已经遭到了无情的破坏。保护自然环境，关注生态平衡，已经成为全球普遍关注的时代课题。

我们的儿童文学理应按照自己的艺术特征，通过生动鲜明的艺术形象来帮助少年儿童热爱自然、保护自然。有的作家说：“儿童文学，恐怕是最接受大自然的文学。”有的评论家说，儿童文学表现了“对于自然母题的一往情深的钟爱”。我以为，这些看法是颇有见地的。描写大自然的文学作品，对于少年儿童心灵的陶冶、性格的镕铸，具有不可忽视的潜移默化的作用。而探险小说这种体裁样式，适应了少年儿童生性好动好奇、渴望探险历险、追求不平凡事物、求知欲旺盛的心理特征，符合他们的审美需求，因而为他们所喜闻乐见。刘先平从小喜爱在故乡的荒山野岭参与种种探险活动；走出校门后，从事过多年中学教学工作，当过班主任、少先队辅导员；爱好生物学，研读过不少关于生物方面的科学著作。后来，又有机会跟随野生动物科学考察队作过多次考察，有了厚实的生活积累。刘先平致力于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创作，并认定少年、中学生为主要读者对象，正是从自己的生活经历、兴趣特长、审美个性出发所作出的一种最佳选择。这种选择既顺乎世界潮流——儿童文学的发展趋向，又合乎赤子之心——少年儿童的审美情趣，可说是具有远见卓识的。

读了刘先平的一些作品，我脑海里留下了这么几点清晰的印象：

一是炽热的爱国主义情感渗透在作品对祖国的壮丽河山、自然风光、珍禽异兽的描述和人们不畏困难、历经艰险、自觉保护自然的行动里。作者曾谈到写这些作品的初衷：热切地期望青少年“热爱祖国的每一片绿叶，每一座山峰，每一条小溪”，由此“升华为对祖国的热爱”。从作品的艺术效果来看，作者的愿望、意图基本上实现了。小读者随着小说故事情节的发展，不仅领略到大自然的美好景色，并同作品中的主人公一起去参与保护珍禽异兽、保护自然环境的斗争，从而在心底点燃起对祖国锦绣河山的热爱之情；进而启迪他们去思索，去追求，去立志，为实现四化、振兴中华奉献自己的力量。

二是把描写自然世界与表现现实人生、揭示动物王国的奥秘与探索孩子心灵的奥秘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作品里写了冰山、雪原、险谷、密林、奇松、怪石、云海、温泉，写了短尾猴、梅花鹿、相思鸟、大熊猫等珍禽异兽；同时以饱含深情的笔墨抒写了科学工作者、中学教师、护林员等人物的遭际、命运和孩子的成长。如《云海探奇》描述护林人罗大爷和他的两个孙子望春、黑河如何历尽艰难协助大学教师王陵阳及其考察组揭开了野人之谜——新型短尾猴的奥秘。作者将人和大自然作为一个整体来观照，既让你窥视到动物世界新奇、神秘的生活形态和弱肉强食的生存竞争，也让你领悟到人与大自然紧密的、不可分割的依存关系，由此启迪、引导小读者去追求人与大自然和谐统一的理想境界。

三是广泛、丰富的科学知识与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交织在一起，有益又有趣。书中描述的大熊猫在箭竹开花后的逃难经历，短尾猴的社群组织结构和雄猴争王的悲惨结局，梅花鹿奇特的步链和破译粪的密码等等，既能给小读者以有益的科学知识，又能激发他们的想象和思考。看来，作者在自己的创作中紧紧地把握住两点：一是既然反映的是自然保护、科学探险生活，那就力求通过文学的描写使小读者“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亲近自然，认识自然，获得更多的自然科学知识，开阔他们的视野，启迪他们的智慧。二是既然选择的是探险小说体裁，那就力求把故事讲得生动有趣，娓娓动听，起伏跌宕，引人入胜，通过曲折惊险的故事情节和富有个性的人物形象，给小读者以情操、性格上的陶冶。作者在艺术上追求的是科学性、知识性与文学性、趣味性的完美契合点，力求把有关动物的形状，习性、特性、生活环境的知识融汇、渗透于生动的、激荡人心的故事情节之中。

儿童文学负有塑造未来民族性格的天职。儿童文学中“自然的母题”，包括表现保护自然、大自然探险的作品，在塑造新世纪的民族魂，培养新一代开拓进取、百折不挠的性格这一巨大的社会系统工程中，具有它的不可代替的、特殊的作用。热切地期望有更多的儿童文学作家、成人文学作家，加入到描绘自然、表现人类与大自然这个主题的行列中来，和刘先平一起，更充分地展示大自然的丰富、神奇、美妙，让跨世纪的一代新人更加热爱大自然，向往大自然，并用自己的热情、智慧去为争取人和大自然的和谐而建功立业！

体味“寻找”的苦与乐

大自然文学成了世纪之交儿童文学令人瞩目的一种创作走势，是时代的呼唤、地球母亲的呼唤，也是亿万小读者的呼唤。

刘先平是大自然文学热心的倡导者、辛勤耕耘者。20多年来，他在这个领域里不知疲倦地探索、开拓，创作上不断有新的收获。继1996年8月由中国青年出版社推出一套5卷《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其中4卷是长篇小说）之后，时隔5年，又于2001年8月由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推出一套4册《大自然探险纪实系列》，集中展示了作者多年来野外考察所得的散文创作成果。

《探险纪实系列》的价值与魅力，首先在于篇篇都是真实的故事，都是作者迈开双脚，跋山涉水，历尽千辛万苦采撷来的关于野生动物的生存环境、生活习性、生命状态、繁衍历程的真实记录。这个系列所收入的四本作品，书名都冠以“寻找”二字：《寻找相思鸟》、《寻找香榧王》、《寻找魔鹿》、《寻找猴国》。寻找是一种期待、一种向往；寻找的过程充满艰辛、磨难、迷惘与危险。探索大自然的奥秘、野生生物的奥秘，就得不怕劳苦、不畏艰险、翻山越岭、披荆斩棘、餐风露宿、流血流汗。而寻找又是一种乐趣一种享受。寻找充满了诱惑和魅力，在寻找过程中解开了一个个悬念、谜团、疑问和生命密码，就会情不自禁的沉浸在发现的喜悦和激动之中。作者围绕“寻找”做文章，引领孩子们一起去寻觅、探索神秘、奇妙的大自然，满足了少年儿童好奇的天性、喜爱探险的心理；也有利于培养他们迎难而上、勇往直前、坚韧拼搏、百折不挠的意志品质。

这个系列作品的优长和特色，还在于它把大自然的诗情画意、有益有趣的自然知识和“天人合一”的哲理意蕴巧妙、自然地交织在一起。作者是一个钟爱、迷恋大自然的有心人，对山野、大漠、森林、溪流充满的各种声音、色彩、气息感觉特别敏锐，观察格外细致。他细心倾听各种鸟鸣声，从白腰雨燕的呢喃声中，引领我们去了解作为乳燕生命的摇篮的燕窝是如何制成的；从斑鸠的咕咕声中，引领我们去分辨同属于一个家族的四种不同的斑鸠，并勾起我们对童年、故乡、亲人的回忆与思念。他冒着劈头盖脑的闷雨，探寻色彩缤纷的蘑菇世界，引导我们识别各种蘑菇的不同形态、性能、价值，认识真菌所具有的化腐朽为神奇的作用。丰富的自然科学知识寓于生动的文学描写之中，读来别有一番意蕴和滋味。尤为动人心弦的是，作者描写有灵性、有感情知恩图报的小松鼠一路伴行；滂沱大雨，小鸟扑入怀抱寻找避雨港；在异国他乡和小尼娜一起喂长尾鹦鹉，沟通了人与鸟，大人与小孩之间的感情；从树王沉水樟的遭遇引发出“饱经沧桑是种美，永葆青春，更美”的感叹。所有这些篇章都写得情深意切，鲜明生动地揭示了人与自然和谐发展、“天人合一”的美好理想。作者紧紧把握、极力张扬“人类属于大自然”这个常说常新的重要命题，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和感受，写出一篇篇真实的大自然探险故事，启迪小读者领悟：作为大自然之子的人类，只有保护大自然的义务没有毁坏大自然的权力。

我们还得感谢刘先平的伴侣李珍英。在漫长艰难的探险路程中，她与作者一路同行，克服了种种难以想象的困难，抓住那稍纵即逝的瞬间，拍下了许多弥足珍贵的照片，从而使这套《探险纪实系列》文图并茂，相映成趣，更加适合少年儿童的阅读兴趣和欣赏习惯。

有胆有识的拓荒者

刘先平是我国最早投入大自然文学创作的拓荒者。从1978年至今，30个春秋，他执着地、专心致志地在这块园地上开拓、耕耘，取得了丰硕的、令人瞩目的收获。最近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隆重推出的《大自然在召唤》九卷，蔚为大观，集中展示了他出色的、最具代表性的创作实绩和成就。

　　刘先平的大自然探险作品，让我们深切地感受到，大自然文学是我国辽阔的文学版图上独领风骚的一片绿洲，原始、自然、清新、纯朴、神奇、奥秘，显示出野趣无限，魅力无穷。

我以为，刘先平在大自然文学创作上获得成功的奥秘，归根到底，在于：他有一颗热爱大自然、拥抱大自然的赤子之心；他坚持迈开双脚，跋山涉水，把考察、度量大自然作为第一位工作；他在创作上敢于探索、勇于创新，有自己独特的审美视角和艺术追求。这次重读刘先平的作品，我不能不由衷赞赏他有胆有识，不愧为一位富有远见卓识、勇敢走在前面的大自然文学的排头兵和杰出代表。

“有胆有识”。我在这里所说的“胆”，不仅是指他五上青藏高原，两次横穿中国、从南北两线走进帕米尔高原，三次进入怒江大峡谷，走遍崇山峻岭、大漠戈壁、瀚海冰川、莽莽森林，有着无比的勇气和胆量；更主要的是说他在文体上敢于大胆创新。他的“探险长篇系列”是以小说体裁写成的动物故事、传记；他的“探险纪实系列”是以散文笔调写成的纪实文学、记游。他把小说的叙事、散文的抒情、纪实文学的真实、摄影文学的逼真、传神，水乳交融在一起，构筑成别具特色的大自然探险文学。这是他为建设中国特色的大自然文学做出的独特贡献。我在这里所说的“识”，不仅是指他富有从事大自然文学创作所必须具备的动物学、生物学、生态学、地理学等方面的科学知识，更主要的是说他具有一个智者善待自然的见识和胸襟。他较早走出“大自然属于人类”的误区，敏锐而有深度地领悟“人类属于大自然”、“人与自然必须和谐发展，共存共荣”。他怀着对大自然母亲感激、敬畏之心，用真实生动的作品发言，呼唤强化生命意识，强化生态平衡，呼唤树立生态道德、建设生态文明。刘先平说：“如诗如画的美丽大自然被破坏得支离破碎，激起了我无限的悲愤和忧虑”。这种忧患意识、危机意识，正是他创作灵感、创作激情之源，开拓、探索、创新的活力之本。

大自然文学不仅属于少年儿童，而且属于全人类。大自然是儿童文学的三大母题之一，也是文学三大永恒主题之一。在大自然这个宽广的天地里，作家是大有可为的。期盼有更多的、像刘先平那样胆识兼具的作家加入大自然文学的行列，为我们构筑五彩缤纷的野生动植物、自然万物的世界，展现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新天地，从而使我们置身于美丽神奇的大自然怀抱，领悟“天人合一”、“天地人和”的哲理和情趣。愿生态道德在亿万人们心灵深处生根、开花，让生态文明之风吹遍华夏大地。

自然美与心灵美交相辉映

    《美丽的西沙群岛》是本兼具思想性、知识性、可读性的优秀纪实文学作品。

这本书的可贵，首先在于它的亲历性、在场感。作者不畏艰险，两度乘风破浪，跨海越洋，亲临西沙群岛现场探险，用自己的眼睛和心灵观察、了解、体验、探究，真实而生动地记录下自己所见所闻的自然万物、人和事。“在场主义”的写作姿态、精神，让读者如同身临其境，深切感受到西沙群岛的新鲜、神奇、美丽、富饶，分享作者“发现的乐趣”。

作品的字里行间流淌着一股扣人心弦的爱国主义热流。书中描写一个家境富裕、原本学绘画、摄影的大学生，为了以自己的行动“引起我们这一代人对祖国海疆的关注”，志愿来到西沙当兵。当他在北京参加完摄影比赛，一回到他守卫的中建岛，就迈开大步径直走到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下，立正敬礼，庄重地宣示：“战士乔憨向祖国报到!”读到这里，少年读者怎能不与情系祖国、具有强烈海疆意识的最可爱的人产生感情共鸣呢！当来岛视察的部队首长问起在琛航岛服役十六年零七个月的士官侯占朝：“长期生活在小岛上，就不怕被人遗忘？”他的回答干脆响亮：“至少有两个人记住我！一个是我的母亲，因为我一直都在母亲的心中；另一个是我的祖国，因为祖国一直在我心中。”对祖国的热爱和忠诚，“祖国在我心中”，这是每一个守疆战士共同拥有的朴实而崇高的感情。正是凭借“爱国爱岛，乐守天涯”的壮志豪情，他们战胜了烈日灼人、淡水奇缺、寂寞难耐一个又一个艰难险阻，自觉地坚守自己的岗位上。

大自然文学作家刘先平是生态文明建设热情的倡导者、践行者。他在这本新著中，把探究、揭示海洋世界的奥秘与张扬保护海洋生态、提高生态道德修养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正像作者在书的“引子”中尖锐地提出的：“谁都知道我国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千米的辽阔国土，但又有多少人知道，我国还有三百万平方千米的海疆？”是的，我们确实缺乏起码的海疆意识。这本书不仅用优美的文笔给少年读者描绘了绿树银滩、霞光耀眼的西沙风光，浪花朵朵、五彩斑斓的海洋世界，让他们见识海螺会跳、飞鱼会飞、海龟有情有义、水母能预测天气的新奇神秘；而且用富有艺术感染力、说服力的第一手材料展示了守卫海疆的普通战士自觉保卫海洋生态的可贵品格。珊瑚是海洋中重要的生态系统，能否保护好它，关系到珊瑚礁中四千多种鱼的生死存亡。而长棘海星是珊瑚虫的大克星，它能吃掉数以万计的珊瑚虫。普通战士小安写了发现凤尾螺制服长棘海星的报告，请相关部门赶快采取措施。从这里小读者可以清晰地看到，每个守疆战士又都是保卫海洋生态的哨兵。我们不能不由衷地赞佩。又如，书中描述东岛的野牛专吃抗风桐的新叶。野牛多了，抗风桐的生存受到了威胁， 鲣鸟、军舰鸟也就失去了栖息地。战士小李告诉我们：经过多年的考察，野牛的数量应该控制在二百五十头左右。超过三百头，生态就会失衡。这个普通战士深深懂得把保护生态平衡、建设美好家园与保家卫国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表现出很高的生态道德修养。

在我看来，《美丽的西沙群岛》这本纪实作品的最大特色在于充分展现了海疆的自然美与战士的心灵美交相辉映，引人入胜。它对激发爱国主义感情、唤起海洋意识、树立生态道德，都会发挥潜移默化的独特作用，我乐于向小读者和大读者推荐。

(束沛德：著名评论家、中国作协书记处原书记、)

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创作成就

与文学形态的探索、创新

翟泰丰

我们将共同随着刘先平的脚步，走入大自然的险境，探觅大自然的神奇，享受大自然的壮丽，领悟大自然的哲理。

一  刘先平大自然文学成就可喜

刘先平是一位生就的探险家。

“喜爱探险，或许是我的天性。”

刘先平是一位生就与大自然深厚结缘的大自然文学家。

“大自然赋予我生命，我爱大自然如生命。”

刘先平在大自然空间，寻觅大自然的真谛。

刘先平把自己的生命融入到大自然的峭崖险壑，云海冰川，跋涉中从不停步，险境中从不畏缩，直到年过花甲，他还迈着坚实的步伐，跨过黄河、长江源头的横断山脉，跨越高黎贡山无人区，攀登珠穆朗玛峰五千米,雅鲁藏布江大峡谷。此后，又横穿中国，跨过悬崖峭壁，从南北两线，攀上帕米尔高原。大自然无国界，他追踪于热带动植物，走进了南部非洲；再走进北极圈；转身又探险东极，再转身到南海，走进美丽的西沙……

他的生命，与大自然紧紧环抱。

他的血液，融合于大自然的脉跳。

刘先平从事大自然文学创作35年，就我手上现有他的作品统计，他从1978年10月开始大自然文学创作，1996年8月《刘先平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中国青年出版社）5套本长篇出版，2010年6月明天出版社出版《我的山野朋友》6卷本……可谓皇皇大作，蔚为大观，生动而深沉，博大而富有哲理。

他的作品或用感人的笔触描绘野生动物生活的环境；或以跌宕激变的情节，描述猴王殊死搏斗；或走进千奇百怪的植物世界，寻找它们在恶劣环境下得以生存的基因密码；或横穿中国，跨断崖走峭壁，探觅各类岩体的物质结构，追寻天体演变的足迹，寻找人类生存发展的源渊……

15年奔走呼唤生态道德。

刘先平在中国大自然文学界开创了难能可贵的唯一。

刘先平在大自然文学中发出了艰辛而又可喜的心跳。

二  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的历史地位、审美价值

论述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的审美价值与历史价值，我认为必须从三个方面作深入探讨。

其一，竭尽全力以生命攀登，饱蘸热血以心灵写作。

刘先平几十年如一日，执著不停步，耕耘不辍手，将生命融入大自然，用心灵融化文字，创作成就令国内外称道，已成为我国乃至世界大自然文学创作的佼佼者之一。国内许多大自然文学作家、评论家，赞誉他是我国大自然文学开拓者，是我国大自然文学界的一面旗帜。我非常赞同这些评价。

其二，在大自然中探险，在探险中认识大自然。

研究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创作，可以发现，他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早期作品，探险故事多于对大自然灵魂美的挖掘。作者的精力多是奔走于险境，与麂子、猪獾、猎狗、豹子、老虎、野猪、黑熊、梅花鹿、猴子、鸟类打交道，体察它们的野性，描绘跌宕险峻的情节，叙说动物群体生存的故事，儿童文学的味道多于大自然文学的广阔天地。此间由于与生物学家、植物学家、地质学家共同在大自然中考察，天长日久，他在大自然这个大课堂里，走进了生物学、植物学、地质学、天体学诸多学科领域，提高了他对人类生存的外在物质世界更深层次的认识。作为一个作家，他必然要在审美中升华这一切知识，在无垠的宇宙中，寻找广阔的物质世界，寻找人与自然的关系，寻找人与大自然新的美学境界，寻找物质生存发展之源，生物生存发展之源、人类生存发展之源。他的审美进入了大自然文学创作的新境界，其笔触伸向人与自然内在联系的哲理领域，探觅大自然外在物质的气势之美与一切生命依大自然而生存的内在联系之美，探觅人与大自然、人与一切生物同生共存的内在渊源。从而他的大自然文学走进了无垠的宇宙，放声呼唤生态道德。警醒人们，热爱与我们共生共存的生命，热爱与我们共存的大自然。

其三，认识大自然中的人本，把握人本中的大自然。

文学从来是写人的，是人本主义、文本主义的。文学通常是描写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关系。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涉猎到人与动物、人与大自然的关系。而且他从哲学视角提出了一个深刻而又崭新的审美新课题，是“大自然属于人类”还是“人类属于大自然？”我们通常认为“人定胜天”、“大自然属于人类”，而他的大自然文学，走进了“人类属于大自然”新的更高审美境界，他说“在这个境界里，每走一步，都美不胜收，”他在《云海探奇》里吟唱大自然壮美的诗篇，在《呦呦鹿鸣》、《黑叶猴胜利大突围》、《黑麂的爱情故事》、《生育大迁徙》中，奏响了山野交响曲。让我们看到了生态与人本，物质与观念和谐握手，共融一体，书写“天人合一”的协奏曲。正如老子所云：“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即天地依天体运动规律而运作，不谋私利，故而天长地久，反之，人们逆天地之法则，取一己之私利，任主观意志，违客观规律，定要大自然属于人类，任意开发，破坏性采伐，乃至不惜战争，掠夺资源……小小环球，自蒸气工业革命时代至今，无处不被挖掘，不被砍伐，不堪入目的大自然早已致残，地球已处于难以忍受的失衡，必然发生诸多灾难——频频不断的地震、疯狂的海啸、飓风、纵入云端的龙卷风、汪洋肆虐狂奔的水灾，干涸地裂的旱灾、无名无义的病毒、病菌……报复人类，惩罚人类。我国在现代化快速发展的过程中，也同样走过一段世界的老路，自然也受到大自然的惩罚，林木枯竭，雾霾连绵，湖泊污臭，河流干涸，湿地污染，鸟群丧命，沙漠胡杨、戈壁红柳被砍伐，加上过度放牧，沙化扩大，冰雪成灾，牛羊冻饿而亡……

几十年以大自然为生命的刘先平，急切地向全社会呼唤生态道德！

党中央把加强生态文明建设写在党代表大会的文件中，并提出建设美丽中国，实现中国梦，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的历史任务。

刘先平为之欢呼，为之讴歌！

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与当今世界第三次工业革命，同歌同曲。第三次工业革命，呼唤人们走出蒸汽机碳化能源旧时代，进入可再生能源新时代，走进大数据智能化新时代。

人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道德，将成为第三次工业革命大数据智能化新时代重要的观念形态，是生态文明建设的观念基础。

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走进了新的社会文明，走进了工业文明新的历史时期。具有人本与大自然和谐一体的中国特色。

这也正是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的历史地位和审美价值。

三  刘先平对大自然文学形态的探索与创新

文学是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随着外在物质时代的发展，文化观念必然与其相适应，文学的观念与形态，自然也将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展。就文学自身来论，由于题材、体裁、样式、体例的不同，也会有各自独特的结构、文风、文采、文骨，而同一体例的作家，又因审美个性的区别，也会产生不同样式、不同风格的作品。

大自然文学，已经形成了一支独特文体的创作队伍。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他们就以探险故事，走进儿童的好奇心理；进入八九十年代之后，出现了众多大自然探险文学作品，引为社会关注。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作品却先人一步开创新的审美天地，进入了生态文明建设新的历史时期。

国际上大自然文学作家，潇洒挥笔，创作了大量优秀作品，俄罗斯、英国、法国、日本、美国的许多大自然文学作品， 在中国享有众多读者。瑞典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林格伦的作品，也深受中国孩子们欢迎。刘先平具有中国特色的大自然文学，在世界大自然文学中，独树一帜，多种作品被译为外国文字。他创造性地开创了大自然文学的一种新形态，一种新文体。

他的作品不拘泥于文学创作传统“三要素”，构造离奇的情节和编织厮杀的故事。而是尊重大自然的自在心灵，让文体与之相适应，沿着大自然探险历程，在叙事中融小说、纪实文学、散文、散文诗、报告文学于一体，穿插互存，形成一个独特的新文体。这种新文体，不是哪一个人的主观愿望所决定的，而是来自大自然客观外在世界的变化在作家主观审美视野中的反映。这种新型文学文体，如同多声道立体电影，它让读者如同身临其境，既真实又神秘，既惊险又和谐，作者与读者共同享受大自然赐予的美，共同思考人类与生物和一的生存理念。

在《松鼠伴行》中，作者以小说体所描写的人、松鼠、蕲蛇之间友谊与搏斗的故事。

在《寻找香榧王》中，我们又可以读到一篇文字绚丽的散文体美文。

在《夜探红树林》中，其文体又具有散文诗的意味，给读者美的享受，增长植物生存知识。

在《杜鹃花下的爱》中，我们又读到描述大熊猫的爱与繁殖非常有趣的故事，其文体融小说叙事与报告文学相合一，格外细腻而生动。

纪实文学的文体，在刘先平的作品中占的比重最大。在《给猴王照相的惊险》中，作者以第一人称把自己作为叙事对象，因受摔伤，又怕被一同探险的队伍关怀而赶回家，不得不在别人睡去后用盐水自我剥离开伤疤血痕与裤子粘连处长长的一条血肉，“这真是伤口撒盐，疼得头上冷汗直冒。”不料第二天在与猴群相遇时，又偏遭猴王“说时迟，那时快”的神速，“只听嘶啦一声，裤子已被撕开”……如此这般纪实笔法的篇章还可列举出《野象出没的山谷》、《为虎添翼的人》、《金丝燕，你在哪里？》《金黄的网伞世界》……篇篇都生动感人。

在这里，纪实文学情节的起伏，似乎是作家与动物群在山林中多声部大合唱，唱大山的壮丽，唱人与动物群体的美好友谊。

《美丽的西沙群岛》又是一部纪实体小说，读起来津津乐道，它引导我们走进深奥莫测的大海，走进海底壮美的珊瑚世界，其实这里是珊瑚虫的家园，却被长棘海星分泌液体而吞噬，这是一场“化学战”。再走向深海底层是千姿百态的海底地貌，又见海螺、海龟、鲾鲼鱼、气鼓鱼、魔鬼鱼……难以数计的海底生物，无处不是“弱肉强食”的战争，弱者本能的保护自己，气鼓鱼躲在珊瑚丛突见鲨鱼到来，就急速吞海水鼓起身子竖起又尖又长的刺，令鲨鱼生畏而退却，如果稍不提防被鲨鱼吞进肚子的气鼓鱼，如同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腹内，还能在鲨鱼腹内挺起长刺，刺鲨致命，再从鲨鱼肚子里钻出来，吞噬已被致命的鲨鱼。多么激烈而又残忍的生命争夺战啊！石头鱼更为巧妙的伪装自己，全身披挂如同盔甲的“石头装”，再抖身钻入海底沙石中，既能隐身又能偷袭。军舰鸟与鲣鸟空中争夺飞鱼大战，竟然把到嘴的食物，都由弱者鲣鸟让给军舰鸟……

刘先平还在这部大作中通过西沙群岛的历史，大声疾呼：人们要树立海洋意识，海疆意识。

四  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开拓性成就及其可喜未来

任何一位文学艺术家、学术界的学者，他们的成就是不是开创性的，作品是不是经典，都要有两个导师批准，一个是人民，一个是历史。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作品，一版再版，从成人到儿童，从国内到国外，读者欢迎，专家、评论家认同，可谓人民这个导师批准了；刘先平从事大自然文学创作近40年，行走在960万平方公里土地上，又跨国境至北极，脚印留在大山大河，双手秉笔疾书，大作留给了后代子孙，他的历史性呼唤，将永久回荡在辽阔云天，可谓历史这个导师认可了。

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的成就，源于40年的艰辛，足下走万里路，头脑存万卷书，他不但善于在大自然中行走于脚下，扩大审美视野，还苦于在脑海里存万卷书，扩大生物学、地质学、动物学、植物学、海洋学以致物理、化学以及哲学、社会学……知识渊博，积淀丰厚，故而笔下如同泉涌，喷泻奔腾，一跃千里，举笔万言。放眼国内外文学史，大凡经典作品的大家，无一不是知识丰厚，敢于开拓，勇于创新，敏锐呼唤，大胆呐喊者，从莎士比亚到曹雪芹，从巴尔扎克到托尔斯泰，从鲁迅到曹禺，皆属于此。刘先平具有了这样的条件，一个大自然文学经典作家的未来，正在向他招手。我坚定的相信当代大自然文学经典作家，刘先平当属首选。

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属于中国，属于世界，但他首先属于安徽。因为他出生于安徽，成长于皖地。他所创作的大自然文学丰硕成果，已是我国当代文学界宝贵的文化财富，当然首先是安徽的文化资源。安徽省委、省政府颇具文化远见，早在2010年1月就建立了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工作室，对刘先平大自然文学作品进行了系统的、深入的研究、展示，并运用多媒体相链接，开展了多方面创意研究，取得了可喜的成果。然而这个工作室任重道远，需要着眼于学术角度，严肃认真地挖掘刘先平大自然文学深厚的文化底蕴，学术底蕴，道德底蕴，哲学底蕴。寻找“天人合一”“天长地久”“玄牝之门”，中华文化之根脉，探寻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独树一帜中国特色的文化灵魂。

希望我们共同努力，打造具有中国特色大自然文学的文化品牌，走向世界。

对“生态道德”的深情呼唤

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的当代价值

    很高兴读到刘先平长篇新著《续梦大树杜鹃王》（湖北科学技术出版社2018年7月出版），为他又一部大自然文学新作出版而庆幸。人们称道他大半生勇于站在历史潮头，以新的文学题材、体裁，丰富文学的时代性；称道他年过八旬，仍然如此顽强，三登高黎贡山，拜见大树杜鹃王，续梦千年生命；称道他不辞辛劳，不惧风险，勇敢地走进原始森林，闯入猛兽洞穴，走近大自然的心脏，寻觅万物共生共荣的哲理；称道他在大自然中寻求人与环境、环境与自然、自然与人之间的内在关系，并取得可观的成果；称道他对大自然文学的审美价值、中国大自然文学的发展史、大自然文学的内涵与哲理，以及大自然哲学的艰辛探索；称道他四十余年来以四十余部作品，关注生态平衡，呼唤“生态道德”，已经初步形成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的审美体系和哲学理念。

　　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刘先平的文学创作被界定为“大自然探险题材的‘儿童文学’”。的确，探险好奇、追求美妙，是儿童特有的渴望与追求。在1996年出版的《刘先平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丛书的自序中，刘先平也提到“探险文学在儿童文学史中占有特殊的地位”，认为“需要将娓娓动听的人生故事载入探险生活惊心动魄的情节中”。

　　读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作品，我们能听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脚步声，听到宇宙万物生命的脉络，感受到一切生命都在表达着爱，特别是共有的母爱。他的作品遵循动物、植物、湿地、海洋等一切物种都有生命的奇特景观。刘先平为探寻大自然中生命运动的特有规律与审美价值，不辞辛劳，长年在山野里，不顾沟深壑险、道路崎岖，走万丈黑洞，听虎啸狼嗥……

　　在我看来，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创作大体上可分为三大阶段。

　　第一阶段是20世纪70年代至90年代中期。在此期间阅读刘先平的作品，常常是跟随他的脚步，一同奔波，共同探险，与虎豹打游击，与猴子争夺相机，听呦呦鹿鸣，看千鸟飞翔，在山野里寻趣，在险峻中探奇。在这个阶段，他的作品在结构、样式、语言、图画和出版版式上，都具有鲜明的儿童文学特色。他激情地为大自然呐喊，歌唱它千姿百态的神奇。对爱好大自然探险的成年人读者来说，这样的作品也颇具吸引力。

　　第二阶段是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至21世纪初叶。他的作品既保留原有风格，又展现出对大自然文学审美价值新的追求与探索，在探险中他开始注重寻觅万物生命的共同壮歌。我们看到他的思想火花在不断绽放出崭新的花朵。此时，他在大自然探险中开始思索什么是大自然，什么是大自然的生命，大自然与动物、与人、与人文、与宇宙是什么关系。他给予大自然更广泛、更深刻的审美观照。这个阶段，他在作品的前言、自序里常常扪心自问：是人类属于大自然还是大自然属于人类？他明确提出“大自然赋予我生命，我爱大自然如生命”的观点，提出人与大自然同生共荣的审美理念。

　　第三阶段是21世纪初叶至今。他曾经领略过绿水青山的美好，现在不得不为被砍伐的青山懊丧，为干涸的绿水顿足。生态的哭啼、生命的悲壮，刺痛了作家热爱大自然的心。作家的一腔热血在灼烧，他挥笔为大自然的悲壮命运而发出生命的呐喊！

　　至此，作家的笔走进大自然中一切生命的内心世界，触摸宇宙万物生命的脉搏，他深入江河湖海、森林兽穴，为万物的生存环境而感怀，为生态的严重失衡而焦急。他以一个文学家敏锐的审美触角，在20年前就开始呼唤“生态道德”，并明确提出“生态道德”的缺失造成了生存环境的危机。在这个阶段，他总是在思考天、地、人之间自然一体的法则，认识到人与大自然有着内在统一的关系，人与大自然谁也不附属于谁。

　　党的十八大把生态文明建设纳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总体布局，使生态文明建设的战略地位更加明确，有利于把生态文明建设融入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各方面和全过程。刘先平四十多年来跋山涉水，以大自然文学作品的名义呼唤“生态道德”终于有了归宿。他喜出望外，振奋精神，三攀高黎贡山，在《续梦大树杜鹃王》中进一步查明百年前英国人福瑞斯特盗窃了我们森林中无数的珍稀物种。但偷盗者盗取不了深扎于土地的根须。而根须才是大自然的生命所在。一百年之后根须下的杜鹃又生长成了参天大树。刘先平得以再次寻觅到原始森林中的大树杜鹃王，这位八旬大自然探险家心中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2015年10月在大自然文学国际研讨会上，与会者对以刘先平为代表的中国大自然文学界取得的成就给予高度评价，这也是对刘先平个人在大自然文学创作上取得成就的历史性认可。刘先平开创的中国特色大自然文学是一个新题材、新样式。它涉及人文与环境、环境与生态、生态环境与大自然、人与大自然、大自然文学与哲学、生态道德与人际道德、法治与德治等关系。大自然文学面临的这些新课题，需要文学家站在历史潮头勇敢面对。刘先平敢于在学术问题上“探险”，剖析大自然与生态环境的内在联系，探寻天、地、人之间的奇妙关系。为此，他拜生物学家、动物学家、植物学家、史学家、海洋学家、哲学家等为师，老老实实当起小学生，专心学习。久而久之，他的知识修养更为渊博。在他的笔下，一切生物都有了生命价值。大自然文学走进了这个崭新的生命循环圈，以深邃的哲理，扣人心弦地抒发感人肺腑的故事，书写大自然文学华丽的新篇章。

　　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源于他长期沉浸在大自然之中而收获的鲜活感受，源于“道法自然”的大自然哲学，遵循“天人合一”“和谐共生”的哲理，源于历史唯物主义、辩证唯物主义哲学。所有这一切都化为刘先平的大自然哲学，就是“大自然赋予我生命，我爱大自然如生命”，就是“我在大自然中跋涉了几十年”，其实只是在做一件事，“呼唤生态道德”。

　　刘先平关于“生态道德”的呼唤，揭示了人为自私之利而违背自然规律、破坏生态平衡，最后遭受大自然惩罚的苦果。刘先平建立“生态道德”的迫切愿望，发自热爱大自然的深情呐喊。这里讲的道德不是人与人之间的一般道德，而是因利益诱惑而损伤环境的人与自然之间的道德关系。老子说：“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这就是大自然与日月天地长久运动不息的内在辩证关系。

十分感谢以刘先平为代表的一批大自然文学家，走上了开拓大自然文学的时代潮头，走在了世界前列，创作了一大批优秀的大自然文学佳作。

（  翟泰丰：中宣部原副部长、中国作家协会原党组书记）

强烈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的作家

金炳华

1996年，大家曾就先平同志“大自然长篇探险系列”5部作品的出版，进行了热烈的讨论。时隔5年，先平同志又为我们奉献了“大自然探险系列”4部作品，从而证明他在大自然文学创作领域又迈出了可喜的一步。

如何实现江泽民同志“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如何使长篇小说、影视文学、儿童文学这“三大件”的创作适应新世纪社会历史发展的要求，这是时代和人民赋予我们广大作家的历史使命。先平同志为实践这一使命而表现出的创新意识和勤奋精神，是令人钦佩的。

大家都知道，创新与发展是文学艺术不断开拓新领域、展示新境界的根本要求，而作为创作主体的文艺家，如何开辟新的表现空间，如何展示艺术个性的独特风采，关键在于他能否根据生活的体验，根据前进的时代的呼唤，不断进行文学观念的更新与发展。一个经过实践的感悟与抉择而提炼的崭新的文学观念，一个体现了先进时代呼声的文学观念，与先平同志的创作历程相伴随。大自然文学的崛起，是社会发展的需要和必然。在实现人与自然和谐的过程中，作家承担着光荣的责任，能够发挥独特的作用。先平同志的作品给我们展示了大自然多姿多彩的图画，用他自己的话说：“将中国的大自然丰富多彩的野生生物世界谱写成壮美的诗篇。”从中我们不仅能感受到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和科学求知精神。这些作品对广大读者特别是青少年读者树立正确的自然观和科学精神，增强对祖国大好山河的热爱，能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他的作品受到读者欢迎、评论界重视的原因，也就在这里。

先平同志对创作文体的不断探索，也是值得我们关注和研究的，特别是最新出版的《寻找魔鹿》、《寻找相思鸟》、《寻找香榧王》、《寻找猴国》这四部作品，兼有散文的抒情和哲理、小说的情节、报告文学的纪实诸多特征。作者通过这种独特的文体，反映大自然题材，反映人与自然和谐这一审美意境，丰富了作品的表现手法，增强了作品的吸引力和艺术感染力。

生活是艺术的母体，先平同志在大自然文学创作中所取得的丰硕成果，与他长期深入大自然、探索大自然密不可分。他或常年与野外考察队风雨与共，或独自在山野冒险跋涉，尤其是2000年在青藏高原、横断山脉两个月的考察历程中，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艰难甚至是生命危险，因而他才能体验到大自然的特殊风韵与底蕴，真是一份血汗一分收获！

刘先平同志长期致力于大自然文学的创作。他对大自然的热爱，对文学事业的忠诚，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大自然文学”是刘先平人生和艺术追求的目标，包含着他数十年冒着危险跋山涉水的丰富经历，体现着他的执着信念。自从20世纪70年代中期开始参加野生动物考察和野外探险以来，30多年间，他的足迹遍及大漠戈壁、雪山冰川、江河湖海。沙漠深处的红柳、青藏高原的花甸、天鹅湖畔的麝鼠城堡、箱式峡谷里的黑叶猴、高黎贡山里的大树杜鹃王……神奇壮阔的大自然给了刘先平同志新鲜独特的创作灵感和取之不尽的创作素材。他已经创作出版了30多部作品，这些作品内容丰富，描写生动，常常给人耳目一新的阅读感受。勤奋的创作换来丰硕的成果，刘先平同志曾荣获“五个一工程”奖、国家图书奖、全国儿童文学奖、宋庆龄儿童文学奖等多项文学奖。刘先平同志以其几十年的辛勤耕耘，为我国社会主义文学尤其是大自然文学拓展了新的艺术领域，给广大读者特别是青少年带来了精神上的陶冶和美的享受。

　　刘先平同志是一位有着强烈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的作家。文学创作是一项艰苦的创造性劳动，而大自然文学的创作又有着格外的辛苦。为了创作，他经常要深入到偏远、危险的地方。他的作品不只是用手写出来的，还是用脚走出来的，是用生命丈量出来的。刘先平同志所取得的丰硕创作成果，是他长期探求大自然的结晶，是深入实际、深入生活获得的丰厚回报，他的创作经历对我们也有重要启示意义。他的作品流淌着爱国主义和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旋律，充满趣味性和知识性，让读者在对大自然的向往中抒发美好的感情。读了他的作品，让人更加热爱大自然，进而升华为对生活、对生命、对故乡、对祖国的热爱。

　　刘先平同志还是一位优秀的文学组织工作者。他现任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名誉委员，曾长期担任安徽省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为广大作家辛勤服务，作了大量有益的工作。在此，向刘先平同志表示衷心的感谢！

　　我们正处在一个伟大的时代，伟大的时代需要精品力作。让我们紧密团结在以胡锦涛同志为总书记的党中央周围，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为指导，深入学习贯彻科学发展观，贴近实际、贴近生活、贴近群众，创作出更多反映人民主体地位和现实生活、群众喜闻乐见的优秀作品，把最好的精神食粮奉献给人民，为社会主义文学事业大发展大繁荣作出新的更大贡献！

　　祝研讨会圆满成功！

（金炳华：中国作家协会党组原书记、中国作家协会原副主席、全国人大常委会、教科文卫委员会原副主任）

野生动物世界的无穷魅力

浦漫汀

这部含5本、近140万字的“刘先平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套书，从规模之大、内涵之丰富到意义之深远都是令人叹服的。

套书中无论是三部姊妹篇《云海探奇》《呦呦鹿鸣》《千鸟谷追踪》，还是《大熊猫传奇》乃至记录“探险生活的见闻”的散文集《山野寻趣》，无不以大自然探险——科学考察为背景，生动地展现了多姿多彩的野生动物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出场的动物达百余种。诸如短尾猴、梅花鹿、大熊猫、野猪、野牛、狐狸、兔子、香獐、锦鳞鱼、黑天鹅、柳莺、黑鹎、锦鸡、山乐鸟、雨燕等等。这众多的走兽飞禽，不是圈在铁笼子里的动物园中的住客，更不是家庭驯养的家畜家禽，而是出没于深山老林里的野生动物。要了解他们就需要下大力气，要在作品中再现它们，更需要深厚的艺术功底，而这两个方面的要求恰恰都是作者刘先平可引以为豪的强项。多年来，他跟随科学考察队在崇山峻岭、大漠戈壁奔走跋涉，考察野生动物的生态、习性，跟踪窥视它们中的鲜为人知的奥秘。丰实的素材积累，使他在创作中如山溪之逢源，只要需要，便随手可得。他之所以能够出版这套实际为个人的大自然探险长篇文集性的套书，并占有“四个第一”（《云海探奇》——中国第一部描写在猿猴世界探险的长篇小说；《呦呦鹿鸣》——中国第一部描写在梅花鹿世界探险的长篇小说；《千鸟谷寻踪》——中国第一部描写在鸟类王国探险的长篇小说；《大熊猫传奇》——中国第一部描写在大熊猫世界探险的长篇小说），都是与他的长期的充分准备密不可分的。

他颇有造诣，而且创作态度又极其严肃认真。他不仅仅依据“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客观法则和考察中所掌握的实际情况具体的表现了大自然中实有的动物世界，并以高超的技艺把它写成“人化的自然”，亦即以“自然的人化”理解、表现了大自然的诗意美。这种理解、表现的本身就体现了一种艺术的创造，而在这中间，作者又着意展示了动物的求生欲中，所迸发出的生命的光华和动物生态及其行为动作中所潜在的魅力与情韵。

大自然中的动物种类繁多。它们之间虽有许多都是各走各的路，互不伤害，或互相依存，和平共处；但更多的是为谋求生存而经常处于互相戒备、互相竞争的状态之中。生存竞争是由生态平衡中自然淘汰的规律所决定的，是不可避免的，是保存自己，获取食物有是动物的本能，故这种竞争或表现为激烈的搏斗，或表现为残酷的虐杀，都是你死我活惨不忍睹的。但作者没有做自然主义的描写和表面化的艺术处理，而是以笔下的动物寄予着人的感情、爱憎，并注入了创作主体——作者本身的美学观、自然观以及生物科学中的动物行为学的某些观点。所以，作品通过搏斗、猎杀所展现的生命的光华既有残忍霸道的一面，又有机智、悲壮的一面，清晰地显示了生命的可贵与壮美，同时也隐晦地折射了人类社会中的真善美与假恶丑的较量与斗争。像《云海探奇》第三章中“新月形包围圈”一节所写的野猪与斑狗的搏斗，就十分激烈残酷而又惊心动魄。四只合在一起才有野猪那么大的斑狗，有章法、有分工地向这庞然大物发动了攻击，它们摆出了半个包围圈将它拦住。走投无路的野猪纵身跳进水凼，占据了这个有利的防守地形后，变被动为主动地引诱矮小的斑狗下水。斑狗毫不上当，不仅包围了水凼，还轮番跳到野猪身上把它抓伤。野猪被撩拨得沉不住气，跳出水凼，以死相拼。被撕得血肉模糊之后，却退到水凼上面的石壁前，用石壁保护后半身，只以獠牙相抵挡。斑狗重新组织攻势，野猪招架不住，怦然倒地。白肚皮斑狗也在厮杀中丧生。作者就是这样有声有色、有条不紊地展现了这场激战，使人看到，在战斗中双方的力量均发挥得十分出色。野猪尽管死了，但死得壮烈，斑狗虽然也有伤亡，但依仗群体的力量，战胜了野猪，保存了参战的同类的多数。野猪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的决一死战，斑狗的面对强敌的终于取胜，都更让人领悟到生命是何等顽强、壮丽！此外，《呦呦鹿鸣》第四章“赭石坡上……”一节中所写的黑鹰与小兔的战斗；第八章里的“鼻子遭殃”中所写的小狗追黄鼬；《千鸟谷追踪》的第十六章“森林中的黑雾，危险的猎雕生涯”中所写的红毛狗阿利与野猪遭遇；《大熊猫传奇》第十一章“一掌又一掌”一节中所写的熊猫战红狼；第十七章“突破重围”中所写的大熊猫与独眼豹的搏斗等等，读来也都让人有同样的领悟和感受。果然像作者在《云海探奇》的卷首语中所说：“动物之间的生存竞争，往往是以激烈的搏斗、残酷的虐杀进行着，这时焕发出的生命的光华无比耀目、灿烂辉煌，犹如雷霆万钧的生命交响曲。”

动物的生活也是丰富的，并非时刻不停地猎杀、搏斗，也有栖息、嬉戏的时候。每当这时，或觅得食物、饱餐之后，都常常表现出颇有情韵的神态或动作。《云海探奇》第十八章“赶猴”所描绘的猴群纷纷跳进溪水欢快地游泳的“新奇景象”，就很有情趣，值得玩味：“大多数猴集中在靠上游的水里，它们在河里玩耍着”。“几只小猴，也离开了妈妈，正在水边小心翼翼地试探，一不小心落在水里救惊喜地乱扑腾，然后赶快爬到岸边……”这些大猴多么像一群休闲的游泳爱好者，那些小猴又多么像刚接触游泳的孩子，天真、好奇，又想玩，又害怕。

《呦呦鹿鸣》第一章写翠衫、小叮当听到鹿鸣时，有这样一段描述：

          几声更响亮的叫声打断了翠衫的话：

              呦——央央——嗯……

             “呦”声圆润润，甜蜜蜜。“央央”把鸣声顶到了最高点。尾音“嗯”后带有亲切的颤抖音。

          整个调子中充满了爱抚的情调。

          ……

              像是老鹿在吆唤小鹿！

              不信？你再听：

              呦呦——呦呦——！

              像小鹿欢乐的叫声，短促而响亮。像是从银笛中蹦出的乐章，一点也没有了开头那细尖声音中带有的盼望、焦急、不安。

这里既写了叫声，又揭示了感人的亲情。老鹿的呼唤充满了母爱，小鹿的回答表明已听到老鹿的声音心里非常踏实。开头时的“期盼、焦急、不安”已为欣慰、欢乐所替代，其叫声响亮、悦耳，活像“从银笛中蹦出的乐章”。作者在“摹声”的同时，借助翠衫等人物的边听边琢磨，顺理成章地对鹿鸣作了评析，这就更加强化了这片“母子情深”中的抒情韵味。

在《大熊猫传奇》第五章“独眼豹”中，对相思鸟的描绘也是从它们的互相名叫入手的：“红嘴的对鸣，在寂静的森林中显得格外清脆。雄鸟叫声婉转多变，音节丰富圆润，雄鸟扣节合拍，单声和韵格外撩人，难怪人称相思鸟。”这里没有具体描摹对鸣的声音，只着重写了对鸣是如何构成的。这就自然而然的说明了红嘴玉是以其似在表示彼此相思相爱的对鸣而得名为相思鸟的，人们一看到“这种美丽可爱的小鸟”就会想起“青春、爱情”和“欢乐”。这对鸣，这鸟名的由来和对它们所激发出的联想不全都充满着诗情吗！

“赭石坡上……”（《呦呦鹿鸣》第四章）这一节刻画的天鹅起飞时的助跑的画面，更为优美而又壮观：天鹅“需要一定的水面作为跑道。启动时紧扇两只宽大雪白的翅膀，两只为蹼的脚，迅速而有力地在水上轮换拍打，奋力击水，溅起云雾一样的水花，划出一道如烟如霞的闪光的带子，逐渐高飞，离开水面。”

这些情、景、境之感人，绝不是单纯的移情作用的结果，更包含着作者对动物自身固有魅力的成功的捕捉。诚如作者在其论文中所说：“描绘虎跃的瞬间、梅花鹿如箭出行的刹那、天鹅扇翅轮击水面翔起的霎间”都是“用慢镜头的手法，将那些稍纵即逝的场景中主角所表现的出的力度与柔韧完美结合的美，细腻地表现出来。如果说这是在谱写一首生命的抒情诗，小夜曲”，那么，野猪与斑狗、熊猫与红狼的那种壮烈的生死搏斗则是雷霆万钧的生命交响曲”。作者的这种比较与比喻都是恰如其分的。

“交响曲”与“小夜曲”这两种手法在作品中是交替运用的。天鹅起飞时的景象，就是写在黑鹰与小兔搏斗之前的，它们童子一个章节里。这种交替运用造成了强烈的对比效果，突出了动物的形象，使之更加鲜明更具灵性。

惟其侧重以这两种手法描绘和突现动物的形象，而这种描绘与突现又是以科学考察为基础的艺术的概括，所以这部套书的丰富多彩的内容中必然具有相当大的知识含量、浓重的趣味性和引人的艺术魅力。它不只为少年儿童所喜闻乐见，也为成人所爱读，可谓老少咸宜之作。

这部套书的意义是深远的、多方面的。

首先是在儿童文学样式上的完备与题材上的拓展。

用长篇小说的样式表现大自然探险、野生动物世界探险的题材的作品，过去是没有的。

大自然是人类文学艺术的三大母题之一。我国自古就有表现大自然的传统，《诗经》中就有“呦呦鹿鸣”的名句，古代散文中也有写大自然的名篇。孔子说的“是可以多识从草木鸟兽之名”就概括了文学的一种题材与一种功能——表现大自然和提高认识能力的作用。

大自然与儿童更有天然的联系。儿童喜爱大自然，大自然也是他们成长中的一个重要课堂。所以儿童文学多以它为题材。但所用体裁多为富于抒情色彩的散文、诗或短篇小说、童话等。

刘先平的系列长篇小说形成一股集团的力量，内容集中，气势磅礴，可以说是大自然探险与自然保护文学的巨著。在极其广泛的大自然探险与野生动物世界的题材中，它所占的“四个第一”实际也就是填补了四个方面的空白。故而它对儿童文学体裁的完备、题材的拓展都是很有意义的。

其次是在思想性、艺术性以及创作风格上给儿童文学带来了有益的启示。

从思想性来说，大自然探险小说颇有利于对孩子的爱国主义思想感情与探索精神的培养。事实表明，探索精神是人类所不可或缺的，因为这种精神会促进人类的不断成长和进步。历史上每有一种探索中的新发现，都会给经济的发展带来巨大的动力。对于跨世纪接班人来讲，这种精神更是必须具备的。

在这部套书中作者还自然而巧妙地把如何做人的道理灌注于惊险的故事情节之中，让小读者在追求“惊奇”的同时不知不觉地受到不畏艰险、勇于探求的人生教育。这是一种别出心裁的“寓教于乐”、“寓甜于苦”。作者在《千鸟谷追踪》中借人物之口说：“危险时刻，他虽然腿肚发抖，在生命攸关时，能吓得魂不附体，但那种令人颤抖的冒险中同时有着令人难忘的快乐。这种快乐一生中也只有那么几次。”有过冒险经历的孩子们对此会有更深的体会。

探索、冒险精神的培养与我们当前开展与提倡的“雏鹰”工程与挫折教育的要求是一致的。

儿童文学的神圣使命就在于帮助孩子成长为符合时代要求的未来的建设者。这套书做到了这一点，并以其成功的经验启示了当前的儿童文学创作，应如何创造性地发挥认识以及审美的社会功能。

从艺术性与创作风格来说，这部套书之所以老少咸宜，不只与其内容有关更与其艺术表现有关。它的艺术品位是比较高的，尤其在风格上充满了阳刚之气。描写动物间的生死搏斗是这样，在人物性格刻画上更是如此。《大熊猫传奇》中的一系列人物，如老猎人草瓦老爹、把青春献给牧民和草场的冷医生、牧民黑塔等等，都既有各自的个性，又有我们华夏儿女的刚毅、顽强、百折不挠的共性。

这种阳刚之气应该是我们儿童文学急需提倡与发扬的艺术风格，拿它与某些作品的甜软的调子相比较，就能发现，这也是一种启示和冲击。

综上，这部套书在儿童文学中，特别是80年代以来的儿童文学

史上是应该给以应有的位置的。

兼跨文学两个领域的名篇

上个世纪70年代末以来，始终致力于大自然文学创作的刘先平，已被公认为我国现代意义上的大自然文学的开拓者。他前不久推出的“东方之子”刘先平大自然探险”系列进一步巩固了这一为人羡慕的历史地位。这套共含《天鹅的故乡)、《迷失的大象)等8本的探险系列既是刘先平的新作，也是他卓有成就的代表作。通读他包括本系列在内的主要作品，再联想起所了解到的他的读者情况，不禁感到刘先平的贡献不止于对儿童文学的推动，还以崭新的品牌著作为儿童文学平添了一面“美学旗帜”，而且，对成人文学的丰富与扩展也立下了功劳。

孩子们喜爱大自然，在他们眼中花草树木、鸟兽鱼虫都是有生命、有感情的，都是应该亲近和了解的。大自然文学正适合他们的童心与童趣。所以，刘先平初期作品首先是受到孩子的欢迎，并顺其自然地以新的文学形态进入了儿童文学领域。随着人类对大自然的破坏，大自然的无情报复无不日趋严重。面对人与大自然的矛盾激化，人们开始深层的反思，全社会的环保意识普遍增强。于是，刘先平的作品便自然而然的受到了成人读者的关注和青睐。这就使它以大自然文学的独立品格，跃然跨入了成人文学领域。这种兼跨儿童文学与成人文学两个领域的文学现象，在古今中外名人名著中皆有可寻。其“兼跨”的可能与良好效果皆缘于它们能够满足不同层次的审美需求;在内容、表现手法等方面具备老少咸宜的特点。刘先平的作品也正是如此:在生活体验、鉴赏水平、理解能力上差距甚大的孩子与成年人，读同一部作品时，他们都各有各的欣赏角度，阅读中的收益也不尽相同。孩子阅读该丛书，无疑要侧重于欣赏其中有趣的动植物故事，和这些野生生物的生存发展的奥秘，以及自然造化的山山水水、大漠古木等的神奇壮观，和书中所附的一幅幅精美的照片。他们会感受到作品拉近了他们与大自然的距离，作家又为他们开拓了一片新天地，供他们随意遨游，乐在其中。就这样，他们会于不知不觉之中开阔了视野，增长了知识和爱国情愫。而在不久的未来要同大自然打交道的又正是他们这一代人。所以，他们今天的感悟虽有待深化，但也体现了丛书对少年儿童在审美与思想方面不可或缺的教育作用。成年人读本系列丛书所受益的则是在多种审美享受中，感悟到贯穿于全套丛书之始终的“天人合一”的自然观、把动植物视作与人类平等的生命价值观，及其所蕴含的“万物之灵的人只是大自然万物中的一员”的颠扑不破的真理。有识的成年读者接受了这些观点与真理之后，会自觉地认同作品所透露的大自然的危机必然导致人类的生存危机的预见，进而就会真的从“大自然属于人类”的传统误区中走出来，去珍惜、保护大自然。求得人与自然的和谐、共荣，以确保人类更好的生存与发展。而这也正是这套系列丛书的主旨及其重大的现实意义。

　　“东方之子刘先平大自然探险”系列之所以能为广大读者爱不释卷，除了它的主题及其重大的现实意义之外，还有它在艺术表現上成功地运用了以美感人，以情动人的手法等诸多原因。美，主要是作者在再现、描述所观察到的大自然的风光、动植物的生态时，无论是浓墨重彩或是轻描淡写，都极力突现了它们的迷人的特色。如山的巍峨挺拔、水的清湖灵秀、林木的苍翠葱茏、花草的艳丽夺目等等，均各有神奕，令人目不暇接。尤其是稀奇罕见的珍禽异兽在行动时的千姿百态更是美不胜收。例如，相思鸟花样翻新的沙浴，梅花鹿箭一般的出行，天鹅的扇动巨翅从水面飞起，金钱豹的腾空捕猎等等，无不如诗似画，令人称奇、叫绝。有些细节经过慢镜头式的艺术处理，更加栩栩如生，耐入寻味。任何年龄的读者，捧读之下，都会得到美的享受。作者着意写“美”的本意，不外透过大自然的雄伟、秀丽，生机勃勃，让人明白大自然诚乃生命之源，人类应该自觉地置身于其中，为保护、捍卫美丽、奇妙的大自然而奉献力量。

　　情，主要是通过第一人称“我”的言、行与心理活动表现出来的。“我”＂在作品中并非单指作者本人，而是一个大“我”。大“我”是以人类的代表的身份来面对自然、感悟自然并与大自然对话的。故而，所抒发的是对自然的爱恋、感激之情，或因过度向自然索取，使之遭到严重损伤的忏悔之情。像白居易所言:“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这溢满字里行间的真诚的爱恋、感激与忏悔，读来叫人久久难以平静。前两者令人激动不已，后者令人惆怅而又忧心重重。正是这两种心情的矛盾与交织，才催人反思、发人深醒，促人抛弃“自然是我们的”错误观点，树立“我们是自然的”正确理念，以在挽救自然的同时远离人类自身的生存危机。著名戏剧家汤显祖关于情的意义与作用的一段话用在这里似较为恰当:“情可以使人生，可以使人死，也可以使人死而复生。不能使人死而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可以想见倘若人类都能以至情至爱对待大自然，也就无需为危机的到来而担忧了。这也就是作者着力写“情”的动机与用意。

（浦漫汀：著名评论家、北京师范大学教授）

人与自然和谐的颂歌

高洪波

　　刘先平同志是一位有着强烈责任感和使命感的作家，有一颗童心关爱儿童，有两只慧眼扫描自然。从上世纪70年代中期起，他就致力于开创中国文学新领域、新题材的创作，1980年出版了中国第一部描写在野生动物世界探险的长篇小说《云海探奇》，通过对小主人翁黑河和学者王陵阳考察和保护野生动物的生动描述，不仅展现了大自然美丽的画卷，更是突出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主题，唱响了主人公致力保护环境的颂歌，在广大读者之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仅此可证明刘先平的敏锐和超前意识。此后他一发不可收，在几十年的探险考察过程中，跋山涉水，历尽艰辛，同时大自然也给于他丰厚的回报，先后出版了《呦呦鹿鸣》、《千鸟谷追踪》、《大熊猫传奇》等长篇小说。在他的笔下，既有小主人翁们和科学家为保护野生动物的危险和艰辛，又有野生动物们的多彩生活，同时展示了大自然的神秘和美妙，让读者在阅读中不知不觉受到启发和教育。

　　他的作品中，有相当的分量是游记类的纪实文学，如《山野奇遇》、《野象谷出没》、《走进帕米尔高原》等等，在此不一一列举。这些作品充满了野性的情趣，把自己置身于奇情异趣的大自然，借助作者真切的亲密接触描绘野生动植物的神奇和美妙，以近乎白描般的语言叙述所见所闻，让小读者身临其境，给小读者莫大感动。犹如他在书中记述的西双版纳原始森林中傣族妇女那样，无须种菜，吃时随处采摘，放在餐桌上显得那么清新、简约，朴素中却透着如此馨香。刘先平同志的笔便是那傣族妇女的手，他的文章便是这随处摘来的野菜，清新简约却又回味悠长。

　　在他的作品中，我们还看到了一种沉重、一种忧伤，因为人类给大自然留下太多的伤疤。2003年9月，在参加刘先平同志在安徽黄山组织召开的“大自然文学”研讨会上，我在文章《非典时期的野猫》中明确提出了我的“大自然文学”观：一是自然，二是文学。没有了森林，没有了小溪，没有了湛蓝的天空，没有了辽阔的草原，没有了清新的空气……人会怎么样？这正是大自然文学所要回答的问题，这也是一切有志于从事这一题材文学创作的作家所要认真思考的。因此，从他的作品中体现出来的这种沉重和忧伤，正是他的责任和使命使然。

　　在当今经济全球化时代，人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对大自然进行疯狂的掠夺。大量的森林消失在人类的脚下，大片草原退化成戈壁和沙漠，无数条河流断流，无数个湖泊或干涸或严重污染，大量的野生动物失去了家园，最后在人类的征服中慢慢退却直至死去。高度发达的工业导致大量温室气体排放，全球气温急剧变暖，导致自然灾害频繁发生，严重影响了人类的生存。沙尘暴频发，滇池与太湖蓝藻事件，直到最近发生的盐城地区严重水污染等；在四川作协换届时我参加金沙遗址，三千年前的犀牛，大象成群生长，河南的“豫”也同样如此，妇好墓中大量象牙出土——三千年后今天已踪迹全无。三千年历史与三十年追求，证明一个真理：在这种大环境下，保护所有生物共同的家园就是保护我们自己，刻不容缓。因此，教育儿童从小认识大自然，保护大自然，怎样与大自然和谐相处便显得尤为重要。文学最能触动人的心灵深处，用文学的方式来唤起人们的环保意识，并自觉加入到环保事业上来，实现真正与自然和谐相处，这就是“大自然文学”的初衷，也是从事“大自然文学”作家的责任和使命。刘先平同志是这个事业的先行者，他对这片热土深情守望了几十年，虽然他年逾古稀，我想他还会继续深情守望下去。

探险小说的三个特色

安徽作家刘先平，毕生致力于儿童文学领域中一项极有意义和价值的写作：探险小说的写作，现在他的辛勤耕耘已经大有收获，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了厚重的五本大书，使读者看到了刘先平的才情和实力，下面我简单说一下对这套大书的印象，我觉得先平的探险小说谈到三个问题。

其一，探险小说和民族性格的塑造问题。一个民族有没有探险性格，是决定一个民族有没有活力的非常重要的性格特征。进入新时期以来整个中华民族的活力焕发出来了，我们面对着充满挑战和机遇的时代，这个时代激发了作家极大的创作力，因此先平同志给自己提出的任务，就是在孩子们很小的时候，对他们注入一种探险意识，和大自然和谐共处的精神。探险意识的注入，对于塑造少年身心都功德无量，相信将来我们民族的脊梁会在这批人物中产生。

其二，先平通过自己的五大本著作传导了一种人和自然的全新的观念：人与自然的关系不再是征服和被征服的那种非A即B、势不两立的关系，不再是“人定胜天”的一种宣言，而是和谐相处。保护和爱护自然，是全新的人类意识，因为目前我们面对的世界，每天都可能有新的物种被灭绝，这一点至关重要。作为小读者，孩子和自然、动物、生命有一种先天的和谐关系，尽管他们因为幼稚可能残害某种动物，但他们绝非是一个天生的杀戮者，向他们灌输一种美好与善良的情感，是儿童文学工作者的任务。故而先平笔下的各种动物，不因其是野生动物而让人恐怖，相反有一种内在的祥和之气，这很难得。我认为这种尝试极有利于丰富孩子们对大自然各种知识的积累。

其三，对大自然探险同时也是心灵的探险。先平对小说中的诸多人物内心世界进行刻画，达到了相当的深度。先平为这种心灵的探险付出了巨大而艰辛的劳动，他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深入生活，而是全身心地投入，跟科学考察队深入采访，得到第一手的资料，再把这资料综合归纳升华提炼，才成为这一批精彩的小说。写探险小说是十分艰苦的，对作家的体能和智能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先平经住了这个考验，而且我认为他填补了“实证式动物小说”（我个人杜撰一词）的空白，他用自己的实践丰富了动物小说，且借助了人与动物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使我们看到先平的审美追求：他追求一种大气，一种沉实，一种出自内心的颖悟，相信小读者在惊喜交加地投入阅读之后，会有丰厚的收获。

充满冒险色彩的美文

感谢先平同志给我们带来了一个惊喜。在举世聚焦黄岩岛事件的时候，他适时地拿出了《美丽的西沙群岛》。

这本书体现了他一贯的风格，他是一位以崇尚自然、关注自然、描写自然、进而提出大自然文学的比较独特的作家，他是用脚来行走、用头脑来写作、用心灵来感受自然的独特作家。30多年前他就在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大熊猫传奇》、《呦呦鹿鸣》等。近十多年来，他的理念越来越明确、清晰。2003年我们在黄山开的第一个研讨会，研讨他的大自然文学，让我印象非常深。一转眼九年过去了他在这一领域越来越显独特，这本《美丽的西沙群岛》特别能说明。

这是新时代的关于西沙的特殊文本，特点鲜明：

海疆的概念。我们习惯说我国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国土，但三百万平方公里海疆这个概念被灌输得不是很够。我们对海疆的观念比较淡薄，只知道1974年打过一次西沙之战，张永枚专门写了首长诗叫《西沙之战》，发表在《人民日报》上。现在看来，我们的国家利益、民族利益是高于一切的。一个礁盘所拥有的领海，是国际公认的。小小的岛屿可能只有桌子大小，但在哪个国家宣布主权之后就不一样了，该国由此拥有的海底的油气资源更是惊人。这本书尤其会给孩子们非常强烈的国家主权意识。读完后，你会感到这是一部充满爱国主义激情的力作。

作家在和人民子弟兵相处的过程中，用他的视角写下了浓浓的军民鱼水情，写出了守岛、守礁战士在特殊、艰苦环境下的无私奉献。写得很感人。比如写到战士在母亲病危时却不能回去，他的战友在沙滩上集体下跪喊娘的情形，看着让人潸然泪落。这些情形都非常真实。这一个个细节支撑起了他这本书。

它是一本青少年文学读物，视角充满着少年情怀。中学生会非常喜欢看这本书，并可能促使他成为一名海洋学的学者、一名保卫海疆的战士。这本书具有这种艺术的推动力和感染力。书中有大量有趣的细节描写，包括作者亲身经历的和亲耳听到的，有很多让我拍案叫绝。有些海洋知识是很新鲜的，让人了解得也很贴切。很多感人的故事都充满着少年情趣、儿童视角，比如男兵对女兵的感情，写得点到则止，非常尽情尽理；写到大自然和各种生物的时候，又充分发挥了他的强项，让你觉得非常的妙趣横生、如临其境。

所以我觉得，这是为青少年提供的非常好的爱国主义文本，也是具有冒险色彩、科学意义的特殊的书，但不是从科学家的视角来写，而是作家的视角，是给广大青少年的一份好礼物。我相信这本书也是从强化海疆意识方面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很好的教材。类似黄岩岛的事件以后一定还会发生，因为涉及到领土的争执，每个国家都是寸土不让的。感谢出版社推出这本使我们身临其境，充满爱国主义、有几分冒险主义、充满情趣和奇幻色彩的美丽的书。

情怀、情感、情趣

  先平是非常值得尊重的一位作家。读了《追梦珊瑚》，我想用三个词来概括——情怀、情感、情趣。

第一是情怀。三四年前读《美丽的西沙群岛》让我很震撼，当时我国的南海问题还没有现在这么严重，当然通过那本书，我记住了南海这片土地，中国这片海疆。今年，他又拿出《追梦珊瑚》，这个和《美丽的西沙群岛》不同——《美丽的西沙群岛》更多讲述的是守岛、军民、人和自然、国土和我们战士们的勇气；《追梦珊瑚》更多写科考、科研，写皇甫晖这个团队。情怀是生态道德，是他自己所倡导的。“生态”和“道德”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你会产生很多的联想，我甚至联想到习总书记所提到的“人类命运共同体”一词，地球是我们人类命运的共同体。刘先平的情怀四十年如一日，用他一部一部书、用他一个一个脚印、用他一次又一次的探险，他是用心灵在大地上写作，给我们的孩子留下了具有独特色彩的属于刘先平痕迹的大自然文学。因为我认识他将近三十多年了，今年我六十七了，他也八十了，八十岁的人还能坚持写报告文学，这是特别难得的，因为报告文学实际上是一种记者的身份，特别需要体力、体能、耐力和锲而不舍的精神。它和小说、诗歌、散文、童话都不同，它必须要在场，在现场。这对于十八岁、二十八岁、三十八岁，哪怕五十八岁的人可以，但对于八十岁的人来讲，特别值得尊重。它并不是靠自己凭空的想象，靠平时的积累，这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东西，所以他的情怀很让我们感动。

第二是情感。这份情感至始至终是他对大自然的一种敬畏。他将一部一部的书拿出来，从陆地深入到了海洋，甚至从海面深入到了海底、深入到了珊瑚礁，所以他的情感是很了不得的。有许多报告文学作家也很不错，但是基本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靠重大题材，题材定准了，就基本胜券在握了。但是刘先平不是这样，他咬准大自然文学，死盯到底，从四十岁盯到八十岁，这是非常重要难得的情感，也使我内心涌动着对他的尊重和敬重。从界定来讲，儿童文学界里面像有他这样情感的，执着了四十个年头的，在我看来好像还没有第二个。

第三是情趣。我认为儿童文学是给孩子看的书，最重要的是情趣。他的每部作品都洋溢着浓郁的情趣，他的作品也是写给成人看的，但写作时脑海里总有一个小读者，所以你看他的《追梦珊瑚》对海洋奇特生物的描写运用了非常漂亮的文笔。书中有皇甫晖，还有一些特别的人物，比如小笪，他表示曾经对财富心动，最后，又回归他自己的本性，没有出卖“藏宝地”，没有让老板去采珊瑚。自古以来，珊瑚代表着美丽，代表着财富。他所写的这几个人物都至始至终把握着“情趣”这一点，甚至鲨鱼突然张不开嘴，一直追着皇甫晖的细节都十分有趣，这里面的情趣真是自始至终的。看完之后，感觉刘先平真的是非常好的引路人，还不是一般的那种——他把你引入到他所看见的特殊海底世界，还是科研境界的海底世界。这样的情趣，是孩子们所喜闻乐见的，当然成年人看来也同样喜欢。所以从这点来讲，先平毕竟还是个资深的儿童文学作家，在他写作的时候，他定位准确，所以给长江少儿出这本书，长江少儿在这一块儿抓得也非常狠，所以《追梦珊瑚》是他八十岁生日，也是写作四十周年的一部力作，也给我们儿童出版界、创作界做出了示范性作用。他是八十岁的老作家，在这个年纪还保持这样旺盛的创作力，并且还有童心童趣，我觉得非常感动，这可能就是孩子们的福音吧。

能给孩子们写作，写作到八十岁，依然有创作力，还一本一本拿出作品，这不仅需要智慧，还需要体能。因此，这值得我们大说特说，值得我们的宣传和敬重。非常感谢长江少儿社出版这本书，出得非常漂亮，非常好，也感谢中国海洋局的大力支持。不论从文学界、儿童出版界、科考界，它都是一本非常有特点、有份量的书。另外，先平在李老师的帮助下，“男女混合双打”真的非常精彩。我也希望在他九十岁的时候还会拿出佳作，那就创造出儿童文学的奇迹了。

(高洪波：著名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

人与自然的倾心交流

郭运德

如何最大限度地满足近三亿青少年们的精神渴求，为物质生活富裕起来的孩子们提供更加丰富健康的精神食粮，是社会各界普遍关心的问题。在党中央关于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的议题中，繁荣儿童文艺一直是其中的重要课题。

应当说，近年来，经过广大文艺工作者的不懈努力，儿童文艺的创作生产的确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和发展。各种各样的儿童读物和卡通画刊琳琅满目，舞台、银幕和电视屏幕上儿童剧目好戏连台，争奇斗妍，青少年的文化生活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多姿多彩，这时应该充分肯定的。但是，我们也不能忽视另外一些严峻的现实，那就是儿童读物选题的高频率重复，少儿文艺创作的单调乏味和成人化倾向，舶来的卡通作品正大面积地传递着并非都是健康的生活情趣和价值取向，所有这些，都不时地向儿童文艺领域敲着警钟。同时，也在另一层面上表明我们的少儿作品的市场覆盖率还不够，青少年还需要大量的内容健康、立意新颖、结构独特、富有情趣的优秀作品来满足他们的精神文化需求。

近读“刘先平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当可归属于这类内容健康、立意新颖、结构独特、富有情趣的儿童文学作品。这套由《云海探奇》《呦呦鹿鸣》《千鸟谷追踪》《大熊猫传奇》和《山野寻趣》组成的长篇系列，分别记述了一批科考工作者和少年儿童在猿猴、梅花鹿、鸟类和大熊猫世界探险的经历以及作者多年来在大自然中探险生活的奇闻奇遇，充满了神奇、玄奥和诱惑力，为儿童文学创作开辟了一片崭新的审美领地。

通观全书，可以用这样四个字来概括自己的阅读感受，那就是：野趣、童心。

所谓野趣，是指作品中所全力张扬的铺展的大自然风光景色的粗犷、清幽和险峻，动物世界的野性、凶险和谐趣以及科学探险、野外考察的艰辛、刺激和神奇。

作者长年随着科学考察队在崇山峻岭、长川大漠、原始森林之中艰苦跋涉，历尽千辛万苦，饱览过名山大川、荒漠戈壁的自然风光，熟知光怪陆离的动物世界诸多的生存奥秘。独特的生活阅历，深切的人生体验，与对祖国山河的挚爱之情融为一体，自然生发出与众不同的审美感受，传达给读者一幅幅气韵生动的野外生活场景，展示着大自然探险文学的特别风采和魅力。从这些作品中，我们可以了解许多过去不知道或者是知之甚少的东西，揭开动物世界神秘的面纱。从这里我们熟悉了猴子们的生活习性，猴王的产生及其作用，失散猴子如何找到猴群；从这里可以了解到公鹿如何长茸，母鹿为何不带仔鹿睡觉及其鹿粪的生理密码；可以破译猛禽如何在高空中集结，相思鸟为什么要漂泊，杜鹃为什么把蛋产在别人窝里；可以知晓大熊猫的生存状态，竹子开花与熊猫的命运以及大熊猫怎样和红狼作战；可以探知斑狗如何战胜野猪，兔子如何战胜老鹰，野牛怎样集体攻击，豺狗如何袭击鹿群等等，所有这一切都为读者展现出极为陌生而又神奇的动物天地，从中我们可以领略出野生动物世界激烈的生存竞争、物竞天择，以及维系神秘生物链条的造化神功。尤其可贵的是，作品从对动物的盲目狩猎和对自然掠夺性的开采到珍稀动物、重视生态环境、保护大自然乃至人类的生态平衡，都给予了真切的描绘和深刻的思考、从自然到社会、从探险到生态，作品的主题得到了升华。作者较好地把握了自然描写与社会思考之间的关系，注重在自然探险和动物保护之中，加入生动曲折、惊险跌宕的故事情节，大大提高了作品的观赏价值，比如在《大熊猫传奇》中草瓦老爹与独眼豹的传奇纠葛成为贯穿全书的一条伏线，独眼豹的凶猛狡黠、小熊猫的危险境遇和草瓦老爹的复仇决心都化作一个个引人入胜的悬念，透过作品的传神描写，为人们平添出几多情趣和神往。

而所谓的童心，大约包含两个方面的涵义，一是作者不为世俗所诱，永不懈怠的探险天性；二是指作品中特有的儿童视角，透过儿童们天真的目光和稚嫩的内心世界去观察和感受自然、社会和人生的真谛。

刘先平把热爱探险视为自己的天性，他说：“凡是所能得到的冒险机会，我都狂热地参加，这使我吃尽了苦头，常常狼狈不堪。但其中的欢乐，战胜危险后对生命的自豪，对天、对地、对人的无限思索……是难得的崇高享受。”岁月流逝，人生磨砺，作家童心始终未泯，对世界永远保持着一种渴望和探索的心态，保持着充沛的精力和行动的勇气，这是一个儿童文学作家的看家本领，也是永葆创作活力的不尽资源。作者把大自然的丰厚馈赠和丰富的生活积累转化为一个个惊险曲折、娓娓动听的人生故事，叙事中注重契入儿童视角，通过小黑河、果杉、晓青、李龙龙、李早早、蓝泉和小叮当等少年儿童机智、勇敢、坚韧、顽强的保护珍禽异兽的波折历程，既表现了孩子们对于大自然、尤其是野生动物的极其复杂的好奇、亲近和热爱之情，也展示了他们热爱自然、珍惜生命的现代科学意识的觉醒。作品很好地把知识性、文学性和趣味性融合在一起，形象生动地展现了祖国山河的奇光异彩，野生动物世界的千姿百态和科学探险生活的无穷魅力，不仅对于青少年增进知识、开阔视野、陶冶情操、启迪心智，激发他们潜在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大有裨益，而且对于青少年走向自然、走向社会、追求科学、热爱生活培养他们的社会公德和爱国热情都有一定的促进作用。

“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是近年儿童文学创作的重要收获。愿作者有更多的优秀作品不断问世。

生态文艺创作的新收获 

长江少年儿童出版社2016年出版的《追梦珊瑚》 ，是我国第一部以珊瑚科考与保护为主题的长篇纪实文学。著名作家刘先平不顾耄耋高龄，四下海南、两赴西沙，深入采写、精心雕凿，以诗意的笔触细腻而又生动地描绘出海洋世界光怪陆离的恢宏景象，鲜活而又深刻地再现了海洋科学家们为保护和修复南海珊瑚生态系统所付出的艰辛劳作和忘我奉献。这部作品的问世，不仅对强化稀有资源保护、促进社会绿色发展，而且对唤醒国人的海疆意识、激发爱国热情，都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

　　刘先平积四十年心血倾情关注自然生态的发展变化，是中国最早一批自觉倡导且始终如一大声疾呼环境保护的文艺家中的佼佼者，他著述颇丰，成就显著，为中国生态文化建设做出了宝贵贡献。

　　首先，作为中国大自然文学的最早倡导人和忠实践行者，刘先平热爱大自然、讴歌自然美，其作品中始终洋溢着浓郁的乡风野趣。山野情趣是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创作中最集中、最张扬的部分，他对大自然风景的粗犷、清幽、险峻，动物世界的野性、凶猛、趣闻，海洋世界的五光十色，以及科学考察和野外探险的艰辛、刺激、神奇的精彩描写，都是他精心铺陈、极力渲染给读者的迷人格调。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先平是一个真正的读万卷书，走万里路，且写万卷书的作家，真正是著作等身。长期以来，先平不辞辛劳，出没于崇山峻岭、长川大漠，在荒山野岭和江河湖海里艰苦跋涉，既饱览了名山大川、荒漠戈壁和海洋世界丰富的自然风光，也历尽了常人所难以忍受的千辛万苦。在他笔下，光怪陆离的大自然世界里诸多的生存奥秘，与他独特的生存阅历、深切的人生体验和对祖国山河的大爱融为一体。他的书中总有一幅幅鲜活生动的野外生活的场景，总有许多常人不知的自然生存奥秘和山野趣闻，总有人们通常难以体验的大自然独特的风采与魅力，所以经常能够带给读者诸多石破天惊的审美惊喜。他的文学创作可以视为有关大自然、动植物生长、生活状态的某种通俗易懂的科学普及读物。从中我们可以了解到猴王的产生、大熊猫的生活、母鹿与鹿仔之间的关系，杜鹃为何将蛋产在别的鸟窝里，野牛如何群攻，大熊猫怎么与红狼交战，兔子怎么和老鹰搏斗，还有鲨鱼、章鱼、水母以及珊瑚等等的生存状态，给读者展示出一种完全陌生而又神奇的天地；从中我们领略到大自然的生态衍续与生死交替、野生动物世界激烈的生存斗争、物竞天择的残酷法则以及维系神奇生物链的特殊的神奇景观。读先平的书是一种精神上的享受。每次翻读都会让读者进入一个崭新的自然世界，在清新自然的山乡野趣中，使人们忘却了世俗社会的诸多烦恼和忧愁。

　　其次，把自己定位于为青少年写作的作家，先平作品中始终呈现出清澈的审美目光和清纯的童心世界。这里所说的清澈目光和清纯童心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用儿童般清纯的眼光去观察社会、观察生活、观察自然，给人们带来一个崭新的认知视角；二是不为世俗功利诱惑的境界，在世俗纷争之外保持一种本色的自我和充满激情的探险精神。刘先平把探险作为自己的天性，凡是有探险的机会他都狂热地参加，也为此吃尽了苦头，历经了艰险，有时甚至付出有生命危险的代价。听说有一次先平陷进了溶岩里，要不是夫人的机智救援，他的腿可能就崴断了。其实，探险是年轻人的事业，但先平人老心不老，四十年如一日坚守着。因为他怀有一颗童心，有对事业执著的追求和对探索世界的渴望心态。人们常说：做一件好事不难，难的是做一辈子好事。先平就是这种一辈子做好事的人。他永远以一种纯净的心态去看待自然、看待社会和人生，始终保持着充沛的精力和行动的勇气，这是大自然文学作家的看家本领。他不仅仅把大自然中非常鲜活、生动、五光十色的现象带进作品，而且他把这些现象与科学普及联系起来，用儿童的视角、以浅显易懂的故事和朴实优美的语言来表达，真正地把科学性、知识性、文学性、趣味性有机地结合起来，并形象生动地展示了祖国大好河山的奇光异彩。他的作品不仅儿童爱读，成人也会受到浸染。读先平的书不仅使人向往动植物世界和科学探险的无穷魅力，也对青少年开拓视野、追求知识、陶冶情操，激发对大自然的想象力都大有裨益。

　　再者，作家把毕生精力投进大自然，内心深处永远寄予着对祖国大好河山特别是生态文明建设的美好愿景。在刘先平作品中，始终蕴藏着一种强烈的激情，始终饱含对大自然的敬畏与敬重。尽管他笔下描写的都是真实、客观、且略带残酷的现实，经常会有某种压抑不住的悲鸣与愤怒，但作为一位生态文明的先觉者，他不遗余力地发出善良的呼唤，呼唤人们尊重自然，尊重生命，建立良好的生态文明，让人类与大自然和谐共处。在过去的作品中，刘先平总是尽力把他对现实的思考用虚构的方式来表达，日益恶化的生态环境正改变着他的叙述方式，开始直接从虚构转到写实，直叙胸臆地去呼吁。从对以皇甫晖为代表的科学家们的追踪与激赏，就可看出作家对目前海洋生态的严峻现实所持的一种强烈态度。一方面，人类生存生活于自然的怀抱，需要自然为之提供生存发展的一切资源；但另一方面，人类对自然盲目的开发和恶性的掠取，人与自然的和谐正日益破裂。就像作家所说：四十年的经历一路走来，过去写过的青山绿水，现在已满目疮痍；过去的动物现在濒临灭绝；过去的河流现在已经干涸；有些森林已经砍伐殆尽，美好的大自然在我们面前已经面目全非。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实！在市场“一切向钱看”的畸风下，人们掠夺性地开发、残酷地毁灭着大自然，反过来也日甚一日地威胁到人类的生存与发展。所以，刘先平投入四十年心血，不断呼吁走进自然、爱护自然、保护自然，维系着大自然文学的生长，升华着创作中的绿色主题。尽管作家无法改变“边呼唤边破坏”的事实，但没有呼吁绝不会比现状更好，所以就更加需要更多的人站出来，为此而大声疾呼！这里，充满了一个知识分子深刻的忧患意识和自觉的责任担当。

尽管文学对社会的影响可能是有限的，但是通过文学作品的传播，可以潜移默化地让一代又一代青年人对生态意识有所觉醒，这就是国家的希望，也是人类生存的福音。我们有理由相信，这充满深情的危机呼唤和人文关怀，必将引起人们的深刻反省，这对唤醒人们的环保意识，培育良好的自然伦理和生态伦理，定会发挥有益的推动作用。仅此而言，就值得我们对生态作家表达最诚挚的敬意！ 

（郭运德：著名评论家、中国文联副主席）

独具思想艺术魅力的精品

樊发稼

“刘先平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云海探奇》《呦呦鹿鸣》《千鸟谷追踪》《大熊猫传奇》和《山野寻趣》）的前四部为长篇小说，后一部是记叙探险中奇闻奇遇的散文集。四部长篇的封面和扉页分别标明：“中国第一部描写在猿猴世界探险的长篇小说”；“中国第一部描写在梅花鹿世界探险的长篇小说”；“中国第一部描写在鸟类王国探险的长篇小说”；“中国第一部描写在大熊猫世界探险的长篇小说”。这四个“第一”，却是事实。

刘先平多年来随着各种科学考察队，深入到崇山峻岭、大漠瀚海、边陲海岛进行实地考察，对环境生物生态特别是动物生态和在神奇的自然界里发生的种种神奇诡秘的食物，有着切身的感性体验。在此基础上，他孜孜不倦，精心构思，写出了这五部大自然探险作品。这些作品，背景和场面辽阔宏大，气势雄伟，色调明丽，情节惊险，故事生动曲折，语言流畅而峭拔，充满阳刚气，文学性、艺术性和知识性、趣味性兼具。这些作品，展示了野生动物世界激烈的生存竞争、大自然千奇百怪的神奇造化、五彩缤纷的探险生活，既有对大自然生态平衡遭到破坏的沉痛，又有对人类前途的深刻思考。

“刘先平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的每一部都激响着一种高昂的主旋律，对于人类自然环境保护的一种热切的呼吁。作品通过具体描述考察队和科学家们十分艰险、艰苦的野外探险考察生活，热情歌颂了他们那种热爱科学事业、热爱大自然保护的崇高情怀。作者期望青少年“热爱祖国的每一片绿叶、每一座山峰、每一条小溪”，并由此升华为对生活、对生命、对故乡、对祖国的热爱。这套作品在对祖国壮丽山河、自然风光和异兽珍禽以及对人们不畏艰险保护自然的自觉行动的生动描绘中，激荡着一种炽热的爱国主义情愫，十分感人。这套作品还“将描写自然世界与表现现实人生、揭示动物王国的奥秘与探索孩子心灵的奥秘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将人和大自然作为一个整体来观照，既让读者领略到动物世界新奇神秘的生活形态和弱肉强食的生存竞争，又让人领悟到人类和大自然紧密的不可分割的依存关系，由此启迪和引导人们去追求人与大自然和谐统一的理想境界。读者阅读这套作品，在增长了许多科学知识的同时，还会激起对生命、生活和人生道路的深沉思考。

我们现在居住的这个星球，随着现代物质文明的迅猛发展，可以说是幸福和灾难同时降临到人间，这个灾难就是自然环境遭到极大的破坏，自然生态失去平衡，水污染、空气污染乃至声光污染，对森林树木的滥采滥伐，对走兽飞禽的滥猎滥打，等等。这些，都使人类赖以安身立命的这个世界发生了环境危机。人类如不理智地采取有力措施改变这种状况，遭到大自然报复的后果将不堪设想。刘先平这套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作品，所写的正是关系到这样一个全球性的、人类共同面临的环保问题，题材内容都具有极其重大的现实意义和战略意义。刘先平作为一个儿童文学作家，在20多年前，就矢志不移地执著于这样一个重大题材，而且历尽艰险参与考察，呕心沥血投入创作，终于写出了这130多万字的系列作品。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重大成果。这在文学创作领域，是一种开创性的创造性劳动，开创性的业绩。这也是作者踏踏实实深入生活，满怀社会责任感，为广大青少年创作取得的一个重大成果。作品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新时期青少年文学、而健康发展的方向。这样一套大自然探险系列作品，确实具有独特的思想艺术魅力，而且可读性很强，其认识价值、教育价值和审美价值都是不可低估的，应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名副其实的精品。在我看来，它也是老少咸宜的，任何年龄层次的读者都会喜欢，都会从中获得深刻的启悟和教益。

高举大自然文学旗帜

一

大自然是文学的基本母题之一，古今中外汗牛充栋的优秀文学作品，无不证明了这一点。广义上的大自然文学或者说大自然题材的文学古已有之，这是不争的事实。两千五百多年前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里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这样的雅秀清美的诗句，虽然在各首诗篇中只是一种“起兴”，重点在引出后面抒写的人和人的情感，但这些“写景”的诗句本身不也透出古代诗人(实际也是芸芸平民)对于大自然的倾情悦赏和拳拳钟爱之情吗？一千七百多年前大政治家、大军事家、大文学家曹操的《观沧海》中“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诗句极写大海的洪波巨澜、辽阔壮美以及一派吞吐宇宙的宏伟景象，怎能不摄人魂魄、令人心旌摇荡！美国作家亨利·梭罗在其著名作品《瓦尔登湖》里对涤除了工业社会环境污染的大自然的动人描写——那宁静的黎明、绚丽的夕阳、明媚的春天、轻盈的飞鸟、闪光的湖水，澄净的空气，乃至悠悠牧归的牛群，都让人惬意地感受到心灵的纯净、放松，以及人在与大自然的和谐默契中精神的升华。至于我年轻时就特别喜爱的《猎人笔记》的作者屠格涅夫笔下俄罗斯腹地草原美丽多姿的风光，历经半个多世纪仍长留在我的记忆之中，至今依然神往不已。……这些不朽的大自然文学杰作，在文学史上永远熠熠生光！及至我国当代、新时期，我认为像高士其的某些科学小品、科学诗，秦牧的一些散文，郭风、吴然的某些散文、散文诗，金波的许多清新优美的自然题材的诗歌，徐刚的许多环保文学作品，沈石溪、金曾豪、方敏等人的许多动物文学作品，实际上都属于大自然文学的范畴。近年我自己创作的或短或长(短的几行、十几行，长的近百行、数百行)的抒情诗如《鸟窝》、《一只受伤的鸟》、《啊，大森林》和《蛙鸣》等，我是有意识地当作大自然文学来写的。  

这里，我想郑重辨正一个概念，这就是：我们过去把大自然文学简单归类为儿童文学(可能是因为许多作品都是由少儿读物出版机构出版之故吧)，实际上是不准确的、不科学的，是一个“误区”。大自然文学就是大自然文学，是整个大文学的一个门类，就像文学分成人文学和儿童文学一样，大自然文学也有“成人”与“儿童”之分。最近我和云南著名作家吴然通信谈大自然文学，他在信里称：“如你所说，大自然文学是个大概念、大文学，非儿童文学所独有。俄罗斯的大自然文学恐怕是世界上最发达、最突出的，很多都不好归入儿童文学。日本也极重视大自然文学，川端康成的作品，岛崎藤村、国木田独步、德富芦花等的散文，都是经典的大自然文学；德富芦花的散文，一直被列为日本国民情感教育的读本。我国古代《徐霞客游记》堪称大自然文学的范本。我也学着写了一些描绘歌唱大自然的习作。”

在地球自然生态遭到严重破坏的当今高科技时代，大自然文学是特别应当受到重视、应当予以大力倡导和发展的一个文学品类。

历史在飞速演进。在现代工业和现代科学技术、物质文明迅速发展的当今高科技时代，大自然文学已经被赋予了崭新的内涵。我们现在讲的“现代大自然文学”和传统的大自然题材的文学既有血脉相承的关系，又有质的区别。今天，高度发展的科学技术是一把双刃剑，它既为人类带来福音，也带来巨大的灾难。就说最近发生的事件：2月10日美国和俄罗斯在地球外层空间遽然相撞，造成大量太空垃圾！这是一个危险信号！人类自1957年首次向太空发射火箭以来，制造了大约7000万吨(一说至少3000万吨)太空垃圾，目前太空中浮移着5000万片(一说4000万片)人造航天器的残骸，有科学家说，这些航天器的残骸，也就是太空垃圾，将在太空存在一万年，直接影响到我们居住的地球，后果不堪设想！……因此，在人类生存环境和自然生态由于种种污染破坏而变得越来越恶劣的今天，面对我们地球妈妈的痛苦呻吟，现代大自然文学的一个庄严使命就是：以我们21世纪人类的良知，向世人呼吁：

  迅速行动起来，保卫大自然，拯救我们赖以安身立命的地球母亲！

二

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年来，现代大自然文学获得可喜发展，涌现了一批优秀大自然文学作家。刘先平就是其中的一位杰出代表。时代出版传媒股份有限公司、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最近隆重推出的刘先平的“大自然在召唤”系列丛书，共九部，它们是：《云海探奇》、《呦呦鹿鸣》、《大熊猫传奇》、《千鸟谷追踪》、《山野寻趣》、《和黑叶猴对话》、《麋鹿找家》、《寻找大树杜鹃王》和《走进帕米尔高原》。前4部是在野生动物世界探险的长篇小说，后5部都是记叙大自然探险奇遇的纪实、散文作品。这九部作品，凡263万余字。其中除《走进帕米尔高原——穿越柴达木盆地》一书是首次结集出版外，其余8部作品，自1980年以来陆续与读者见面，且均获过全国大奖。前四部长篇小说1996年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时，分别标明为“中国第一部描写在猿猴世界探险的长篇小说”、 “中国第一部描写在梅花鹿世界探险的长篇小说”、 “中国第一部描写在大熊猫世界探险的长篇小说” 、“中国第一部描写在鸟类王国世界探险的长篇小说”。这“四个第一部”名至实归，非常难能可贵。刘先平在此之后创作、出版的一系列大自然散文、纪实文学作品，也都是以人与自然为主题、以揭示大自然各种生命奥秘为主旨的。刘先平以这些卓越的创作成果，高高举起了中国新时期现代大自然文学的光辉旗帜。

30多年来，刘先平在各地自然保护部门和科学考察机构的大力支持和具体配合、帮助下，不畏种种艰难险阻，深入到崇山峻岭、大漠瀚海、边陲海岛进行实地探险考察，亲历目睹到大自然怀抱中包括众多野生动物在内的无数生物的生命状态奇观，对环境生物生态特别是动物生态，对人与自然、人与动植物的休戚与共的关系，有着最为直接的深刻体验。他的许多大自然文学作品之所以感人，就是因为他的创作都是在充分了解和熟悉有关科学知识和科研成果，实地了解和深切把握所描写的客观对象，真正全身心地满怀激情地拥抱大自然的结晶。有人说，刘先平这些作品是他用两只脚一步一步地走出来的。此话不错，说明他这种创作的艰辛。我要说，他是在世界面临严重生态危机的今天，满怀激情和豪情，以唤起人们用生态道德拯救地球世界的庄严责任感和使命感，倾注自己的一腔热血，用他最宝贵的心血，乃至冒着生命危险，一字一句、一章一节地写出来的！

最近我仔细阅读了时代出版传媒股份有限公司、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的刘先平这套“大自然在呼唤”系列中首次结集与读者见面的散文、纪实文学《走进帕米尔高原——穿越柴达木盆地》，更加强烈地加深了我这个印象。我对刘先平越发充满钦敬之情。我为我们拥有他这样一位杰出的大自然文学作家感到由衷的骄傲和自豪。对于刘先平的独树一帜的卓越的文学事迹、文学业绩和文学精神，应该大力宣传弘扬。我甚至有个想法：建议作家不妨用一年或更多一点时间，对这套“大自然在召唤”煌煌巨著再仔细修改打磨一遍，由国家出资组织通晓外文的高水平的专家翻译，出版外文文本，参评诺贝尔文学世界大奖！

《走进帕米尔高原——穿越柴达木盆地》全部是记叙他进入帕米尔高原过程中的神奇惊悚的踏勘探险亲历以及他的种种或绵邈柔美、或启人心智、或振聋发聩的精辟感言。正如本书“内容提要”所说，作者从壮丽的自然、深远的历史、人文的空间几个方面，展开了一个个鲜活的故事：守候普氏原羚、黑颈鹤兄弟相残、雄麝毁香跳崖、藏羚羊生育大迁徙、盐湖的生命神奇幻化、魔鬼城下的油海形成了地质奇观，等等。像刘先平绝大部分纪实性优秀大自然文学作品一样，本书采用的是与读者情感最易贴近的第一人称叙述的手法。读这本书，我们真的好像随着刘先平及其公子君早和科考队员们，一起跋山涉水，穿越辽阔奇险的柴达木盆地，走进帕米尔高原，亲眼目睹到那里大自然造化的鬼斧神工、各种各样的珍奇稀有动植物以及各种具有悠久历史文化底蕴的文化古迹。

在这本书里，刘先平用绚丽多彩的笔墨、满怀激情，次第描画了一幅幅出现在他面前的祖国大好河山美艳壮丽的景象。他立在高处俯瞰，笔下美丽绝伦的青海湖“蓝得如天空、如宝石，蓝得晶莹，蓝得透明；蓝得舒展，蓝得壮阔”，当日上中天，他在灿烂阳光下走近青海湖、登上湖边的台地再看青海湖时，但见——

微风乍起，那蓝、那青、那靛，斑斓起伏，紫气浮荡，粼粼波光如音符跳动，天籁之声骤起，蓝色交响乐波澜壮阔，天宇回荡。

她用色彩的变幻，鸣奏出惊世骇俗的最为神圣的乐章！

每当春夏之交，十几万只斑头雁、棕头鸥、赤麻鸭、天鹅……云集，翱翔在蓝色的青海湖上。那时激情澎湃的生命乐章，飞快地飞旋，犹如《蓝色的多瑙河》，尽情抒发生活的欢乐，感悟生命的可爱！轻盈、多情！

                                          ——《蓝色交响乐》

类似这样如画如诗的抒写，在书里俯拾皆是，令人怡然陶然、久久神往！

在《惊世彩陶》中，作家引领我们沿着史载的南迁的丝绸之路即“羌中路”，寻访邈远的历史遗迹，领略我们的先民用智慧和绝技创造的灿烂的彩陶杰作，把人带入到对悠远历史的无尽遐想之中。在对各族民间艺匠大师创造的精湛无比的彩陶艺术极尽礼赞的同时，作家也清醒地发出掷地有声的警语：“天灾常常是由人祸引起的。……那样发达的彩陶文化、青铜文化，当然要砍伐森林、开荒种地。对自然无情的攫取，招致大自然的惩罚，至今不都还在警示着我们吗？”

《水的色彩和生命形态》篇幅不长，它既是一篇散文、随笔，也是一篇非常生动有趣的科学小品，这篇以介绍青海湖为主旨的作品，有如画的描绘，有地理、地质、水文等方面有趣的知识介绍，也有给人以强烈省思启迪的生态道德思想的宣示和张扬。

《地质奇观》更是一篇生动绝妙的科学散文。作品满怀赞叹之情，以浓郁抒情的笔调，向我们娓娓介绍了盐湖深处丰富的淡水蕴藏以及“盐不被水淡化，淡水不被咸化”的不可思议的奇妙地质现象；此文重点还在给读者极有趣味性地讲述看来满目苍凉、怪异得平淡无奇的柴达木盆地下面有着极为丰富的各种各样的矿藏资源；在叙述了历经亿万年海洋陆地的沧桑、因地层板块冲撞引起地壳剧烈变动造成种种地质奇观后，作者不禁深深惊叹于柴达木盆地是“上苍设计的最为庞大而丰富的地质博物馆”，这是大自然以我们难以想象的天翻地覆的力量创造出的无限神奇、具有无穷魅力的奇迹啊！《往这样如画如诗的抒写，在书里俯拾皆是，令人怡然陶然久之

八年前，我在阅读刘先平的《黑叶猴王国探险记》(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01年出版)之后写道：“这部作品，……绝不是一般的科学考察记录文字，而是浸透着作家浓浓深情的思想性和艺术性紧密结合、知识性趣味性兼具交融的优秀纪实文学作品。作品里有‘人物’，有情节，有铺垫，有悬念，有曲折波澜，既紧张惊险，又十分有趣，从头到尾紧紧吸引着读者的心。”我想这番话移来用以表达我赏读刘先平《走进帕米尔高原——穿越柴达木盆地》一书的读后感也是很合适的。只是需要补充的是，刘先平的近作《走进帕米尔高原——穿越柴达木盆地》比起他先前的大自然文学作品，无论在人与自然的关系、特别是在保护大自然就是保护人类自身这样深刻道理的揭示上，还是作品的语言文字、思想艺术性，都更臻成熟、更加炉火纯青了。

最近我在读报时，摘记了我非常认同的一段话，如下：我们发展得很快，但付出的代价太大。虽然很多有识之士已经认识到环境问题的严峻性与紧迫性，国家也采取了一系列措施，然而令人忧虑的是，“十五”期间我国经济发展的各项指标大多超额完成，但环境指标却未能如期完成。要根本改变中国环保形势严峻的现状，需要全体社会成员树立新的生存理念，真正提升环保意识。环境问题是人类的问题，是国家的问题，但说到底，是每一个社会成员的问题，只靠政府、环保系统的工作人员、社会组织等少数人的觉醒和行动，没有全体社会成员的觉醒和积极参与是难以彻底取得成效的，保护环境的事业也不可能取得根本的成功。我们要改变对待自然的态度，要尊重自然，善待自然。对自然之母，一定要有敬畏之心，要发扬中华文化中自古以来“天人合一”的精神，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无数残酷的事实已证明，任何对自然的蹂躏和戕害，都会自食苦果。对自然之母，我们切勿贪得无厌、肆意掠夺！

我想，今天是时候了，在环保及自然生态问题上，我们应当立刻认真总结经验、吸取教训、尽快改进工作。这是一项惠及我们子孙后代的特大事业。我郑重建议，在即将召开的全国“两会”上，应该把改进环保生态，列作一项重要议程。所有“两会”代表，以及我全体国民，都应牢记现代大自然文学作家刘先平说的：“自然养育了人类，可我们缺失了感恩之心，缺失了对其他生命的尊重，妄自尊大，胡作非为。当人类对自然缺失了生态道德，自然也会还之以10倍的惩罚！”

让我们深情地、热切地呼唤生态道德的树立，像爱护自己的母亲一样爱护大自然。

愿现代大自然文学的旗帜更高飘扬！

   (樊发稼：著名作家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高举大自然文学的旗手

金　波

大概在97年，我曾在一篇评论文章中说，先平是高举大自然文学的一个旗手。在那篇文章中，我曾写过一个故事：先平到山里去探险，晚上在山洞里冻得实在受不了，抱着一块大石头就睡着了，后来醒了才发觉怀里抱着一块石头，石头被他的身体焐得很温暖。我说这是大自然给你的最崇高的奖章，那石头就像整座山一样被抱在你的怀里了。一般人没有这样的荣誉，因为你花费了很多的劳动而得来的。

另外，我觉得先平的大自然文学，不是简单地走出来的，大自然对先平来说是读出来的。这部《美丽的西沙群岛》，再次印证了他是在阅读大自然，阅读海洋。阅读跟一般的走一走、看一看是很不一样的，阅读大自然伴随着非常深刻的思考。先平向我们介绍了很多海洋方面的知识，但无论是介绍哪一种知识，鸟的、鱼的、海螺的，其灵魂其实都跟我们的祖国联系在一起。所以读他的大自然文学作品，不仅可以增长知识，可以增长智慧，还可以增长一种对祖国的亲近的感情。我觉得这么多年来，先平能够坚持走下来，他的大自然文学可以说是越写越好、越写越深刻。从他几部作品中提出的口号就能看出来，他早期的作品是保护大自然生态的平衡、发展，后来提出“生态道德”，现在他又提出要“守我海疆，建我海疆”，他和祖国的情感在《美丽的西沙群岛》中表现得是最突出的，所以我认为先平的大自然文学随着他的创作实践和深入生活的程度，在不断地、逐渐地提高，写得越来越好，这点上让我对他产生了一种敬意。

先平说，有些评论家认为他的这本书有四个亮点，我认为是对的。这四个亮点，第一，强调海疆意识；第二，守卫者是高素质的一流部队；第三，边防军和渔民创造了西沙群岛的另一种美——“爱国爱岛，乐守天涯”；第四，西沙群岛的海底世界是一个天然宝库。

这四个亮点，其实集中起来就是两点，是先平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两种被感动的感情。因为他被感动了，才能写出这么好的书来。这两种感动，一是来自大自然。这很自然，因为他去的就是一个很独特的环境；一是来自人。其实人更重要，它写的所有景色都是人眼中的景色，是被心灵化了的景色，比如他写人，写雨水班、五色土、人与龟的情感，还有那个在绘画方面很有才气、曾经办过个人画展的大学生兵小乔。西沙群岛在这些人物眼中，是他们的心灵化了的景色，所以由他们来说西沙群岛为什么美丽，就不仅仅是客观的描摹这些景色的外观。所以在我看来，先平的大自然文学是越写越好、越写越深刻了。

孔夫子说过一句话：“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又说“智者乐，仁者寿”，先平在写大自然文学的时候，既是一个智者，又是一个仁者。智者动，是说他在不断地探索，就像水一样运动，对高山海洋，他都不停地探索，所以他不受年龄的限制。尽管可能体质上来讲，他七十多岁跟三、四十岁开始大自然文学的时候应该说是有差别的，但我觉得他的精神永远都是健硕的、非常健壮的，所以他才有可能满怀兴趣地去爬山、涉水，这表现了他作为智者的探索精神。仁者静，是说他对大自然的思考，他每写一本书，就像一位仁者一样，在安安静静地思考一个问题，我觉得这就是他大自然文学的生命所在。

大概在上世纪二十年代，高尔基评价俄罗斯的一位大自然文学家普利斯文说：“在我看来您所写的不仅是大自然，而是比大自然更大的东西，是大地，是我们伟大的母亲。”我觉得高尔基这几句话放在对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的评价上是完全合适的，因为，不管是一滴海水也好，一朵小花也好，先平写的表面上虽是大自然，但用高尔基的话说，其实是比大自然更大的东西，是大地，是母亲。在《美丽的西沙群岛》中，他写鹦鹉螺、写一滴雨水……是人表现了对这些自然景象的热爱，所以他写出来的就是大地，是非常伟大的母亲。在这本书里，爱国主义精神表现得非常充分，所以这是最好的爱国主义教材，不仅有知识，有情感，还有他思考的这种亮度。

我记得作家雨果说过，作家要善于观察，能够观察的人可以在微小的事物中发现伟大的思想。刘先平这些年就是在不断地探索、观察。他观察的结果就是，从微小的事物中也发现了伟大的思想，这也是《美丽的西沙群岛》中表现得最为充分的一点。先平给了这本书很厚重的东西，这就是他思考的结果。

关于这本书，最后我还要说一说李老师，这么多年我知道李老师一直陪伴着先平，但是我认为她不是简单地注意先平的健康，或守护着他，她是真正的参与者。在这本书里她说了一句话：“发现是快乐的。”我觉得李老师的这句话其实也是刘先平写这本书的非常重要的灵魂。发现为什么是快乐的？因为是发现启迪了他的思考。李老师在他这本书中说过：“我坐过土鲁番的驴的，骑过帕米尔高原的马，还有青海的骡子，到了西沙群岛我还要坐一坐摩的。”这就说明李老师是一个参与者。我觉得李老师就是这本书中一双发现的眼睛。她不仅用照相机这双眼睛，给本书增加了很多色彩，她本人就是一双发现的眼睛。所以在这里我也要对李老师表示敬意，我对他们俩位能够在这样艰苦的环境当中并肩地去发现、去思考，表示我的敬佩。

人与自然的赞歌

一

初识先平，大约是在1978年10月。推算起来，他那时已在写作这套“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

岁月如飞，倏忽间到了1994年5月底，我们又一起去台湾，应邀与那里的儿童文学界交流创作。从谈话中，又得知他将有这套系列大书出版。也就在那时，我们常常称他为“野生动物作家”；有时候，稍不在意，竟把“作家”二字省略；这一戏称，自然是有些不敬。但在我们的内心，却是十分敬服他的。因为在我国文学界，能有他那么广博的野生动物知识的作家，还不多见。因此，当我们一起做环岛旅行时，每遇到这方面的问题，常常会向他当面求教。这一次的会面，让我了解到他是一位独特的作家。他自觉地把丰富的野生动物知识和文学创作结合起来，为读者奉献出了大自然探险题材的宏篇巨制。这在儿童文学作家中，可称得上是戛戛独造。

读他的这套“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我好像走进了一个陌生新奇的世界。云海群山，蔚为奇观，飞禽走兽，颇有异趣。读这套“探险系列”，不像读一般的小说。作者的身影，常常闪现其中，他似乎就是这探险群体中的一员，他更具一双慧眼，一副睿智。他能对如此广阔丰富的大自然给予细致的观察，构思出无穷的故事，又能赋予大自然多姿多彩的诗情画意，显示了他的识见和才力。

作者面对大自然的山山水水，珍禽异兽，他饱览无余，倾注心血，最后将它们消融于他的心中。他拥抱大自然的情怀，具有诗人的禀赋。他虽然是以叙述的散文方式写作，不是言词形式的诗人，但他的激情和行动，早已使他成为一个诗人。这后者也许更为重要。因此，他的“大自然探险系列”就有了一种诗的直抉心灵的力量。

二

探险题材历来为少年儿童所喜爱。记得我小时候，阅读史蒂文森的《金银岛》，对于主人公小吉姆航海、探宝、与海盗周旋的探险故事十分向往。青年时代又读到普里什文的《林中水滴》，作者以诗人的目光和情怀，把大森林的美、趣、理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虽无惊险故事，却使我的心沉静下来，静得就像睡在大自然的怀抱里的婴儿。

读先平的“大自然探险系列”，两种感受，兼而有之，有动有静，有张有弛，获得多种多样的阅读快感。猿猴世界里，为争王位而展开着激烈残酷的大搏斗。在梅花鹿世界中，梅花鹿特别珍爱自己头上的茸，天天要到水边照镜子；为了保护茸，连走路也格外小心，“前蹄踩下去没出事，后蹄才敢踩在那上头，形成了奇特的步链”。相思鸟的水浴，展翅击水，流光溢彩。集结高空的猛禽，扫荡着山野里的野羊、獐子。在大熊猫的舞台上，上演着一出出或惊险刚健、或深情芳馥的戏剧。

先平的“大自然探险系列”，将惊险与抒情结合在一起，将气派宏伟的壮观景象与细腻委婉的工笔细描结合在一起，通过色彩、声音、动作全方位的艺术表现，为我们展示了一个轰轰烈烈、生生不息的大自然。

作者善于观察，善于发现。他所具有的头等重要的洞察力，使他敏锐地看到了我们所看不到的。他不是一味地猎奇，不是一味地给你感官以刺激，满足童稚的好奇心，而是怀着挚爱之心，表现大自然之美、之丰厚，以无尽的遐想引发你的想像，让大自然更贴近你的灵魂。多年来，由于作者的心依山傍水，与大自然互致绸缪，情投意合，因而思如泉涌，给我们创造了一个全新的大自然，一个让人萦怀系心的家园。

三

作者在谈到大自然探险经历带给人们的欢乐时，曾这样说：“这种快乐一生中也只有那么几次。这是因为和危险、恐怖搏斗时，心中油然升起一种自豪——对于自我价值的肯定——生命的赞颂！”

探险的兴趣，对于青少年来说，可能出于好奇和求知。这一天性激励着他们勇于闯禁区，获得征服大自然的快乐。这是对人类自信心的肯定。作家以他的作品满足了青少年读者的精神需要，作家是这一“精神探险”的先导。

先平热衷于大自然探险文学的创作，有其自身经历的渊源。童年的不幸，锻炼了他顽强的性格，培养了他百折不挠的精神。他曾经这样写道；“凡是所能得到的冒险机会，我都狂热地参加，这使我吃尽了苦头，常常狼狈不堪。但其中的欢乐，战胜危险后对生命的自豪，对天、对地、对人的无限思索……是难得的崇高享受。”不仅如此，他还深谙少年儿童对大自然的一往情深，他继续写道：“因为生活的关系，孩子们对大自然，对动物世界尤其怀着复杂的亲近、喜爱之情。科学探险题材的作品，无疑具有强大的魅力。”作者联系他多年的创作实践，总结出这样一条规律：“作为小说，需要将娓娓动听的人生故事，载入探险生活惊心动魄的情节中，用文学将知识性和趣味性融为一体，才能对心灵产生巨大的撞击力。”

要产生这种“撞击力”，作者必须先感受到大自然对自己心灵的“撞击力”。先平不畏艰苦，不怕困难，甚至冒着生命危险，深入深山峡谷，寻幽探秘。他有一颗比常人更贴近大自然的心。他的心为发现大自然所蕴含的美，也为大自然所遭遇的伤害，充满着狂喜巨痛。这狂喜巨痛使他用专注的目光观察大自然，潜心思索着大自然，因而才在他的心灵中，在他的笔下创造出一个栩栩如生的“第二自然”。他赋予大自然具有人的思绪和情怀，他发现大自然所蕴含的无穷诗意，他以创造的大自然的美，提高着我们的精神境界。

作者对大自然所怀有的深厚情愫，如果说《云海探奇》《呦呦鹿鸣》《千鸟谷追踪》《大熊猫传奇》是作者借助了人物形象的塑造和曲折情节的安排，含蓄地表达了出来，那么，他那本《山野寻趣》就是从作者亲身经历的奇闻奇遇中，真实、直接地抒发了他对大自然的深情和思考。

作者行进于群山密林之中，他和花草树木交谈，以飞禽走兽为伴，他的脉搏与飞瀑流泉一起跳动，总之，他是以整个生命拥抱大自然，倾注着他的心血。那些奇特的自然风光，那些惊险跌宕的故事，他都倾尽全力去探求，去描绘。他给予我们的不仅是知识，还有一颗关怀大自然的爱心。他的探险文学，与其说是为了征服大自然，不如说是为了引领我们亲近大自然，理解大自然，从而与大自然更为亲密地融合在一起，使它成为我们物质的和精神的家园。

四

“刘先平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出版后，受到广大读者的喜爱和文学界的关注，连获三项国家大奖，成为当今文坛佳话。

在祝贺作者获此殊荣之际，我忽然想起作者在跟随动物考察队深入生活时的一桩趣事。那时候，他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常于寒夜住在山洞里，寒风彻骨，彻夜难眠，白天的劳顿，又使他昏昏然入睡。一觉醒来，于晨光微熹中，他发现，昨夜为了御寒，不知不觉中竟然抱着一块枕头大的石头睡着了。石头已被他暖热，暖热的石头又暖着他的心口，好像怀里抱着一座山。这真是他爱山爱水的绝妙写照。

我突发奇想：难道这大自然中的石头，也因为感念他对于大自然的一片真情，幻化成了这金光闪闪的奖杯，让他高擎在手中？

我这样想着，不知不觉中已进入了先平的童话之中了……

五

大概在97年，我曾在一篇评论文章中说，先平是高举大自然文学的一个旗手。在那篇文章中，我曾写过一个故事：先平到山里去探险，晚上在山洞里冻得实在受不了，抱着一块大石头就睡着了，后来醒了才发觉怀里抱着一块石头，石头被他的身体焐得很温暖。我说这是大自然给你的最崇高的奖章，那石头就像整座山一样被抱在你的怀里了。一般人没有这样的荣誉，因为你花费了很多的劳动而得来的。

另外，我觉得先平的大自然文学，不是简单地走出来的，大自然对先平来说是读出来的。这部《美丽的西沙群岛》，再次印证了他是在阅读大自然，阅读海洋。阅读跟一般的走一走、看一看是很不一样的，阅读大自然伴随着非常深刻的思考。先平向我们介绍了很多海洋方面的知识，但无论是介绍哪一种知识，鸟的、鱼的、海螺的，其灵魂其实都跟我们的祖国联系在一起。所以读他的大自然文学作品，不仅可以增长知识，可以增长智慧，还可以增长一种对祖国的亲近的感情。我觉得这么多年来，先平能够坚持走下来，他的大自然文学可以说是越写越好、越写越深刻。从他几部作品中提出的口号就能看出来，他早期的作品是保护大自然生态的平衡、发展，后来提出“生态道德”，现在他又提出要“守我海疆，建我海疆”，他和祖国的情感在《美丽的西沙群岛》中表现得是最突出的，所以我认为先平的大自然文学随着他的创作实践和深入生活的程度，在不断地、逐渐地提高，写得越来越好，这点上让我对他产生了一种敬意。

先平说，有些评论家认为他的这本书有四个亮点，我认为是对的。这四个亮点，第一，强调海疆意识；第二，守卫者是高素质的一流部队；第三，边防军和渔民创造了西沙群岛的另一种美——“爱国爱岛，乐守天涯”；第四，西沙群岛的海底世界是一个天然宝库。

这四个亮点，其实集中起来就是两点，是先平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两种被感动的感情。因为他被感动了，才能写出这么好的书来。这两种感动，一是来自大自然。这很自然，因为他去的就是一个很独特的环境；一是来自人。其实人更重要，它写的所有景色都是人眼中的景色，是被心灵化了的景色，比如他写人，写雨水班、五色土、人与龟的情感，还有那个在绘画方面很有才气、曾经办过个人画展的大学生兵小乔。西沙群岛在这些人物眼中，是他们的心灵化了的景色，所以由他们来说西沙群岛为什么美丽，就不仅仅是客观的描摹这些景色的外观。所以在我看来，先平的大自然文学是越写越好、越写越深刻了。

孔夫子说过一句话：“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又说“智者乐，仁者寿”，先平在写大自然文学的时候，既是一个智者，又是一个仁者。智者动，是说他在不断地探索，就像水一样运动，对高山海洋，他都不停地探索，所以他不受年龄的限制。尽管可能体质上来讲，他七十多岁跟三、四十岁开始大自然文学的时候应该说是有差别的，但我觉得他的精神永远都是健硕的、非常健壮的，所以他才有可能满怀兴趣地去爬山、涉水，这表现了他作为智者的探索精神。仁者静，是说他对大自然的思考，他每写一本书，就像一位仁者一样，在安安静静地思考一个问题，我觉得这就是他大自然文学的生命所在。

大概在上世纪二十年代，高尔基评价俄罗斯的一位大自然文学家普利斯文说：“在我看来您所写的不仅是大自然，而是比大自然更大的东西，是大地，是我们伟大的母亲。”我觉得高尔基这几句话放在对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的评价上是完全合适的，因为，不管是一滴海水也好，一朵小花也好，先平写的表面上虽是大自然，但用高尔基的话说，其实是比大自然更大的东西，是大地，是母亲。在《美丽的西沙群岛》中，他写鹦鹉螺、写一滴雨水……是人表现了对这些自然景象的热爱，所以他写出来的就是大地，是非常伟大的母亲。在这本书里，爱国主义精神表现得非常充分，所以这是最好的爱国主义教材，不仅有知识，有情感，还有他思考的这种亮度。

我记得作家雨果说过，作家要善于观察，能够观察的人可以在微小的事物中发现伟大的思想。刘先平这些年就是在不断地探索、观察。他观察的结果就是，从微小的事物中也发现了伟大的思想，这也是《美丽的西沙群岛》中表现得最为充分的一点。先平给了这本书很厚重的东西，这就是他思考的结果。

关于这本书，最后我还要说一说李老师，这么多年我知道李老师一直陪伴着先平，但是我认为她不是简单地注意先平的健康，或守护着他，她是真正的参与者。在这本书里她说了一句话：“发现是快乐的。”我觉得李老师的这句话其实也是刘先平写这本书的非常重要的灵魂。发现为什么是快乐的？因为是发现启迪了他的思考。李老师在他这本书中说过：“我坐过土鲁番的驴的，骑过帕米尔高原的马，还有青海的骡子，到了西沙群岛我还要坐一坐摩的。”这就说明李老师是一个参与者。我觉得李老师就是这本书中一双发现的眼睛。她不仅用照相机这双眼睛，给本书增加了很多色彩，她本人就是一双发现的眼睛。所以在这里我也要对李老师表示敬意，我对他们俩位能够在这样艰苦的环境当中并肩地去发现、去思考，表示我的敬佩。

六

    这么多年了，先平能坚持在大自然中写作，是非常非常不容易的。我从他的好多作品中，看到这是非常艰苦的事业。先平的这些品是跋山涉水、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是沾着他的汗水写出来的。像我们，定好题材，回去就可以在书斋里写了，而先平，则要在万水千山中行走——这种精神贯穿了他四五十年的写作经历，因此在儿童文学作家中是一个楷模，是很值得我们去学习的。

最初，先平创作大自然文学，是因为对大自然满怀感情。他有兴趣，所以无论多么艰苦他都能坚持下来。我常常讲到一个细节：有一次先平在山里探险，很冷，山洞里没有衣服、被子盖，先平就抱着一块大石头睡了；第二天早上，他把石头都暖热了，热石头也温暖了他。后来我讲，这块大石头是大自然送给你的一块奖杯，是赞扬你这几十年艰苦奋斗，出了一部一部大自然文学作品的奖杯。这点很令人感动。

我记得他在一本书里写过：每逢我走进大自然中，就能感受到大自然对于我的巨大撞击力。我看到这句话，就在想，我们也是热爱大自然的，但是要说“巨大的撞击力”，就我个人而言，我没有体会到。我在大自然中也是很动情的，但是为什么只有先平会有被撞击的感觉？我想，是因为他对大自然，不仅仅有感情、热情，甚至是非常有激情的。所以，这种撞击力不仅仅是被感动，有时候他可能是一种发现的激情——发现了许多大自然的奥妙。同时他又是一个很喜欢思考的作家，思考有时候带有哲理性。

他的大自然文学作品给我触动最大的是提出“生态道德”的问题。在这一点上，他是与时俱进的，也可以说明，他作为一个作家，思考的深入性和深刻性。大自然文学是他带着忧患意识来写的，他在告诉人们，我们该如何热爱大自然，这种热爱跟我之前举的例子是很不一样的，他的热爱大自然是积极的、主动的，甚至是用人的力量重新复活大自然，培养大自然，科学的保护大自然和改造大自然。所以这些作品的意义，我觉得不仅仅是向我们介绍了自然的知识，提高了我们的爱国主义精神，他还说得非常具体，我们怎样去保护大自然，特别是“生态道德”这个概念的提出，这对于全民，特别是少年儿童的爱国主义教育是非常有帮助的。我觉得先平的思考确实是在不断地深入，写作手法、写作技巧、小说、散文和报告文学这几种文体很自然地融合在一起，人物的刻画非常鲜明生动，特别是对“科学家”形象的塑造越来越鲜明生动，因为他了解了这些人物的内心世界。

先平的精神在今天，特别是对于儿童文学作家来说，要真正踏踏实实地走下去，下到生活中去，不断地写出好作品，这是很有启示意义的。我们对先平的作品当然要研究，更重要的是对先平这个人进行研究，他这么些年是怎么走过来的，是哪一种精神支持着他走到今天，而且写的作品越来越好、越来越深刻，这是具有普遍意义的。

（金波：著名作家、北京师范大学教授）

生态时代的道德体系重建

——兼谈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书写

鲁枢元

1995年11月，海峡两岸“人与大自然——环境文学研讨会”在山东威海召开。这是一次关于“大自然文学”的盛会，大陆方面由王蒙先生带队，台湾方面由齐邦媛先生带队，时任国家环保局局长的曲格平先生到会致辞。研讨会聚集了两岸当时最活跃的作家。遗憾的是，除了当时已经写出了《小木屋》的黄宗英，大陆作家的发言水平普遍很差，来自宁夏的一位著名作家竟在会上喊出：“欢迎到我们那里污染”的口号！他的理由是有污染才会有经济的发展，那其实也是当时我们国家占据主流的思维方式。

我查了一下，在这前后，刘先平先生已经完成了他对呼伦贝尔大草原、黑龙江东北虎、鄱阳湖候鸟越冬湿地的大自然生态考察。他关于大自然的文学书写是超前的。四十多年来，刘先平先生筚路蓝缕、磨顶放踵三次穿越戈壁沙漠，四次深入怒江大峡谷，六次攀登青藏雪域高原，在大自然中的探险与考察，使他清楚地看到生态道德的缺失造成了严重的环境危机；四十多年的大自然文学书写，也是他努力宣扬生态道德、呼唤生态伦理的过程。

刘先平先生从他的旷野考察与大自然文学创作的实践中得出一个结论：“生态道德的缺失，是造成生态环境危机的肇因之一”，“如果不能在全社会牢固地树立生态道德的观念，就无法建设生态文明及人与自然的和谐社会。”

我很赞同他的这一判断，这与我多年来的研究领域很接近。就是在那次海峡两岸研讨会上，我强调的便是：人类自身已经成为环境恶化的污染源，随着集成电路、激光电缆、生物工程等高科技的泛滥，个人生存面临的是“深度的丧失”、 “意义的丧失”、 “道德感的丧失”、“历史感的丧失”、“爱的能力的丧失”、“审美创造能力的丧失”。我们的灾难在于：它的物质发展过分地超过了它的精神发展，它们之间的平衡被破坏了。精神的沉沦，则必然引发道德的滑坡。

下边我想接过刘先平先生的这一判断，谈谈自己的一点看法。

人类的道德体系是时代的产物，因而也总是会受到时代的局限。在中国，“五四”文化运动的一个重要方面是批判旧道德、树立新道德。“五四”运动的旗手陈独秀、鲁迅、胡适、李大钊、傅斯年，都是奋战在道德领域的斗士。他们极力反对的旧道德，当时被称作“封建道德”，现在看来也就是“农业时代”的道德；他们全力赞扬的新道德，现在看来乃是欧洲启蒙理性开创的 “工业时代”的道德观念。

一百年过去了，如今已经清楚地看到，工业时代的道德观念，如：人是万物之灵、人类福祉至高无上、利用科学技术对大自然的无度开发以及由此引发的科学主义、实用主义、消费主义、享乐主义、极端个人主义的泛滥，已经严重地损伤了大自然的生态平衡，这个自然而然地运转了亿万年的地球，如今却被人类糟蹋得千疮百孔、发烧发昏、污秽不堪！一百年来的高速发展，同时也给人类自己带来莫大的伤害，看似繁荣昌盛的时代，人们生命最基本的需求——呼吸、饮水、吃饭、生育反倒都成了问题。

更严重而又尚未引起人们普遍关注的，是现代人内在的精神病变，其中就包括现代社会人的道德观念的颓败。马克思早就曾尖锐地指出：“在我们这个时代，每一种事物好像都包含有自己的反面。我们看到……技术的胜利，似乎是以道德的败坏为代价换来的。随着人类日益控制自然，个人却似乎愈益成为别人的奴隶或自身卑劣行为的奴隶。”¹

另一位德国思想家马克斯.舍勒指出：这个全力征服自然的功利型现代社会，也培养造就了现代人“善于经济”、“精于算计”的人格：他们是实干的，又是冒险的；是富于进取的，又是勇于掠夺的；他们怀着强烈的盈利的欲望，又具备精密的计算心计，同时还拥有支配他人与自然的顽强意志。正是这样一批人，成了一个时代“经济生活的带头人”。这种人也就是北京大学钱理群教授命名的、当前我们的大学教育正在努力培养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这样的人也必然是地球生态系统最后的葬送者！

说到这里，我们大约都可以理解刘先平先生呼吁“生态道德”的重大意义了！

在西方，一些生态伦理学的先知先觉关于生态道德曾经发布许多珍贵的见解。如美国科罗拉多州立大学哲学教授、国际环境伦理学会创始人、生态伦理学之父（他自己说是“祖父”）霍尔姆斯·罗尔斯顿（1933-  ），就曾在其《哲学走向荒野》一书中指出：环境伦理学不是伦理学的边缘学科，而是伦理学的前沿学科。那些对关心动物、植物、生态系统和地表景观的行为嗤之以鼻的人，其实是很可怜的；他们很难超越其尘俗事务而看的更远。成熟的现代道德人，既需要文化伦理，也需要环境伦理。他进一步指出：荒野乃是人类经验最重要的“源”；只有“看护好地球，人性才会得以完美。”

享誉世界的环境保护主义者、大地伦理学创始人奥尔多·利奥波德（1887—1948）指出：“这个世界的启示在荒野。这也是狼的嗥叫中隐藏的内涵，它已被群山所理解，却还极少为人类所领悟。”他还说：“能有机会看到大雁要比看电视更为重要。”

很庆幸，在中国、在安徽也出现了这么一位痴情守望着大自然的文学家刘先平，他热爱大地，热爱旷野，热爱大雁，热爱黑颈鹤，热爱藏羚羊、高原狼、梅花鹿、短尾猴，热爱红柳、胡杨、杜鹃花、芨芨草……并把这一切上升到“生态道德”的高度。

翟泰丰先生最近在《光明日报》发表文章指出：“刘先平关于“生态道德”的呼唤，揭示了人为自私之利而违背自然规律、破坏生态平衡，最后遭受大自然惩罚的苦果。他建立“生态道德”的迫切愿望，发自热爱大自然的深情呐喊”。

刘先平先生一身兼具旅行家、探险家、新闻记者、科普作家等身份，他的特长是在旷野中行走，在旷野中观察，在旷野中思考，甚至在旷野中写作。他坐实了美国当代著名生态批评家斯洛维克.斯考特的一句名言，也是他的一部书的名字：《走出去思考》，看来，“走出去思考”应该是一位生态文化学者的基本功！

生态道德不能停留在口头上、书面上，而是要认真践行的。具体到每一个体生命，那就是一个“做人”的问题。

日前，美国中美后现代研究院的副院长、旅美学者王治河教授来我们学校讲学，他讲的题目是《生态文明呼唤一种高生商的生态人》，在“智商”、“情商”之外提出“生商”（生态商）的概念，倡导做一个拥有生态情怀、生态德行的人。

他指出：工业时代在造就了极大物质繁荣的同时也生产了大批畸形人，诸如“单面人”、“空心人”、“玩偶人”、“低头族”、“啃老族”、乃至“垃圾人”。生态人则应当是有机丰满的人，他生机旺盛、意志强韧，精神饱满，他的生命最贴近大地。他对他人有感觉，对自然有感觉，对一个时代的忧郁有感觉，对身边的美有感觉。他拥有“生命共同体意识”，乐于与他人、与万物相互依存，休戚与共。生态人又是天然的艺术家。他的心能与朝阳的光芒一同放射，能与海波的曲线一同跳舞，拥有“物我一体”，天人合德的境界。

所谓“生态人”就是有“大道德”的人。正如生命伦理学创始人、诺贝尔奖获得者、被爱因斯坦称赞为我们这个时代的“圣人”的阿尔贝特·史怀泽（Albert Schweitzer，1875-1965）所说的：“有道德的人不打碎阳光下的冰晶，不摘树上的绿叶、不折断花枝，走路时小心谨慎以免踩死昆虫。” 这是一种“精神的礼节”和“宇宙的风度”。 如果我们不能以同情的、友爱的、审美的目光守护一块绿地、一泓溪水、一片蓝天，我们也就不能守护心中那片圣洁的真诚、那片葱茏的诗意。心中的“善良与真诚”与大自然中的“清新与生机”是一致的。

“生态人”是超越以往各个时代的“新新人类”，他同时拥有农业时代的朴素情怀、工业时代的理性精神，同时又具备生态时代有机整合、平衡协调能力的人。而这些，也正是生态道德的核心价值。

在生态灾难依然频频发生的当下，生态道德的培养既是迫切需要，又是任务艰巨的。 这无论是对于文学，还是教育，都义不容辞，让我们携起手来共同努力！

（鲁枢元：黄河科技学院·生态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博士生导师）

读《追梦珊瑚》好像听经典音乐

                                                   胡 平

    《追梦珊瑚》的最后附有刘先平40年大自然考察探险主要经历表，设计得很好，看了很感动。刘老师从1974年就参加野生生物和保护区考察，那时还是文化革命呢。这40年是很了不起的40年，他主要做一件事，而且这件事40年前看很前卫，40年后看仍然前卫，都是只有极少数人能做到，能坚持的，只能说刘老师的人生是很有意义，很有价值的。人的一生其实只能做一件事，不要说书，刘老师的人生观、事业观就值得大多数人学习。当然，刘老师自己也是一本大书，他几十年的作品每一部里都有他自己，合起来就是他的人生轨迹。

　　写这样一部大书也是需要很好的身体的，这本写珊瑚的来自前几年的考察，刘老师还能潜入海底。没有身体，光有热情和决心的作家也是坚持不了四十年的。

　　这本书写得非常纯净。首先，一读起来就让人安静。书里的海底世界，是和我们日常生活完全不同的世界，像在另一个星球上。这个世界其实不是现实世界，是让人忘掉现实的世界。读刘老师的大自然文学，像听有些经典音乐一样，好处之一是让人暂时脱离现实。再回到现实以后，就有了改变现实，呼唤生态道德的欲望。这本书又是儿童文学，我相信，在它的许多少儿读者中，将来一定能产生受书的影响，投身生态文明建设的一些人，包括在城里长大的孩子。文学熏陶人的作用，在刘老师的创作上会很扎实，也是其他有些创作不能比的。

　　书中的人物也很纯净。书中一个主人公、科学家皇甫晖是个女青年，天性好玩，别人觉得搞珊瑚分类没意思，出不来成果，她觉得干这个好玩，后来成了种植珊瑚和造礁的领军人物。能爱上这行的人都很纯净，这行和当官发财一点关系没有，还要把一生投入进去。书里还有个小笪，不是知识分子，聘来的潜水员，是由不很纯净到纯净的。有一次，他专门找皇甫晖承认错误，说有珠宝商老板向他打听哪里有黑珊瑚、红珊瑚，告诉了当然有重谢，他差点说了，但没说，还是很惭愧，主动找领导道歉。这个人应该也相当纯洁了，但他觉得自己比皇甫晖他们还差得远。他原来以为皇甫晖他们是来寻宝的，他们发现了一片黑珊瑚，要是拿到市场上能发大财，可是他们不动，到处找黑珊瑚的断枝当标本，还有各种危险，他就感动了，变得更纯净了。书里还有个小杨，也很纯净，皇甫晖曾多次提议他读个在职硕士或者申报职称，都让他婉言谢绝了，说：“我就是喜欢这行，我已经得到了很多快乐和享受，这还不够吗？”他也不想去挣钱。书中这些人物，和大自然相处是相配的，刘老师把他们写出来了，是一种成功，他们和海底世界、和珊瑚世界形成了作品非常和谐的格调。

　　一个国家各方面的尖端发展都需要像皇甫晖那样纯净的人，包括造原子弹、造火箭等。刘老师就写出了这种人，很多作品里都在写这种人，写出了高的境界。中国文学的题材内容里，不愁没人写丑，也不愁没人写美，但比较缺的是写崇高，这本书里写到了崇高。

书的知识性、趣味性都很好，首先，刘老师闯荡大自然这么多年，自己也成了半个专家，他写这本书，可以勾连起其他采访的积累，如写到章鱼喷水，他就联想到喷气飞机的发明是不是从章鱼的方式上受到启发的。所以他把作品里的知识写得很充盈。他也能抓住海底最有趣味的东西写，如写珊瑚虫产卵的过程，写鹦鹉鱼睡觉先给自己弄个睡袋，都很有意思。

最后想说，刘老师是很令人尊敬的作家。

作者与大树杜鹃王

　　刘先平老师的确不是一个平凡的人，他从事大自然探索和大自然文学时间越长,就越显得不平凡。80岁后第三次登高黎贡山,再次观瞻和书写大树杜鹃王时,他的人生和事业也上高峰。今天,在这里研讨他的创作和著作,是非常必要也非常重要的。

平凡的人大都是物质的人,刘老师更多属于精神世界,关注人类和人类栖息的自然界的伦理关系,力图通过自己的生命和写作调整这种关系,改善这种关系,他所做的,是平常人难以理解和难以力行的。即使在作家里,他的情操出是高远的,他已经获过三次五个一、三次优秀儿童文学奖,他的写作也是完全超乎名利的,所以他的确是个超凡脱俗的作家。

他是中国大自然文学的先驱,主持过安徽省作协的工作,担任过省政府参事、省政协常委,属于前辈；可是他身上没有那种功成名就的作家容易有的满足和矜持,他还总是那么热情、谦逊；甚至保留着某种少年人的朝气,我觉得他的确是80后人的翘楚。

他的工作很自觉,很有思想性,对大自然文学的意义理解很深,先知先觉。在上个世纪70年代中期就从事野外考察了。那时候,我在西双版纳农场,经常干的事是进山伐木,砍竹子、烧坝,那都是原始森林,相当漂亮,放倒的树有的几个人抱不过来,烧坝就是把树放倒烧光,然后种橡胶。那时候的人是很不懂人和自然的关系的,农民嘛。以后的人也不完全愿意懂。这本书里,刘老师描写过的许多壮丽景观,后来还是被破坏了,这种心情应该是很难过的,也更促使刘老师笔耕不辍。

大树杜鹃王是一个象征,象征着创物的宏伟和自然的神灵,它躲在深山里,轻易不为人识,它的命运也寓意着人与自然的关系。因此这部书的题材是很特殊的,湖北科技社下功夫做了这本书,做的这么好,也是值得的。这个神灵应该通过这部书得以面世,使世人惊醒,意识到自己的责任。

书里有几个人物,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一个是大树杜鹃王,养在深闺人未识,躲着人类,几乎只有几棵,但它们仍然顽强地活着,可以活上千年,保存着上苍创造的物种,不肯轻生。

第二个是福瑞斯特,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作为天使,他无疑也是酷爱造物的,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在异国他乡发现了数千种物种,他也是一个精神的人,我认为他对于植物学也是有杰出贡献的,他也保存下许多物种,在当时，他代表了先进文明的力量,文明全球传播扩散的,没有他,后来的冯国楣还不知道有这种杜鹃。但他又是魔鬼,当时只发现有这一棵大树,他竟然敢把它伐倒取下标本。如果只有这一棵,他犯下的错误更难以饶恕。

第三个人物是冯国楣。他是个了不起的中国人,真正的科学家,他从外国资料里得知这种树种,就产生梦想,这种梦想在改革开放后才得以实现。他抓住了最后一个时机,通过一张福瑞斯特拍下的照片找到当年雇工的妻子,通过雇工妻子的回忆最终找到线索,也找到了大树杜鹃王。一个民族的进步往往是靠少数精英推动的。

第四个就是刘先平,在他身上我们看到一个中国作家的良知。他不是发现大树杜鹃的人,但他为目睹大树杜鹃经历千辛万苦,找到这个真实的存在；而且,由于没有看到花开,数年后又再次深入高黎贡山,把全盛的大树杜鹃景象摄入眼底。他这样做不是为了好奇,是为了完成冯国楣不能完成的事业,通过自己的笔和相机描绘下一切,向世人展示,“我要把壮美的大树杜鹃王赠给每个人，种植在心灵家园——四季常青，鲜花绽放，鸟语花香”。唤起世人的重视。那时他已过80岁了。他实现了一个作家的职责。

这四个人物的故事,是富于传奇性的,动人的,是关于人类文明史的故事，值得拍一部电影。

当然还有第五个人物,就是作者的夫人李老师。她居然能陪同丈夫到原始森林里吃那种苦,有病还坚持下来,而且理解和鼓励了丈夫为看开花再次探险的念头；而丈夫不看见开花是不肯写这本书的,谁能说李老师贡献小呢?

这是一部身体力行的书,文字的记载,远远不及作者的脚印密集。刘老师虽然出了四十多本著作,但永远是走的多,写的少,他要用尽可能精炼的篇幅，让读者轻易领略无限的风光,特别对少年读者的影响将是长久的,他们当中肯定会有人将来为生态文明做出贡献,有更多的人增强保护生态的意识。当然,这部书的读者更会包括很多成年人。

我也算是刘老师的老乡，在此也对刘老师的贡献和精神深表敬意!祝刘老师、李老师健康长寿,再有佳作同世!

（胡平：著名评论家、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原主任、中国作家协会小说组副主任）

大自然文学的美学回归

曹文轩

刘先平先生的作品早看过，几年前，我就参加过在黄山举行的刘先平作品讨论会，并做过发言。这两天，因为要编一套书，重看新版《瓦尔登湖》，不久前，还在看里尔克的《艺术家画像》。这些书，都向我提供了关于刘先平作品的话题。就西方美术史而言，绘画重视风景，却是在重视人物之后。“文艺复兴时代是面孔和女人”，而后才是风景画的兴起。但东方美术史却是:风景一直是绘画的中心。中国古代的作品，即使画人物，往往定将人物置于风景之中，并且几乎永远是人物小于风景:人在大自然的背景之下，显得十分小。过去，批评家们在对东西方的绘画进行比较时，往往总要作出一番深刻的分析，说西方自文艺复兴之后发现了人，而东方——尤其是在中国，此时却还在一片愚味与昏暗之中，最好的例子就是中国画一直没有给予人物足够的空间，而只有无边无际的风景。

这个结论，被里尔克在《艺术家画像》一书中推翻了。在里尔克看来，风景的发现恰恰是更重要的发现。在那本散文化的、充满诗性的书中，里尔克对风景以及风景成为绘画的中心，赞扬备至。他的见解是独到而令人信服的。

刘先平先生也比我们早悟到这一点。他说他悟到这一点，要感谢那些行走在荒郊城外、深山老林中的科学家们。用刘先平的话说，是他们让他走出了“大自然属于人类”的误区而进入“人类属于大自然”的境界。

我想，刘先平先生不辞辛苦穿越沙漠，多次穿行横断山脉，两次横穿中国，五上青藏高原，正是基于这点认识。这是一个大认识。这个大认识一直支撑着他，是他为中国创造了一种叫“大自然文学”的门类。

静呈奥义

自然是一部《圣经》。一草一木，一山ー水，不仅仅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每一片树叶，每一块石头，都写着、刻着造物主的思绪与意念。树林，不仅仅向我们提供一个符猎的场所;大海，也不仅仅只是可供帆船航行。它们其实无时无刻不在向我们传达着造物主的旨意和神谕。风掀起的，不是麦浪，不是水纹，而是一部无头无尾的奥义书。

“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与大自然是一致的。……人们必须用坚强有力的手法抓住它。……如果谁在画一棵柳树的时候，把它看做是一种有生命的东西，如果他把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同一棵树上，一直到赋予它以某种生命的时候为止，不放松注意，那么他会真正画得富有生气，然后周围的事物都跟着显得有生气了。”

我曾看到过凡・高的一段文字，描写的是一匹马:这些瘦马，这些可怜的、被虐待的老马，黑的、白的、棕色的马:它们忍耐地、柔顺地、心甘情愿地、从容自在地站着。它们还是把沉重的渔船拉上最近一小段路;工作快要结束，它们稍停忽儿。它们喘气，它们汗流浃背，可是它们不发怨言，它们没有提出抗议，它们没有提出控诉，什么也不说。它们把痛苦忘得一干ニ浄。它们苟且地活着与劳动着，如果要它们明天去屠率场的话，那么，就听其如此，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我在这幅画中发现了一种深刻的、实际的、无言的哲学

造物主造草、造树、造鸟、造马，不只是造草、造树、造鸟、造马。它们被造、存在于我们眼前，是要向我们传达什么的。人类今天懂得的知识、人类的精神，许多来自草木，来自风云，来自流水与山石。

湘西的山水，不仅滋养着边城的翠翠，还教养着翠翠。她的纯来自水的纯，她的静来自山的静。她的一切纯朴观念，都来自于那方山水。契河夫的《草原》并不被所有的批评家与读者看好，觉得它松弛，缺乏张力。其实，这部儿乎用去三分之二的文字描写风景的小说，是契诃夫全部小说中的经典。这是一部提供给有足够耐心并且心灵细致、趣味高雅的人所阅读的小说。那辆“没有弹簧的、破旧的带篷的马车”，驶出了一个小小的县城，来到草原上，开始了似乎漫无尽头的旅程。一个九岁的男孩叶戈鲁什卡，看上去似乎是这辆马车上的一个不重要的人物，其实他是主角，是契河夫小说的焦点。一切都是用这个孩子的眼与心看到的。淡紫色的远方，在凋萎的青草上空盘旋的白嘴鸦、旋风、雷鸣、草原菊，所有这一切，都不是无意义的。契诃夫为什么用那样宝贵的笔墨去“冗长”地写风景一一一连几页都是风景?他是在向这个九岁的男孩展开自然这本书。颇有意味的是，这个孩子是去上学的。但他进入校门的时间并不是在几天以后，而是在马车一滚动上草原之后。空旷、寂寞、孤独、单调却又无比丰富的草原，静静地躺在阳光下让这个孩子阅读着。他的学习早在到达学校之前就已经开始了，并且是非常重要的学习。这种体验，将深刻地留存在他的记忆里。草原，连续不

断的风景，不仅让他看到了什么，也让他感受到了什么。草原的美丽、悲哀、苍凉博大，都将作为一种感情，也作为一种精神注入这个九岁男孩他将永生永世感激草原。因为，多少年后，他将会发现，草原给了他生命的美与质量。

端康成向我们描述着:“坐在具有几百年、上一二千年树龄的大树根上，抬头望，自然会联想到人的生命短暂。这不是虚的哀伤，而是一种伟大的精神不灭，同大地母亲的亲密交融，从大树流到了我的心中。”

对于刘先平先生而言，我想他一生最大的收获并不只是为我们奉献了这么多与自然水乳交融的文字，更在于大自然对他的教诲使他在滚滚红尘之中得以找到心灵的安息之地。他自己就说过:我逐渐领悟到生态平衡的意义，首先是人本身的生态平衡，这主要是指一个人自身的心理和生理的平衡，精神和物质的统一。再是自然界的平衡。最高的境界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共荣、共存，天人合一。他把遵从生态道德看成是修身济国的前提。我们在他的作品中看到，无论是飞鸟还是走兽，无一没给过他精神上的恩惠。他想通过他的小说，告诉人们的道理，也决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保护自然，绝不在保护草木与动物这样一个层次上，而是将自然与人的精神、灵魂放置在一起的。他通过他的小说向我们诉说的是自然的哲学、人生的哲学。

[孕育美感]

我们在刘先平先生的作品中随时看到一段又一段充满诗画的赞美自然的文字，这些文字富有浪漫主义色彩，当我们阅读这些文字的时候，我们能感觉到他的那种激情。自然对他来说，无疑是美的发源地，是最高之美。

“有眼睛的人都可以在各种天气中发现某种美好的东西。他看出雪的美，燃烧的大阳的美;看出风暴的美，风平浪静的天气的美:喜欢冷，也喜欢热;爱每个季节，不愿意让一年之中溜走一天。”小说家更应该是这种“有眼晴的人”。作为文学样式之一种，小说担负着许多使命，其中之一就是将自然作为审美对象而引入作品

对于小说而言，美与思想同等重要。我们需要小说，喜欢阅读小说，甚至无法脱离小说，其原因之一，就是它能使我们在美的熏陶中产生快感。生成美的途径尽管千条万条，但最重要并最容易收到效果的途径就是描写风景。苍凉之美、忧郁之美、柔和之美、文弱之美、奔放之美、崇高之美、恬静之美、繁华之美……一切之美，我们都可以通过风景描写而获得。大千世界，万物峥嵘，无数品质的美，就隐藏在草木山水、飞鸟游鱼之中。造物主造物，也就是造美，各种各样的美，小说家写小说，也就是发现这些美，然后将其一一呈现供读者享受，在享受中受美之感化，然后得到提升。川端康成说:“日本人几百年来创造并留存了一裸树的美……”他认为，这是非常“值得庆幸的”。小说为我们创造并留存了山川之美、云霞之美、日月之美、飞絮落英之美、飞禽走兽之美，甚至是荒漠之美，这是值得我们庆幸的。

刘先平先生的作品为我们留下了中国大地的丰烧、绚丽与无穷无尽的风姿。

[失去风景的时代]

刘先平先生作品的意义还在于，在我们失去对自然理解力、审美力的今天，提醒我们注意自然与我们生命的休戚相关。

当年，川端康成称他与自然的关系是“幸运的邂逅”。他在谈到《伊豆的舞女》时，唯一的遗憾是觉得风景描写还是少了一些。从前的小说家，虽然没有太多的人去自觉地谈论风景的意义，但在实际写作中，风景始终是他们的小说的重要元素。他们的写作，几乎形成一个定论:风景描写是小说的一个不可缺少的元素。

然而在现代文学中，自然却已退场。

这一状态的形成，当然是有原因的——

人类进入现代之后，对自然实际上已经失去崇拜之心。今天，我们打开电视以及报刊、书籍，我们可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地看到了“自然”这个词。许多世界性的组织、世界性的论题，都与自然有关。我们甚至有许多类似于广告词那样的有关自然、人与自然的言词。人类还无数次地组织活动，意在爱惜自然、亲近自然。现代人也不缺乏亲近自然的冲动。成千上万的旅行社，一年四季都在组织旅行，以便让人们到各种各样的自然情景中去感受自然之美。旅游已成为各个国家——尤其是那些具有丰厚的风景资源的国家的支柱产业。然而，这一切并不表明现代人的自然观的进步。与并不总是喋喋不休地谈论自然的古人相比，现代人对自然的亲近未免有点矫揉造作。更大的区别在于，现代人更多地是出于功利之心来关心自然的，因为自然直接关系到他们的生存。他们不惜拿出储蓄以得一个走向自然的机会，也只是想到一处好山好水之中得到一番享乐，其中还包括满足他们的虚荣心一一他都去过了什么好地方。古人对自然有崇敬之心——甚至有敬畏之心。“自然”是与“天”相等的概念，它具有至高无上的神性。他们的走，与刘先平的走，不可同日而语，刘先平对自然是顶礼膜拜。古人面对自然，是一种宗教的姿态，他们虔诚静听与默察，是要在万籁俱寂中读出其奥义。因此，自然对他们来说不能有片刻的分开。而现代人尽管做出各种各样亲近自然的举动，并有许多赞美之词，但是骨子里，现代人还是只相信自己。自然已不再具有神性，它只不过是物质，是被看的。

文学也就可以不必在意自然了。

工业文明、人口难以抑制的增长而不断加大的消耗，使自然在退却与贫化。像吸足了水的海绵，城市正日甚一日地膨胀。高楼、马路、大型游乐场，正在水漫一般地吞食田野、森林与草地。风景在一天一天地被压缩。而工业文明在给人类带来巨大物质享受的同时，废气、废水，也在日甚一日地污染风景。天正在失去它的蓝色，草正在变矮变稀，水正在变泽变细……风景的荒漠化已经就在我们的眼前。而木材的需要、金银铜铁的需要、食欲的需要，所有这一切需要，都得从自然那里攫取。坐吃山空、连吃带糟蹋，已经使我们捉襟见肘，然而我们还在日甚一日地挤压风景——似乎要将它直挤到天边。

现代，有越来越多的人生活在失去风景的空间里。有些人，从一出生，就是在一片缺乏绿色、缺乏蝉声与鸟鸣的水泥钢筋的世界里。他们的肉体与灵魂从开始就缺乏自然所给予的灵气与湿润。他们的记忆里没有什么像样的风景更没有对风景的深刻感受。

从这个意义上讲，刘先平先生所从事的是一项功德无量的事业。

(曹文轩：北京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著名作家)

我们最缺少的是这样的书

　　　　　　　　　　　　　　　　　　　　　　王泉根

　　中国大自然文学的兴起、发展与安徽作家刘先平的名字紧密联系在一起。大自然文学的诸多特征在刘先平的艺术实践中有着充分的呈示，或者说，刘先平的艺术实践有力地丰富了大自然文学的内涵。首先我要向刘先平先生表达我的敬意，人生在世总要有一种精神，人一辈子如果能够专注于一件事情，那就可能把这件事情做到极致，做到最好。这种精神就是一种追求。我经常会想起毛主席在《纪念白求恩》一文中的那句话，也使我终生难忘：要成为一个高尚的人、纯粹的人、有道德的人、有益于人民的人。我认为，刘先平先生就是这种有精神追求、精神境界的人。四十多年来，他跋涉在大自然，从平原到沙漠，从高山到海洋，用他的双腿丈量着大自然的壮美版图，用他的笔抒写着大自然的雄浑气概。但更难能可贵的是，当刘先平被大自然震撼的同时，更为大自然的千疮百孔，多种污染所痛苦，从而使他的文学观、价值观、道德观、人生观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作为一个作家，他被写作对象所打动，所感染，甚至转变他的观念，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研究对象。包括《追梦珊瑚》在内，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我认为有三个维度和三个方面的特点。

第一个维度与特点是，从人类的中心主义和人类中心论走向地球中心主义和地球中心论。我认为这是大自然文学的发展趋向，也是刘先平大自然文学非常有特色的文学坐标。从人类中心论转向地球中心论，就我有限的阅读范围来看，应该是美国的托马斯·贝利提出来的。他认为我们和我们的后代正面临着地球生态系统的崩溃，这种崩溃的规模和严重性可以跟恐龙灭绝时代相提并论。人类要想拯救地球生态系统的崩溃，有三条路可以走，第一是地球中心，第二是自我限制，第三是有机经济。下面这段话是他的原文：我们必须从人类中心论走向地球中心论，人类系统是地球系统的亚系统，因此我们必须认识到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生命种类的共同体比单个人类生命有更大的价值。我认为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所要追寻和张扬的的正是这种维护地球生命共同体，在地球生态面前众生平等，众生都有生命价值与尊严。因此我认为他的大自然文学清醒地走出了大自然弱于人类的误区，而进入了人类弱于大自然的境界。刘先平不但通过他的文学作品，而且通过讲学、写论文等多种途径大力倡导生态道德。他作为一个有道德的人，上升到另外一种境界的道德。我们一般讲的道德是人与人、人与社会和谐的一种道德，他则更进一步，讲人与自然的和谐，人对自然的尊重这种道德。所以在刘先平身上，让我们看到一种崭新的道德，这种道德在今天这个时代，在人类面临严重生态危机的背景之下，显得非常难能可贵。

第二个维度和特点是，直面现实，基于忧患，坚守现实主义精神的大自然文学的美学取向。我认为刘先平大自然文学根本的创作就是现实主义，而且是批判现实主义，充满了忧患意识，真正接地气，深入到生活。用他的腿去丈量大地，一步步走出来的现实主义，这与关在宾馆里面的宅男宅女的那种写作是两回事。他是一步步走出来的，坚持四十年很不容易，年过七旬后再转而写海洋，追踪皇甫晖那个海洋团队就四年多时间，最后才写成长篇纪实文学《追梦珊瑚》。阅读《追梦珊瑚》确实让人非常震撼，我们普通老百姓对海洋知识很缺乏，只知道深海鱼类很好吃，只知道珊瑚很名贵。越是名贵的东西，人类就越有贪婪的欲望。阅读这本书对我来说是海洋知识的提升，珊瑚对我们人类的生态有这么重要的价值，珊瑚礁占海洋面积的四百分之一，但生活在其中的海洋生物种类却占四分之一，如果珊瑚礁遭到破坏，那将是人类生活的大灾难。这种知识，不要说一般的青少年，就是我们这种所谓的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很多都不知道。我们的阅读推广活动，不乏小说、童话、诗歌，却缺乏这样的作品。我们一个小学生或中学生，如果他认真读了《追梦珊瑚》，他的海洋知识、海洋意识肯定会有所提高，那么我们现在的阅读推广就缺乏与科学、科普、科幻有关的作品的推广。从某种角度讲，大自然文学应该归于这个范围里。所以我觉得长江少儿出版社做了一件好事，我认为这样的书，向青少年推荐百种优秀图书也好，其他大的奖项也好，应该大力提倡，我们并不缺少小说、童话，我们缺少的就是这样的作品。他的珍贵之处就在于他的直面现实，基于忧患，坚守现实主义。对于刘先平来说，当然我们不能说他的面容非常痛苦，但他在走向海洋、走向沙漠、走向高山、走向大自然的时候，他内心的痛苦会逐步在脸上显现出来。

第三个维度和特点，大自然文学是一种特殊的文学类型，这种特殊性体现在它是跨文化的对话，跨代际的沟通，跨文体的写作。这是刘先平大自然文学重要的艺术取向。大自然的未来属于孩子，大自然的命运直接牵连着孩子，因而大自然文学的主体读者应该是少年儿童，当然，也包括我们成年人。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文体很难界定，他的很多作品都是跨文体的写作风格。由于大量的主角是动物，因而这是一种动物小说，探险文学，以野外报告文学为主体，又兼有游记散文，科学小品，考察笔记，随笔性质的综合性文体。他的作品既不同于沈石溪、金曾豪等人写的纯粹的动物小说，也不同于高士其、叶永烈等人写的科学文艺，它既是浪漫的，又是纪实的，既是脚踏大地的又是仰望星空的，它是饱含情感与喜怒哀乐的，又是冷静的克制的理性的，它是打动孩子的又能使我们大人震撼的，它是文学研究的对象，我相信它也会成为领导层决策层关注的重要话题。所以刘先平大自然文学为我们提供了多种阐释的可能性。在刘先平先生从事大自然文学创作40周年的时候，在现代文学馆这个崇高的文学殿堂里举办这个研讨会，是非常好的事，我再次向先平表示崇高的敬意。

（王泉根：著名评论家、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导）

大自然文学的审美特征与思想基础

赵凯  张玲

习近平同志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中指出：“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人类必须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人类只有遵循自然规律才能有效防止在开发利用自然上走弯路，人类对大自然的伤害最终会伤及人类自身，这是无法抗拒的规律。”可见，科学认识人与自然休戚与共的规律性联系，从物质和精神上牢固构筑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生命共同体，是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依循，也是新时代新规程的使命与担当。我们正是在这种意义与视域下，来回顾与探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所出现的“大自然文学”现象。因为“大自然文学”的题材设定，伦理维度与审美理想，都与人与自然关系的重构息息相关，饱孕着丰富而生动的生态文明建设内涵，是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的重要的文学审美显现。

一、中国大自然文学的生成和发展

（一）大自然文学的意义范畴

与中国当代文学中诸多的生态文学现象不同的是，“大自然文学”从一开始就有着鲜明的创作践行与理念倡导的标识，而安徽作家刘先平是中国现代意义上的大自然文学的开拓者。刘先平从1978年开始创作的野生世界探险长篇小说系列《云海探奇》、《呦呦鹿鸣》、《千鸟谷追踪》、《大熊猫传奇》以及大自然探险系列散文《山野寻趣》等，可以看作中国现代意义上大自然文学的奠基之作。这以后所写的长篇纪实文学《走进帕米尔高原》《美丽的西沙群岛》《追梦珊瑚》等作品，则是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创作日益走向成熟的标志。这些作品不仅自觉地彰显了呼唤生态道德、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生态整体主义”的美学理念，而且在创作实践中逐渐摸索出大自然文学写作的“跨文体”特质，从而使大自然文学终于形成从创作理念、表现形式到审美理想上品质纯粹、风格独特的当代文学流派。著名文学评论家，北京师范大学浦漫汀教授对此有着高度的评价：“以崭新的人与自然的关系审美，写出的是最新的大自然文学，有鲜明的特点，是中国的大自然文学。”著名文学评论家曾镇南指出：“刘先平以一部又一部描绘大自然的小说和散文作品在当代文坛上异军突起。他立志，创作具有中国特色的大自然文学，将中国的大自然、丰富多彩的野生生物世界谱写成壮美的诗篇、回荡在天宇的乐章。新出版的‘大自然探险系列’丛书，就是他践履自己的文学宿志的一个最新的成果。”著名文学评论家束沛德将大自然文学称为世纪之交中国儿童文学的“三面美学旗帜”（大自然文学、大幻想文学、幽默文学）之一。北京师范大学王泉根教授在概括刘先平大自然文学40年创作时，认为其有三个维度和特点：“第一个维度和特点是，从人类的中心主义和人类中心论走向地球中心主义和地球中心论。我认为这是大自然文学的发展趋向，也是刘先平大自然文学非常有特色的文学坐标。……第二个维度和特点是，直面现实，基于忧患，坚守现实主义精神的大自然文学的美学取向。……第三个维度和特点，大自然文学是一种特殊文学类型，这种特殊性体现在它是跨文化的对话，跨代际的沟通，跨文体的写作。”这些研究成果集中形成这样一些共识：“大自然文学”形成具有中国特色、中国气派和中国故事的文学流派；刘先平以自己40年的坚守与践行，自然成为中国现代意义上“大自然文学”的代表作家；“大自然文学”的优秀作品对于拓宽当代文学的审美领域，呼唤生态道德，推动生态文明建设具有重要的价值与意义。

“大自然文学”所以能在当代中国众多的生态文学写作中独树一帜，不仅在于其鲜明的审美价值取向，而且还得力于其文学叙事主体的定位。大自然文学是以大自然为原创母题的，关注人与自然的依存关系；中国古典哲学中“天人合一”的境界；当代西方文化中“生态整体主义”的美学理念对大自然文学的生成与发展形成了重要的影响。何谓大自然文学？刘先平有着自己的文学独白：“现代意义上的大自然文学是以大自然为题材，观照人类生存本身，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与其他生态文学现象（如环保文学、动物小说等）不同的是，以刘先平为代表的大自然文学，特别注重从作家个人自然探险出发；集中选择以纪实文学文体叙事；更加自觉地以文学审美实践来呼唤当代社会的生态道德。

大自然文学应该具有这样两个基本的历史背景与学理前提。第一，它是对现代文明造成的人类生态危机的深刻反省与理性批判。英国哲学家阿诺德·汤因比指出：“人类将会杀害大地母亲，抑或将使她得到拯救？如果滥用日益增长的技术力量，人类将置大地母亲于死地；如果克服了那导致自我毁灭的放肆的贪欲，人类则能够使她重返青春，而人类的贪欲政治使伟大母亲的生命之果——包括人类在内的一切生命造物付出代价。何去何从，这就是今天人类所面临的斯芬克斯之谜。”现代工业文明以降，人类凭借科学与技术，推动了大工业生产，获得了巨大的物质财富，但由于大规模开发自然与改造自然，也对地球的生态环境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地球植被遭受严重破坏，海啸、地震等灾害频发，生态危机成为全人类所面临的生存威胁；“当人类把天然林中的第一株大树砍倒在地，文明便宣告开始了；当最后一株被砍倒在地，文明即宣告结束。”对人与自然关系的重新思考成为时代的课题。从这个意义上说，大自然文学的强势呈现，是理性主义文学观念与美学观念的苏醒。第二，艺术审美本体的价值与意义，既是对象又是目的。它表明了当代人类审美观念的重要转型；艺术审美对自然的关注，实际上是对人类前途和命运的关注。鲁枢元曾经指出：“随着‘人类纪’的到来，人与自然的关系比以往任何时代都更紧迫、更严峻地摆在我们面前。文学现象以及文学的历史，同样应当在这个统领全局的视域内重新审视。文学不但是人学，同时也应当是人与自然的关系学、人的精神生态学。”追求真善美是文艺永恒的价值，真善美是对人类社会的理性认知，是伦理与审美活动的感悟与判断。这其中就应包含着人类在物质与精神活动中自觉维系人与自然命运共同体的契约精神与践行思维。

大自然是世界一切生命的绿色家园，曾繁仁先生在评价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时说：在海氏看来，“‘家园之美’是大地赠予的人与自然生态的无比亲切难离的关系，是一种特殊的符合人的本己因素的自由自在的‘在家’之感，一种没有任何疏离的历史空间。这是对于自然之美的新的见解，说明自然之美绝非实体之美，也非‘人化自然’之美而是人与自然生态的关系之美，一种共同体之美。”西方现代社会以来，对工业文明的理性反思与批判，其中一个重要的内容，就是对“人类中心主义”思维的矫正。从人类中心主义到生态整体主义的转型，是现代社会对人与自然关系的全新思考，它或将成为拯救生态危机的新的世界观与方法论。

在文学叙事中心上逐渐自觉并走向成熟的“大自然文学”正是以生态反思与重构作为其创作的出发点。传统文学的表现对象都是以人为中心的社会生活，即使是表现大自然的作品，其自然景物也不过是表达心态的道具和对应灵魂的形象。而大自然文学无疑将大自然本身作为文本叙事的中心。在刘先平的笔下，大自然的动植物都已处于文本的主角地位，而改变了过去那种被主宰被观赏的被动次要的地位。这是当代文学叙事中心的一次重要的转变，更是当代文学价值取向的一个重要转型。在作家的心目中，野生动植物这种非人类的生命形式同样应该得到应有的尊重，在这个地球上，所有的生命都是休戚与共，相互关联的一个整体，生活在同一个绿色家园。大自然文学关注的是人与自然的整体关系，它以一种世界观的姿态重新审视当代人类的生存理念与行为准则。人类社会与生俱来的生态危机与当代世界愈演愈烈的生态灾难，从本质上来说是人类文明的危机，是人类和谐发展的障碍。因此生态整体主义既包括了对人类自身生存与发展权利的充分关注，又把这种关注扩大和延伸到生命环链中的其他物种，从而形成生态系统的良性循环与循环平衡。这种转移与转型，正表明了大自然文学生态审美与生态道德的自觉。

当代生态批评与文学生态学研究中对人与自然关系的重新思辨，对于当代文学史与文学价值的调整与重建，有着重要的启迪意义。同样，其对于大自然文学或者文学的大自然书写，有着鲜明的理念与思维的对应关系。因此，在以刘先平为代表的大自然文学创作中，受众就能深深感受到作家对大自然物种生命的关爱与悲悯情怀，感受到作家对那些破坏生态平衡、践踏野生物种生命权利行为的否定与批判热情、感受到作家对人与自然共存共荣关系与“天人合一”境界构建的期待与呼唤。

（二）大自然文学创作的现象述评

要真正理解和把握大自然文学的生成和发展，我们就必须梳理与探究作家的心路历程与创作分期。我们可以把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创作历程分为两个时期：

1978年至1987年是第一个时期。他曾经这样回忆：“1978年对我来说，也是人生的新的一页。这年的7月，我带着一包稿纸，捡起了被甩掉十五年的笔，悄悄地到了大别山的佛子岭水库，开始了艰难的文学的大自然探险。”就在这一时期，刘先平先后创作出版了《云海探奇》（1980年）《呦呦鹿鸣》（1981年）《千鸟谷追踪》（1985年）和《大熊猫传奇》（1987年）四部大自然探险经历为题材的长篇小说。这些作品以崭新的面貌开辟了中国当代文学（特别是长篇小说）创作的新领域，在审美理念与艺术风格的追求上独树一帜。刘先平也因此被称为当代中国最早投入大自然文学的拓荒者。

应该看到，大自然文学作家大抵都有儿童文学创作的经历。文学界与读者心目中对刘先平的最初印象，是一位优秀的儿童文学家。他的大自然文学创作首先是奉献给孩子们的。别林斯基说过，作为一个儿童文学家必须“具备高尚的、博爱的、温和的、安详的、和孩提一样纯真的心灵，具备高深的、博学的智能，具备对于事物的明确的见解，同时不仅要有生动的想象力，而且要有生动的、富于诗意的、能够以生气勃勃而美丽多彩的形象来表现一切事物的幻想力。热爱儿童、深刻地认识各种年龄的儿童的需要、特点和差异。”高尚的心灵，高深的见解，生动而寓有诗意的想象力和幻想力，这是文学审美的基本品性；而对儿童文学来说，热爱儿童，这是作家理解、把握继而表现自己创作对象的情感动力。刘先平文学创作伊始，也正是新时期文学刚刚起步的时候，怎样去表现孩子们的生活？对此，作家是颇费踌躇的。当情感与形象凝聚于笔端时，作家终于为孩子们开辟了一片崭新的天地，那就是要引导孩子们热爱科学、热爱祖国，最好让他们从热爱大自然的一片绿叶、一条小溪与一座山峰开始。从此，刘先平的文学创作掀开了新的关键性的一页。他把自己早年就喜爱的令人心驰神往的大自然探险经历，作为自己文学创作的世界，把自己所喜爱的人物都安排在那里活动，让他们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成长。在一如既往的大自然探险生活与孜孜不倦的大自然题材的文学创作中，作家的大自然文学的艺术理念与艺术风格，也在逐渐走向自觉与成熟。也正是对大自然世界坚实的生命体验与真切的情感触摸，才使作家的创造性的想象力与联想力升腾。刘先平在《跋涉在大自然文学的30年》中有这样一段真实而美妙的记载：“是的，就在那个早晨，就在那座山岭，就在山谷里升起一朵白云时，以后几部长篇小说中的无数场景、人物都鲜活地在脑海中展现……是的，就是面对着山谷里升起的一朵朵白云，我决定恢复文学创作，写在大自然中的见闻、思考，写我和大自然息脉相承的对话。”

大自然孕育和激发了作家美妙而神奇的文学灵感；大自然赋予作家广阔而丰厚的探索与创造的领地；大自然博大的胸怀和恒久的质感，也培养了作家的智慧、勇气、才情与修养。一个深情热爱大自然的作家，一个深刻领悟大自然的作家，一个将自己的创造力、想象力与大自然完全融为一体的作家，他笔下的大自然世界必然能达到知性与诗意的完美统一，达到生命体验与审美超越的艺术境界。

1987年至今是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创作的第二个时期，也是作家的文学理念与实践更加自觉与更加成熟的阶段。这一时期作家先后创作出版了《山野寻趣》（1987年）《红树林飞韵》（1997年）《走进帕米尔高原——穿越柴达木盆地》（2008年）、《美丽的西沙群岛》（2011年）、《追梦珊瑚》(2016年）》以及《续梦大树杜鹃王》（2018年）等大自然文学作品。

值得关注的是，作家这一时期的创作，虽然延续着大自然探险的题材范式与叙事精神，却一改过去长篇小说的文学架构与叙事风格，而继之以纪实文学的形式与手法。对于这样一种文学转向，刘先平是这样解释的：“在写完《大熊猫传奇》初稿之后，我想对这一阶段的创作进行思考，希望有新的尝试，希望我国的大自然文学更加多样化。1987年，记叙大自然探险中奇遇的《山野寻趣》结集出版了，这种新的尝试，受到了读者的欢迎和评论家的关注，它也影响着我以后的创作。”这番话是中肯的，它表现出一位优秀作家的理性和智慧。作为当代中国大自然文学的拓荒者，不断开拓与丰富这一文学流派的表现手法与艺术境界，从而激活与提升大自然文学的艺术空间与审美张力，是一种创新，也是一份责任。这些以纪实文学样式出现的作品，记叙了一篇篇真实感人的探幽与历险的故事，引人入胜。因为作品使用了第一人称的叙事视角，所以故事情节更加逼真生动，人物面貌更加细致入微；读者仿佛身临其境，倾听人与自然的对话，与作家共同经历着大自然探险的种种神奇与奥妙。与小说创作相比较，这种纪实风格的文学叙事，使作家的生命体验、情感诉求、性格冲突与人生焦虑更加袒露无遗，更增添一种特殊的文学阅读魅力。

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首先是探险的文学，没有探险的经历，就没有大自然文学的文本。“我把考察大自然看作第一重要，然后才是把考察、探险的所得写成大自然探险纪实。希冀充分以真实性的魅力，给读者一个真实的奇妙的自然世界。”作家的这段独白，最真实也最准确地道出了自己的文学理想和追求。著名儿童文学作家张之路甚至评价刘先平是“冒着生命危险写作的作家”。此言不虚，四十年来，他从未停止过野外探险与考察，足迹遍及天南海北。下面我们展示的是作家近20年探险经历的真实记录：

1999年、2000年与2005年五上青藏高原，曾到达三江源头、珠穆朗玛峰5200米处、雅鲁藏布江大峡谷……2000年，他先是探索三江源头，再追随澜沧江大峡谷由青海转入西藏，再沿金沙江大峡谷转入云南，历时两个月。

多年来穿行在横断山脉，时而带着帐篷、马帮露宿在无人区，寻觅着大树杜鹃王、戴帽叶猴……仅为进入独龙江，就经历了2002年、2004年、2006年四次怒江大峡谷探险。

1999年：在贵州梵净山、麻阳河探访黔金丝猴、黑叶猴和神奇的喀斯特地貌。梵净山高号称八千级，攀登这相当于400层楼房的高山，其艰难可想而知。攀登过程中，他曾因流汗过多而脱水，只好将盐放进矿泉水饮用方摆脱困境。

2001年：赴广西考察白头叶猴、黑叶猴、银杉王和热带雨林，途中突发高烧，因误用药物差点送命。

2004年、2005年：连续两年横穿中国（三次穿越柴达木盆地，两次穿越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从南北两条线直达帕米尔高原（直到红其拉甫），朝拜万山之祖。在海拔5000米的高山寻觅大角羊的身影，并仰视“冰山之父”慕士塔格峰的雄伟。

2007年：在莱州湾考察候鸟迁徙路线，在川西北考察若尔盖湿地、贡嘎山、西姑娘山等。

2008年：在东北三省考察火山群及朝阳化石群。

2009年：考察南北气候分界线，陕西探险秦岭。

2010年：考察瑞士高山湖泊的保护，探秘德国黑森林。

2011年：海南、西沙群岛探险。

2012年：考察石首麋鹿、探险神龙架自然保护区；六上青藏高原。

2013年：7月考察湘西、张家界；8月赴呼伦贝尔大草原；9月登南麂列岛。

2014年：赴云南、贵州考察喀斯特地貌和毕节百年杜鹃——“地球的花腰带”。

2015年：3月南海考察珊瑚；8月宁夏考察贺兰山、六盘山、哈巴湖自然保护区、恩施大峡谷。

2016年：7月考察英国皇家植物园和白崖；10月考察长江三峡自然保护区、恩施大峡谷。

2017年：4月牯牛降考察云豹的生存状况；10月广东、福建考察海洋滩涂生物。

2018年：2月、12月两次赴云南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考察大树杜鹃王、沟谷雨林和季雨林。

2019年：4月考察宣城丫山地质公园，5、6、8月三次考察黄山九龙峰自然保护区。

可见，刘先平大自然文学作品中的每一个场景、每一方土地、每一种植物的状貌、每一个动物的神态，都是他亲眼所见、双脚丈量、认真观察与记录下来的。这种为创作而跋涉的冒险精神，构筑了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的现场感与独特魅力。

二、中国当代大自然文学的审美价值

（一）大自然文学文本的叙事特色

在文学叙事策略上，“大自然文学”与其他生态文学创作比较，也呈现出鲜明的特色。吴尚华作过这样的评价：与创作了《伐木者醒来》等的北京作家徐刚的环境文学相比，“两者的生态思想的资源有所差异，徐刚作品的生态资源更多直接来自西方的大地伦理；而刘先平作品中的生态思想资源更多直接来自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天人合一。”与创作动物小说而著称的广西作家叶广芩的作品相比，“叶广芩的代表作《猴子村长》、《黑鱼千岁》、《老虎大福》等在艺术构思上更注重小说的矛盾冲突的戏剧性设置，总是将人与自然的尖锐冲突作为叙事核心，更注重对人物性格的刻画塑造。从叙事策略这一纬度来比较，便不难发现，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书写更关注的是以原生态自然作为表现对象，而不是直接以人与自然的尖锐矛盾作为情节中心，他更多地不是通过虚拟的冲突和异化展开形而上的象征性思考，而是通过人对自然的体验和融合来展现天人合一的理想境界。”同样，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作品与被称为“动物小说大王”的沈石溪的作品相比较，依然是同异分明。沈石溪的作品如《第七只猎狗》《退役军犬黄狐》以及《盲童与异狗》等，虽然描写对象是动物，但都被赋予了虚拟化的人格特征。这与刘先平的作品（特别是后期的《走进帕米尔高原》《美丽的西沙群岛》《追梦珊瑚》及《续梦大树杜鹃王》）等相比较，前者是对现实世界的虚构性的文学再造；后者则是对原生态自然现象的非虚构性的纪实再现。因此，以刘先平为代表的大自然文学，一方面更加贴近未经主观加工过的自然生态的真实面目，一方面又更加凸现作家主观介入对象主体所可能发生的现场感与真相认知。从大自然考察探险中所获得的关于自然世界的经验的质感及个人化的思考，使得大自然文学成为当代文学非虚构性文本试验的一个范本。

有评论家认为：“刘先平的大自然探险文学是中国最早的现代意义上的生态文学，他的大自然文学是以大自然为原创母题的，涉及人与自然的依存关系、生态平衡与环境保护、动植物世界的探微等诸方面的问题，同时他的大自然文学立足于大自然，将‘我’置于大自然之中，审视人与自身存在的问题。刘先平探索大自然的奥秘，实际上是在寻找人类生存的根。”刘先平的文学观念与审美追求，表现了大自然文学的作家们对当代人类社会发展的深刻理解，也与当代世界文学发展的潮流相一致。

大自然文学或曰文学中对自然的书写，在中外文学史上源远流长，丰富多彩。如中国古典文学中的“田园诗派”；俄罗斯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以普里什文（被誉为“伟大的牧神”、世界生态文学与大自然文学的先驱，代表作为《有阳光的夜晚》《大自然的日历》等）为代表的“绿色文学”流派；美国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以“重返自然”为主题的文学流派，等等。但是，“文学的自然书写有两种：一种是以大自然为书写客体，强调作家主体精神的写作——这类作品通常以人为本位，赞美大自然的神奇美的，借大自然的景物和山水张扬人的主体意识且将人置于大自然的主宰地位；另一种是以大自然为本位的，站在大自然的立场来批判人类对大自然的肆意改造和破坏。后者也被称为‘生态文学’。”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创作，特别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后的作品，应该是属于第二种创作现象的。因为他的文学宣言，就是通过大自然文学，引领读者走出“大自然属于人类”的误区而进入“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的境界。

当代世界文学发展的趋势，表明了当代人类对人与自然关系的重新关注与审视，而人对自然的关注，实际上是对人类自身命运与前途的关注。从这个意义上说，大自然文学现象的强势呈现，是理性主义文学观念与美学观念的苏醒；人与自然的和谐程度，是与人类文明发展的进程成正比的。关注人与自然和谐，呼唤生态道德，是当代人意识，也是当代文学意识。提出和讨论这个问题，并不是简单地为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创作归类，而是充分肯定其创作实践是对当代人类的生存理念与审美价值的自觉认同。

（二）大自然文学的审美特征

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的审美特征，首先在于其对中国当代文学艺术空间的开拓。著名作家束沛德说过：“刘先平的大自然探险作品，让我们深切感受到，大自然文学是我国辽阔的文学版图上独领风骚的一片绿洲，原始、自然、清新、纯朴、神奇、奥秘，显示出野趣无限，魅力无穷。”在这一片独领风骚的文学绿洲上，大自然文学的全部叙事，都演绎成为这样一系列的终极追问：“假如地球上没有了蓝天、碧水、青草和鸟儿的歌声、鱼儿的嬉游、走兽的奔跑，假如人类生活在光秃秃的水泥环境里，人类生存还有意义吗？人类失去了最为亲近、最为本质自己相通的动植物，生活还有乐趣吗？”评论大自然文学的创作现象，论者几乎无法避免其文学文本的儿童文学元素。因为在刘先平的早期创作中，构成其文本叙事的主要意象，如短尾猴、梅花鹿、相思鸟和大熊猫等，都是既往的儿童文学的形象原型，并且在这些原型身上，已集中积淀了人类既定的精神向度和真善美的道德评判色彩。作为一个从传统儿童文学理念起步的作家，刘先平的作品仍然难以避免传统文学思维的影响，这是正常的，我们从作家早期的长篇小说也清晰可见其时代的痕迹。但是这种现象是短暂的，当他逐渐树立起一种新的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价值理念与伦理诉求后，他的全部创作，无论是文学叙事中心的确立，还是文学终极境界的构建都有了根本性的转向。“在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作品中，他似乎有意地以探险的姿态，对传统的儿童文学进行艺术改造，突破过去儿童文学以‘童心童趣’、儿童生活作为创作基点的模式，将读者的视线引入到更为广阔的自然空间，让他们在感受大自然的丰富多彩的同时，实现对人类生存普遍命题的思考。这一艺术上的晋级，无疑实现了儿童文学与成人文学的沟通，在儿童与成人之间架设了一座公开的审美桥梁。”这段话是有道理的。让文学引领读者热爱大自然的每一片绿叶、每一座山峰与每一条小溪，作品所面对的不仅是少年儿童，当然也包括成年人。在《山野寻趣》《红树林飞韵》《走进帕米尔高原——穿越柴达木盆地》以及近年出版的《美丽的西沙群岛》《追梦珊瑚》与《续梦大树杜鹃王》中，作家新设置的一些自然场景与情感境界，就是普通的成年读者也要仔细揣摩，才能领悟其中的哲理意蕴与道德诉求。譬如《大漠寻鹤》一篇中关于黑颈鹤兄弟相残的血淋淋的场景的描述：强者生存、弱者淘汰，当兄弟之间你死我活地搏杀时，作为父母的老鹤在一旁却悠闲自得……在作品的结尾处有这样一段文字：“我曾向鸟类学家叙述了这件事，他听后长时间沉默无语……两年后的9月中旬，我在若尔盖、红原的高原沼泽草地，最少观察到了三个黑颈鹤的家庭，全都是三口之家——父母带着一个孩子……惊奇之余是沉思，难道对这种高贵而美丽的鸟来说，同胞相残是保护种群强大的法则？或者是对高原苦寒生存环境的选择？还是苦寒高原环境对它们的选择？”这一连串的问号，埋藏着大自然世界的冥冥玄机。对神秘领域与未知世界的探微与追问，不仅为少年儿童，也为成年人提供了巨大的视觉与心灵空间。在2018年出版的《续梦大树杜鹃王》一书中，作家以生动而传奇的笔墨，记叙了在云南崇山峻岭之中，探寻600年历史的珍奇树种——“大树杜鹃王”的探险经历，并发表了这样的感慨：

古树用年轮记载着厚重的历史、民族的兴衰、自然的演变、人文精神的张扬，且赋予历史具象。……画家说，没有名木古树，就没有在世界独树一帜的中国山水画。杜鹃是木本花卉之王，大树杜鹃王是王中王。全世界的名木，许多生活在中国。大树杜鹃王又是600多岁的寿星。因而她具有名木和古树的双重品格和丰富的文化内涵。古树是人类现在能看到的、唯一的、生于千百年之前至今依然鲜活的生命！

让读者感受到大自然中古老而鲜活的生命物体，从而在物质化的当代社会返回自然，去寻觅人类心灵的风景。大自然文学所关注的对象，从当代人现实而封闭的世俗生活，拓展到历史更为悠远、态势更为朴实的大自然领域，从而影响了当代文学的审美焦点、叙事中心与审美趣味，并使文学审美走向更为自由、广阔而丰富的世界。学者吴怀东在评论《追梦珊瑚》这部作品时说：“在周围人的评价中，刘先平先生是一位儿童文学作家。我认为，如果以刘先平早年的作品为评论对象，这个判断可能是准确的。但是，如果就刘先平先生最新的作品《追梦珊瑚》而言，这个评价显然不准确。因为大致浏览一下这部书就会知道，书中的主人公既没有儿童，文字也并不浅白，虽然儿童可以阅读，不过，可以肯定地说，这不是一本专为儿童所写的书，而主要是写给成人看的书。尽管如此，这部书中充满着童趣，却不是儿童式的童趣，而是以一种纯真的眼光看待自然界中的生趣，是那种脱去了功利之欲后回归、直面自然的单纯和淡定。”从少年的童趣，到人类整体生命的童趣；从世俗功利到返回与直面大自然，大自然文学审美空间的游移与拓展，为这种生气勃勃的新文体的生长开辟了新的视野、场域和境界。

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的审美特征，还取决于作家文学审美观念的演变。作家逐渐自觉的生态整体主义立场，是大自然文学创作的出发点。

传统文学的表现对象都是“以人为中心的社会生活”，即使是描写大自然的作品，其“景物实际上只是表达心态的道具，是对应灵魂的形象；而人才是中心，是主宰，是高于所有其他生物的灵长，即使是他在面对飞禽走兽自叹不如的时候。”而在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创作中，大自然世界无疑成为其文学叙事的中心。在他的笔下，大自然的动植物都已处于文本的主角地位，而改变了传统的文学书写中大自然的那种被观赏、被主宰的被动次要的位置。在作家的心目中，野生动植物这种非人类的生命形式同样应该得到应有的尊重，在这个地球上，所有的生命都是休戚与共、相互关联的共同体。

2008年出版的《走进帕米尔高原——穿越柴达木盆地》，可以说是刘先平践行大自然文学理念的代表性作品。走进帕米尔高原，是为了探寻大自然的传奇，更是为了探寻地球生命的奥妙。书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水——生命的源泉。雪山、冰川是水之源。山之源呢？——帕米尔高原。她诞生了昆仑山脉、天山山脉、喜马拉雅山脉、喀喇昆仑山脉、兴都库什山脉，被誉为万山之祖，孕育了一千多条冰川。屹立在帕米尔高原之巅的慕士塔格峰，被尊为冰川之父。它海拔7546米，以浩荡的瀑布冰川和雪帽冰川著名，积雪厚达一百多米。我们用了两年的时间探索了江河源头之后，又用了两年的时间横穿中国，从南北两线走进帕米尔高原，仰望山川的壮观，领悟生命的真谛……

作家的笔下，的确是一首探索、敬畏与歌颂生命的赞歌：生活在悬崖峭壁的盘羊们，以它们的坚守，彰显着苦寒高原的险峻与壮丽；可鲁克湖的黑颈鹤，优雅美丽的造型犹如一首诗；在气候恶劣的高原荒坡上，蓝色的绒蒿花与一些黄色的无名花朵，在乱石丛中绽放出鲜活的灿烂；沙漠中的胡杨在应对干旱和风沙时，常常是选择自行倒下枯死，以滋养和维护新枝条的生命延续。所谓胡杨三千岁，就是说它能活一千岁，死后一千年不倒，倒后一千年不枯。还有雄麝毁香跳崖、藏羚羊生育大迁徙等对人类的生存观念极具震撼力与冲击力的大自然世界中的生命奇迹。这些作家实地考察与亲身经历的写照，使读者仿佛倾听到大自然生物世界中生命的心跳与脉动，从而领略到大自然文学独特的审美价值。

当代生态批评与文学生态学研究中对人与自然关系的重新思辨，对于当代文学思维与价值的调整与重建，有着重要的启迪意义。同样，对大自然文学或者文学的大自然书写，有着鲜明的理念与思维的对应关系。生态批评关注的是人与自然的理念与行为准则。“文学生态学将历史地承载着重新审视人与自然关系的实质、催生人类生存的生态自觉意识和生态责任。它在本体论意义上，反思人类与自然在整体生态系统中的信仰、伦理和审美生存的诗学特征，最终建构人、人类文化与自然、自然环境和谐关系的新人文精神。”人类社会与生俱来的生态危机与当代世界愈演愈烈的生态灾难，从本质上来说，是人类文明的危机，是人类自由和谐发展的桎梏。因此生态整体主义世界观既包括了对人类自身生存与发展权利的充分关注，又把这种关注扩大和延伸到地球生命链中的其他物种，从而形成整体生态系统的良性循环与有序平衡。在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创作中，读者就深刻感受到作家对大自然物种生命的关爱与悲悯情怀；感受到作家对那些破坏生态平衡、践踏野生物种生存权利行为的否定与批判激情；感受到作家对人与自然共存共荣境界的期待与呼唤。评论家韩进在谈到大自然文学审美价值时说：“《追梦珊瑚》在题材、主题人物、语言上的全面突破，标示着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创作进入了一个新的审美阶段，即由大自然题材的动植物书写转向自然与人并重、突出科学家在重建生态道德和重构人与自然和谐关系中的主导作用，或者说，由过去习惯单纯以‘大自然动植物’作为审美对象，转向以‘人与自然’整体作为审美对象……”大自然文学作品所以饱藏着如此独特的艺术魅力，都是与作家的审美理念的演变与价值取向的逐渐自觉密不可分。

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的审美特征，还表现在作家对大自然文学新的文体与语言风格的探索与实践上。

文学理念的变化往往带来文体形式的变化，这在文学史上是屡见不鲜的。传统的文体理论无论从外延上，还是从内涵上，已不能准确而合理地诠释当今文坛丰富而复杂的文坛现象，这是不争的共识。从文坛理论的视角来考察，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创作就具有探索与创新的特色：作家力图突破小说与纪实文学单一的叙事功能与叙事模式，从而探寻大自然文学文本叙事的多种可能，并最终构建一种能够容纳多种文体功能的复合式的叙事模式。从刘先平作品的文本呈现来看，小说的叙事、散文的言情和报告文学的纪实性熔为一炉，各种文学元素既独立呈现又自然依存，孰重孰轻难以分辨。刘先平的作品多为探险类，探险自然故事曲折，探险也自然惊心动魄，令人感慨万千。因此它离不开小说式的情节，甚至性格刻画，离不开散文式的抒情和哲理表白，当然也离不开对探险经历与自然场景的真实展示。学者王泉根说：“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文体很难界定，他的很多作品都是跨文体的写作风格。由于大量的主角是动物，因而这是一种动物小说、探险文学，以野外报告文学为主体，又兼有游记散文、科学小品、考察笔记、随笔性质的综合性文体。他的作品既不同于沈石溪、金曾豪等人写的纯粹的动物小说，也不同于高士奇、叶永烈等人写的科学文艺，它既是浪漫的，又是纪实的，既是脚踏实地的，又是仰望星空的，它是饱含情感与喜怒哀乐的，又是冷静的克制的理性的……”1987年后，刘先平创作并出版了大自然探险纪实散文集《山野寻趣》、《红树林飞韵》等作品，这些作品的出现，可以说标志着作家的文学创作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从文学理念上来说，作家更为自觉与鲜明地倡导并践行大自然文学，呼唤文学的生态道德意识；从作品取材的对象与范围上来说，区域更加广泛，视野更加开阔，因此叙事手法也更为丰富；从文体变化上来说，作家放弃了长篇小说的创作，转向纪实性的散文（报告文学）写作。在这些作品中，作家往往以第一人称的身份出现，个人或群体的探险活动与大自然生物世界的万千景象水乳交融，相得益彰。

《山野寻趣》被认为是大自然文学创作承前启后的作品，因为从这部作品开始，大自然文学似乎寻找到了最适合自己叙事优势与审美表现力的文体样式。刘先平曾谈到过这种新的创作感受，“我们只知道大熊猫的憨态可掬，谁能了解它竟是食肉动物的后代？一旦惹火了它，它也有一副凶猛异常的姿态。我们只知道燕窝是名贵的营养滋补品，谁能区别金丝燕和白腰雨燕两种燕窝的不同价值？谁又能明白白燕窝并非遮风避雨的居家，而是哺育幼燕的生命摇篮？我们只知道可可豆是制造巧克力的原料，谁能分辨它的味道是甜，是酸还是苦？再有，它的果实究竟是结在细枝上，还是结在树干上？这些为作者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发现，或者是扩展了自然美的领域，或是丰富了自然美的内涵，引导着读者在美妙而又神奇的自然环境中兴趣盎然地姗姗而行。”作家通过自己的实地考察，探索与解答大自然世界神秘而发人深思的现象，并自觉地从生态整体主义思维出发，去努力改变传统而片面的生态学逻辑，为大自然世界中生物竞争的法则做出新的争辩。纪实文体的形式，更加自由释放了作家的主观能动性和创造性，使叙事文本平添创作主体的“介入感”与叙事对象的“现场感”。新的文体带来了新的眼光，这就是大自然文学特有的审美视角——大自然的眼光。

与文体形式密切相关的语言风格，也是大自然文学作家在文学审美个性上所着力追求的重要方面。在刘先平的作品中，语言的诗意化追求是显而易见的。请看下面这两段文字：

四五月的三十九冈，正是花兴勃发的时节，山坡、溪边、峰峦、幽谷……花开得比天上的云霞还有明丽。碧蓝闪亮的沙参花，淡黄淡黄的黄连花，鲜红耀眼的凌霄花，素洁高雅的百合花……重得风也沁香，浸得水也流彩。——《呦呦鹿鸣》

今夜没有月亮，繁星虽满天，但总在闪烁。海水泛着深沉的靛蓝色，就像一块大幕布，遮住了神奇世界的大门，只有迷迷糊糊的身影似虾似鱼，在水中游动，而近处远处的鱼跳声和各种似昆虫叫的窸窸窣窣声又特别撩人。——《追梦珊瑚》

这两段文字分别是长篇小说《呦呦鹿鸣》与长篇纪实文学《追梦珊瑚》中的景物描写，前者是写江南春天的秀美与热烈，后者是写南海夜色的神秘与诱人。两种截然不同的自然景象，形成了风采各异的语言色调，但都透露出诗一般的韵味，山水画一般的色彩。这是作家以语言为媒介，来实现自己与大自然的心灵对话与情感交流。

三、大自然文学的思想基础探寻

（一）马克思主义美学的生态理念

这些年来，在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中，相关史学、美学或者人学的原典解读和延伸阐释是充分的，也不乏创新的成果。但从自然哲学或生态美学的视角来“还原马克思”，从人与自然的关系上来揭示马克思主义的科学价值，却是欠缺的。这样，就使我们对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出发点的科学定位失准——这因为，人与自然关系的阐释与论断是马克思主义实践唯物论的基本内涵，又使我们在当代中国化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体系构建中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维度，即人与自然关系学说的维度。生态美学与生态批评在当代中国俨然已成为显学，不可否认的是，其主要思想资源和理论资源，却一直局限于西方当代美学与文论中的生态中心主义或生态整体主义等等，这些思想和学理上的借鉴与整合当然是有意义和价值的，但又时常让人感觉到哲学科学与社会实践层面的困惑。为此我们重新回到马克思那里是必要的。法国现代思想家列斐伏尔对于马克思主义思想学说有过深入研究，他说：“对于理解当今世界来说，马克思的思想不仅是充分的，而且是必不可少的。在我们看来，尽管其基本观点在必要的地方不得不被其他观念详细地说明、完善和补充，但它是所有此类观点的出发点。”寻找到马克思思想发展中关于人与自然关系学说这一出发点，从马克思思想学说中汲取生态思想资源，对于中国语境下生态审美思想的研究，无疑是十分有益的。这因为，“文艺生态问题与马克思主义之间的联系绝不是人为的牵合与附会，而是由马克思主义及其美学和文艺理论中含蕴的生态意识和生态智慧（一种生态世界观层次上的生态意识和和生态智慧）这一事实决定的。”

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在美学史上的重要贡献之一，就是第一次提出了“劳动创造了美”的著名论断，科学地论证了艺术审美与人类实践活动的关系。马克思说：“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说来的生成过程。”人的劳动实践成就了世界历史，同时也改变了一切生命物种的生存状态。而“自然界对人说来的生成过程”所以成为世界历史的基本内涵，正说明了实践唯物论是在劳动实践的历史流动中去关注人与自然的关系。劳动造就了“自然的人化”与“人的对象化”奠定了美和艺术起源的前提，马克思关于人类最初的美感与艺术起源的“劳动说”，包蕴着丰富而深刻的生态审美意识。是劳动使人摆脱动物界，在自然面前站立起来；是劳动驱动着人与自然的互动与交流，从而使自然成为人的现实。劳动使人与自然共生共荣，劳动建立了人与自然的实践关系，同时也建立了人与自然的审美关系，这是马克思自然观与生态思想的最基本的逻辑起点。

  恩格斯在《自然辨证法》中说：“政治经济学家说：劳动是一切财富的源泉。其实，劳动和自然界在一起它才是一切财富的源泉，自然界为劳动提供材料，劳动把材料转变为财富。但是劳动的作用还远远不止于此。它是一切人类生活的第一个基本条件，而且达到这样的程度，以致我们在某种意义上不得不说：劳动创造了人本身。……只是由于劳动，由于总是要去适应新的动作，由于这样所引起的肌肉、韧带以及经过更长时间引起的骨骼的特殊发育遗传下来，而且由于这些遗传下来的灵巧性不断以新的方式应用于新的越来越复杂的动作，人的手才达到这样高度的完善，以致像施魔法一样造就了拉斐尔的绘画、托瓦森的雕刻和帕格尼尼的音乐。”恩格斯通过考察人的物质生产劳动对人的生理器官的作用，来阐明劳动给人与自然关系带来的质的变化与飞跃，从而为人的美感与艺术创造力的自觉提供基础。他谈到劳动怎样使人的手、发音器官和脑髓发展，在脑髓进一步发展的同时，人的审美意识得以形成，艺术也就随之产生了。在恩格斯看来，自然界最初更多地是作为异己的力量与人类相对立，它不能完全以自然美的形式作为人类审美感知的对象，只有通过人类长期的劳动实践，才能自觉构建人与自然之间的生态审美联系。同时，人类作为自然的一部分，通过劳动的形式，逐渐健全和发展自身的运动功能、语言功能和审美功能，并超越大自然本身，才能在审美观照中感受与表现大自然的奥秘与神奇。

    马克思是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来探究劳动的本质的。在马克思看来，“劳动创造了美”首先在于劳动创造了作为审美主体的人；同时，劳动创造了作为审美客体的自然。应该看到这两者的关系是相辅相成的命运共同体关系。人类的审美欲望、审美趣味与审美创造，离不开人与自然互动中生态互补、生态平衡与生态创造；同样，艺术与审美创造中的“自然美”，也是人与自然能动与受动关系的结果。正如曾繁仁先生所说：“自然之美绝非实体之美，也非‘人化自然’之美，而是人与自然生态的关系之美，一种共同体之美”。

在美学史上，关于人与自然之间的审美生成是难以回避的话题。朱光潜先生对马克思主义的“劳动说”有着自己独到的领悟与见解，他从人与自然审美关系的视角，来谈劳动实践对人的感性、审美性解放的意义和价值。在他看来，劳动的结果导致“人也不复是单纯的抽象的人，而是与自然结成统一体的人了。”他在《西方美学史》中曾引用过黑格尔《美学》中那为人耳熟能详的一段话：“例如一个男孩把石头抛在河水里，以惊奇的神色去看水中所显的圆圈，觉得这是一个作品，在这作品中他看出他自己活动的结果。这种需要（把内在的理念转化为外在的现实，从而实现自己——引者）贯串在各种各样的现象里，一直到艺术作品里……很显然，黑格尔在这里是把艺术和人的改造世界从而改造自己的劳动实践过程联系在一起的。在这里，我们可看到美学的实践观点的萌芽。这是黑格尔美学思想的最基本的合理内核。”黑格尔笔下的小男孩，恰恰是早期人类的象征，他的举手投足，他的笑对自然，为我们勾勒出人类社会早期，人与自然密切接触的奇妙的生态图景。人面对自然，从摹仿到创造，从对峙到互存，并一步一步从功利走向审美。人在自己所创造的自然中直观自身，也就是直观即欣赏自己在劳动过程中所创造的美的作品，因而感到由衷的喜悦和快慰，激起感情上的冲动。于是，人类最初的审美感觉油然而生，人类最初的艺术品也悄然问世。

    马克思在《手稿》中提出了著名的“美的规律”的学说。马克思是这样说的：“动物只生产自身，而人再生产整个自然界；动物的产品直接属于它的肉体，而人则自由地面对自己的产品。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构造，而人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处处都把内在的尺度运用于对象；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马克思是在比较了人的生产劳动与动物的生产劳动的区别后，提出“美的规律”学说的。在马克思看来，“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把人同动物的生命活动直接区别开来。”劳动将人从被奴役的动物式的生活状态下解放出来的力量，成为消解人与自然矛盾对立的唯一途径，其结果是人类不仅在物质上而且在精神上拥有自然界，并成为自然界的一部分。

“美的规律”的论述重点在于凸显人与自然协调发展的规律。马克思说：“一个种的整体特性、种的类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动的性质，而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恰恰就是人的类特性。” “有意识的”即是自觉的，我们理解为，马克思将人类特性概括为自由自觉的活动。在我们看来，这是马克思诸多关于人的特性（或本质）的学理阐释中最符合人类自身面貌因而最具有普遍性的科学论断。自由，是人对狭隘物欲的超越，是人既依附自然又能动升华的标志。就与自然的关系而言，动物只能是自然的奴役对象，而人则能够能动介入自然，并积极适应自然的变化。自觉，是指人的生命活动和生产活动是有意识的、有意志的，并能够在自然中观照自身。自由自觉的活动，是人的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活动，是人与自然共同进化的依据。当人还处在非自由与非自觉状态时，他对自然界充其量只能是简单地、机械地摹仿，不可能从事能动地、复杂的创造，更谈不上进行审美活动，创造艺术品。

    “美的规律”凝聚了作为马克思主义实践唯物论重要内涵的自然观念与生态意识。马尔库塞说：“马克思的思想，是把自然界看成这样一个宇宙，这个宇宙成为满足人的天生媒介物，由此在很大程度上自然本身的悦人力量和性质也得以恢复和解放出来。与资本主义对自然的掠夺尖锐对立，这种对‘自然的人的占有’将会是非暴力的、非破坏性的，其方向是旨在顺应自然中的生命的维系、感性、审美性质。因此，改造了的‘人化’的自然，将反过来推动人对完满的追求。”美的规律既是人的规律，也是自然的规律，是人与自然共同进化、协调发展的规律。

（二）中国古代思想中的生态观念

“道法自然”是我们熟知的道家术语，在中国的传统哲学体系中，“自然”和“道”是两个重要的丰富而复杂的范畴，两者相辅相成，形成自然与人文的有机的整体。《中国大百科全书·哲学卷》中有这样的诠释：“现代汉语的‘自然’一词有广狭二义：广义的自然是指具有无穷多样性的一切存在物，它与宇宙、物质、存在客观实在这些范畴是同义的；狭义的自然是指与人类相区别的物质世界，或称自然界。它是各种物质系统的总和，通常分为非生命系统和生命系统两大类。”在中国的传统文章典籍中，“自然”更多的是在广义上被使用，与天、地或者万物接近。“道”来源于道家哲学，最有代表性的出自《老子》：“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我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而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第二十五章）老子将“道”与“自然”联系起来，认为道所遵循的法则和存在的状态是“自然”。正因为“道法自然”而“自然”又是生生不息，化生万物，人必须敬畏自然，与自然共生，天地自然应成为人生效法的对象。老子的“道”与儒家的“道”有着明显的差异，儒家的“道”（“道不同，不相与谋”等）大都是在申明社会的政治伦理之道，而道家之道，则是在阐明人与社会、人与自然关系的本体特性与总体规律，特别是相关万物同源、天人共生的论述，无疑成为老子哲学的基本内涵。

庄子论道更关注道的自然生成与自由无为。“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庄子﹒知北游》）自然无为是庄子心目中的大道，天地大美是庄子所追求的审美理想，只有回归大自然的怀抱，才能获得个体生命的自由与升华，真正达到物我同一的境界。《齐物论》中庄周梦蝶的寓言，既是庄子之道的人生寄托，也是庄子之道的审美寄托。“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遽遽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人与自然，不分彼此，浑然一体，天道与人道，自然与人为相通，而大美恰在其中。

“天人合一”的思想是中国古代社会儒道释诸家最具代表性的最有影响力的理论命题，“道法自然”实际上就是天人合一理念的道家解读。如果说道家强调“天人合一”是专注人与自然协调同一的话，儒家则是致力于治国理政做人，在人与自然的矛盾对抗中寻求和谐。儒家“天人合一”的思想源远流长，并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衍变。孔子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论语﹒阳货篇》）在孔子的心目中，“天”就是创造了人和万物的自然界。四时轮转，万物复兴都与“天”息息相关。宋代张载最早明确提出“天人合一”的命题，“乾称父，坤称母。予兹藐焉，乃混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西铭》）“儒者则因明至诚，因诚至明，故天人合一。”（《正蒙﹒乾称》）张载是中国古代具有朴素唯物主义思想的理论家，他的所谓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依然为当代哲学所认同。以张载为代表的宋儒哲学，虽是以宇宙论始而以伦理论终，但终究达到了天（宇宙）与人（伦理）的结合为一，充分体现了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思想境界，也是难能可贵的。

中国古代文论中的生态思想也是丰富多彩，博大精深的。刘勰的《文心雕龙》的首篇《原道》便在传承儒道的基础上，融合道释之理，寻找文学本原，追问文学活动与天地自然的关系：“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者何哉？夫玄黄色杂，方圆体分；日月叠璧，以垂丽天之象；山川焕绮，以铺理地之形：此盖道之文也。仰观吐曜，俯察含章，高卑定位，故两仪既生矣。惟人参之，性灵所钟，是谓三才，为五行之秀，实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这段话的要义在于：一，篇名原道，即追寻文学的起源与本体。二，首句“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者何哉？”这是文学与自然必然性联系的终极设问。三、文学源于自然天地，文学要遵循自然之道。《原道》“旨在从根本上找到文学的本原，重新建立文学的价值观，以纠正当时日趋华靡的文风。原道与自然相结合，是《文心雕龙》贯穿始终的思想主脉。”

宋代朱熹说过：“天地以生物为心者也，而人物之生，又各得夫天地之心为心者也。”（《仁说》）“天地生物”是有生命情感甚至道德情感的。当代大自然文学作家正是怀着“为天地立心”的理想抱负在大自然中行走，以关心、尊重与爱护自然为天职，以呼唤人们热爱每一片绿叶，每一座山峰与每一条小溪，呼唤生态道德。大自然文学代表作家刘先平曾说：“我在大自然中跋涉了三十多年，写了几十部作品，其实只是在做一件事：呼唤生态道德——在面临生态危机的世界，展现大自然和生命的壮美。因为只有生态道德才是维系人与自然血脉相连的纽带。我坚信，只有人们以生态道德修身济国，人与自然的和谐之花才会遍地开放！”    

（三）西方生态美学理念的借鉴

对西方生态美学理念的生成与发展，以及其对生态批评与自然文学的影响等诸方面的研究，除了对西方工业文明产生以来的社会反思与文化反思要进行深入的考察与梳理外，还离不开对这样三个基本的理念范畴的甄别与思考：一是“人类中心主义”，二是“生态中心主义”，三是“生态整体主义” 。诸多生态学家们认为，从人类中心主义向生态整体主义的转折，再而向“环境公正主义”升华，既是西方生态美学发展的逻辑递进，是人类哲学史上的一次重大变革，也是人类生态文明的觉醒与进步。“当代生态中心主义哲学认为，生态危机是人类中心主义思想主导下的人类文化的危机，人类主宰地位的危机，人类发展模式、生活方式的危机，要从根源上消除生态危机，必须走出人类中心主义观念主导下的生存范式，并向生态中心主义的生存范式转变。这种转变也是从主导近现代社会发展的笛卡尔——牛顿机械世界观向非人类中心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中心主义世界观的转变。”在生态中心主义美学看来，人类中心主义是西方传统文化得以延伸持续的核心理念，是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基本的思想动力。“人是万物的尺度，是存在者存在的尺度，也是不存在者不存在的尺度。”人作为万物的灵长，成为世界的主宰。笛卡尔作为现代哲学思想的奠基人，他的“我思故我在”的理性主义法则，更加凸现人的理性的权威，而凸现人的精神世界与物质世界（包括自然界）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于是人类征服、掠夺自然成为一种必然。因此，以人类作为主宰地位并规范人类生存方式的人类中心主义成为自然的必然对立面，人类自身的超越自我与文明突进，是以牺牲自然为前提的，所以断论人类中心主义是世界生态危机的根源，成为一切生态中心主义论者的逻辑设定。

西方生态主义将人类中心主义作为生态危机的元凶，并继而否定人类中心主义而向非人类中心主义的跨越，这当然是出于对生态危机愈演愈烈的现实语境的强烈回应，是对人类理性主义思想理念走向极端的激进反拨。在科学技术发展的基础上，以理性主义为主流的西方近代哲学应运而生。理性主义哲学家一方面崇尚理性、崇尚知识，另一方面又把理性夸大为脱离现实、脱离自然的抽象的绝对，则又使理性皈依宗教。在对人类的信仰与行为作出解释时，又都接受了基督教神学的基本学说。黑格尔曾说：“哲学除去上帝之外，没有别的对象，因而它本质上是唯理的神学，也是为追求真理而对上帝所持的始终不渝的崇敬。”可见理性主义哲学虽然企图用人类理性来唤醒人类，但结果却是实质上指引着人类向中世纪复归。同时，19世纪大工业化无情地摧毁着传统的生活方式和道德行为标准，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结果是造成人类心灵和心内的枯竭，使他们丧失了对上帝的信念，同时也丧失了对抽象而神秘的人类中心主义的信仰。生命哲学与自然主义理念等应运而生。由此而言，生态中心主义思想理念的出现，是有着历史存在的合理性的，是在人与自然关系横遭践踏后的理性呼唤。

生态中心主义对人类中心主义的批判显然是矫枉过正的思维路径。“生态中心主义是在人类中心主义的语境中生成的，正像女性主义在男权中心的背景中产生一样，自然是以求异和排他的姿态建立自身的话语体系。”生态中心主义的激进与偏颇，理所当然地受到来自多方面的批判，特别是对其非人类中心理念的质疑是义正辞严的。人与自然的关系是共生共荣，双向互动的关系，试图通过摆脱人类中心主义来端正人在自然中的位置，其出发点是无可厚非的，但人与自然关系思辨中的人文精神，也由于世界本位的极端倾斜而悄然消失。我们在探讨人类社会生态危机的根源时，当然也不可忽却人与人之间关系这样一个既是学理更是历史实践的重要维度。“环境公正型批评”最核心与最突出的特征是“人的在场”。正如生态批评的代表人物之一劳伦斯·布伊尔所说的，生态批评“围绕的核心是一种对环境性的责任感，而这里的环境既包括自然环境，也包括人工环境。” “第一波生态批评主要立足生态中心的立场从形而上层面探讨人与自然的关系，多层面、多视角深挖生态危机产生的人类中心主义文化根源，是‘哲学走向荒野’的产物；而第二波生态批评则立足环境公正立场从现实层面探讨生态危机及其日益恶化的历史文化根源，是生态批评‘回家’的标志，是生态诗学、环境公正诉求及多文化主义相结合的必然结果。”从“走向荒野”到“荒野回家”，西方生态批评的视野逐渐开拓，内容也更为丰富。

我们今天研究大自然文学现象，是在新的时代与国情的语境下，以中国故事的当代文学书写为出发点，重新观照“人与自然的关系”这一古老的哲学命题。在以刘先平为代表的中国当代大自然文学文本中，就提出了这样一个新颖而尖锐的哲学课题：是“大自然属于人类”，还是“人类属于大自然”？作家在自己的创作实践中，深刻地感悟到，大自然是人类的家园。“正是在丈量大地、探索祖国大自然的神秘中，我逐渐领悟到生态平衡的意义：首先是‘人’的本身的生态平衡，这主要是指一个人自身的心理和生理的平衡，精神和物质的统一；再是自然界的生态平衡；最高的境界则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存共荣——天人合一”。

    随着人类生态文明时代的到来以及生态批评与生态学日益得到重视，西方当代美学与文论中的“生态整体主义”、“环境公正批评”等逐渐成为重要的理论资源。但是，批判人类中心主义，并不是否定“以人为本”的社会发展理念；倡导生态整体主义，也必然以人与自然的融合作为基本的价值诉求。从这个意义说，我们重申马克思主义的自然观并努力发掘其中的生态审美意识；我们梳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天人合一”思想并努力实现其当代价值转换；我们借鉴西方“生态整体主义”等生态思想中有价值与有效的丰富内容，就是为了在新时代生态文明建设视域中重新认识人与自然的关系，从创作和理论上重构人与自然的审美性联系，不断丰富与拓展当代生态审美观的价值内涵，从而为科学评价大自然文学现象，提供新的理论资源和研究维度。

（赵凯：著名评论家、安徽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导；张玲：安徽大学文学院博士）

自然之美、科学之趣、人生之乐与多重奏的文本

——刘先平先生《追梦珊瑚》阅读印象

                                         吴怀东

    文学是心灵的故事，是生命的故事，每一个生命各不相同，各有价值，自然而然，好的文学不分古今中外，各不相同，也各有价值。身为当代人，我当然也阅读现当代文学作品，比如去年我就沉醉格非的“江南三部曲”半个月，可是，作为研究者，除了二十多年前受邀滥竽充数给孙玉石、谢冕先生主编的“名家析名篇”撰写过几篇戴望舒、徐志摩诗歌赏析文章以及后来就朱自清散文《背影》、川端康成京都背景的小说写过赏析文字外，我还真正没有专文认真讨论现当代文学作品。这其实是研究思维的原因。我长期研究中国古代文学，古代的作家和我们生活在两个世界，尽管我们追求“了解之同情”，但是，毕竟他们都是古人，他们是我们客观审视、评论的对象。我们对古代作家的了解和认识，都建立在一定资料基础之上，这些资料本身的记载有其独特性：主要记载的是这些作家的文化活动，而选择性记载过滤了很多复杂的生活内容，因此我们评价起来就相对简单。研读刘先平先生的作品，打破了我的思维习惯，因为他是一位生活在我们身边的老人。这几年常常见到刘先平先生，我总是试图将这位老人的日常行为（比如手的颤抖）和神圣的文学创作活动联系起来，我好奇而纳闷的是：这样一位每天和我一样活动在安大校园里的老人，为什么会做出和安大校园眼镜湖边树林里乘凉的那些老人不一样的事情？

 根据刘先平先生自己的介绍，他从五十年代开始发表作品，七十年代中期以后，几乎以写作为业，不断创作。他的坚持，来自对写作的爱好，但是，他创作的热情持续到近80岁的年纪，显然有其他因素。今年，长江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了刘先平先生的新作《追梦珊瑚》，利用这个暑假，我仔细阅读了这部作品，由此我原先的疑问有了答案。刘先平先生以前的作品我没有读过，这里姑且不加讨论；我也没有阅读他人研究刘先平先生创作的论文，我就从我阅读这部作品的新鲜感觉出发，谈谈我对刘先平先生这部作品的印象——虽然这是一个旁观者外在、粗浅的印象，却是最真实的感受。

一

阅读这部书，心情轻松、愉快，这种感觉来自作者的轻松和愉快。

从这部作品的前言看，刘先平先生创作这部作品，有着明确的目的，而出版者也认同刘先平先生这个理念，并在扉页上加以突出：

我在大自然中跋涉四十年了，写了几十部作品，其实只是在做一件事：呼唤生态道德——在面临生态危机的世界，展现大自然和生命的壮美——因为只有生态道德才是维系人与自然血脉的纽带。我坚信，只有人们以生态道德修养济国，人与自然的和谐之花才会遍地开放。

生态道德，如今看起来是一个非常主流、非常高大上的理念。这个理念切合当下的现实，也呼应了国内外有关人与自然关系的主流的思潮——绿色主义、生态主义。北京大学哲学系吴国盛教授提出，要反思科学的社会功能；著名美学家、山东大学曾繁仁教授则倡导，要建立一个新的学科——生态美学，而首都经济贸易大学程虹教授翻译的美国自然文学产生了巨大反响等，现实的社会基础和思想背景都在这里。

 可是，我阅读刘先平先生的《追梦珊瑚》的时候，我不仅共鸣于他自觉提倡的生态道德这种严肃的命题，也还有一种独特的感觉——新奇感与惊异感，正是这种感觉带给我轻松和愉快。

这种新奇感与惊异感来自多种要素，具体而言，是对两种美的发现与惊异：

首先，自然之美。

大自然的千奇百怪蕴藏着一种变化万千、引人入胜的美。刘先平先生在这部书中其实给我们分享了他发现大自然之美的人生感受：

几十年的大自然探险经历告诉我，发现就是快乐。大自然蕴藏着无穷的神奇和奥秘，怀着崇敬和朝圣的心情走万里路，一定会有发现。（第8页）

《追梦珊瑚》呈现的是刘先生发现的一种独特的大海之壮美：

世界上只有一种呼吸，吐纳之间具有惊天动地的神奇。这就是大海的呼吸，它以潮起潮落宣示着生命律动的波澜壮阔。（第1页）

全书正是以海洋为背景向我们介绍海底珊瑚有趣的生活习性。

其次，科学之趣。

科学的探索与发现也是一种美。刘先平先生的《追梦珊瑚》就通过皇甫晖博士团队的工作呈现了现代科学的魅力。《追梦珊瑚》一开始，就描述“李老师”捡拾到的一块珊瑚，刘先平先生就借皇甫晖博士之口对这块红珊瑚进行了兼具科学性和艺术性的描绘：

确实是珊瑚，颜色艳红，看相好，体积不算太大，有好手艺的师傅，肯定能雕出个艺术品。其实，别看珊瑚虫只有针尖大小，但每一个都是神秘而完美的生命，它们创造的千姿百态的珊瑚礁都是艺术品。去年，有位记者朋友给我发来一张照片，照片中，一位潜水者拿了个红色的珊瑚，问我是不是红珊瑚。我告诉他，这是柏柳珊瑚。柏柳珊瑚也常呈红色，所以会被误认为是红珊瑚。红珊瑚自有一个科，它的特征是有圆实的、含高镁碳酸钙的中轴。当然，它还有很多其他特征，颜色也不全是红色，还有橙黄色和白色。（第22—23页）

珊瑚的色彩固然美丽，研究、发现珊瑚的科学属性显然也是十分有趣的事情。刘先生还介绍珍珠、珊瑚、琥珀、砗磲这四大有机宝石。全书类似这样的科学小知识其实很多。作者既关注珊瑚的科学性质，更关注珊瑚的审美性质。作者对这些科学知识的呈现也不完全使用科学语言，而是采用形象化的语言——美的语言加以描述。

由此我想到了这部作品的精神魅力来源问题。德国古典哲学家黑格尔曾经指出：

艺术观照，宗教观照(无宁说二者的统一)乃至于科学研究一般都起于惊奇感。人如果没有惊奇感，他就还是处在蒙昧状态，对事物不发生兴趣，没有什么事物是为他而存在的，因为他还不能把自己和客观世界以及其中事物分别开来。从另一极端来说，人如果已不再有惊奇感，他就已把全部客观世界都看得一目了然，他或是凭抽象的知解力对这个客观世界作出一般人的常识的解释，或是凭更高深的意识而认识到精神的自由和普遍性；对于后一种人来说，客观世界及其事物已转化为精神的自觉的洞见明察的对象。惊奇感却不。只有当人已摆脱了原始的直接和自然联系在一起的生活以及对迫切需要的事物的欲念了，他才能在精神上跳出自然和他自己的个体想在的框子，而在客观事物里只寻求和发现普遍的，如其本然的，永住的东西；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惊奇感才会发生，人才为自然事物所撼动，这些事物既是他的另一体，又是为他而存在的，他要在这些事物里重新发现他自己，发现思想和理性。

显然，黑格尔所指出的“新奇感”，正是珊瑚吸引刘先平和这部作品吸引读者的原因。

前面我们已经说明，从写作动机角度看，刘先平先生这部书是呼唤生态道德的书，是忧患地球环境恶化之书，是饱含心理沉痛而写的书，而我们又说这部书是呈现美的著述，这二者不是矛盾的吗？当然并不矛盾。刘先平先生正是通过自然之美，唤起我们保护、珍惜自然的积极反应。众所周知，莱切尔·卡逊的《寂静的春天》（1962年）用生动具体的描述给我们呈现了农药（现代科技？）给人类带来的严重危害，而另一位美国文学家奥尔多·利奥波德《沙乡年鉴》（1949年）则给我们呈现了大自然的美。这两部书也许可以被视为倡导现代生态道德的两部经典，也是两种不同的表达路径与范式，而刘先平先生选择的路径显然属于后者。

其实，无论科学之美，还是自然之美，他们都是人类对自己所生活的自然世界的回归感。在人类的文化史上，大自然很早就进入了人类的精神生活领域。无论人类如何高于大自然，人类的科技再发达，但是人类仍然属于大自然的一个部分，人类作为物质生命体必须遵从自然的规律，人仍然还要依靠土地里出来的植物生存，人需要阳光、空气、水才能生存，所以，正是这一点，从根本上决定了人类对大自然的关注和喜爱，大自然既作为人类物质和精神生活双重依赖的环境也必然出现在人类的文化创造里。可是，随着人类认识自然、利用自然能力的变化，人类对大自然的态度和认识其实是不断变化的，大概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史前时期，人和大自然是一体，大自然是作为神明隐喻的自然，就是万物有灵。第二阶段，进入文明社会，大自然和人类分开，大自然变成了人类改造与利用的对象，人类将自我精神投射到大自然身上。孔子感叹的“知者乐水，仁者乐山”、“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都是物我两分、“以我观物”的联想结果。屈原《橘颂》赞美的橘树，无疑是人类“独立不迁”精神的比喻性化身。大自然中的事物，不仅是一种物质的客观存在，也代表着一种社会存在方式——自然而然的自由精神，是对人类互相压迫的社会性的一种反抗——这正是老庄道家文化的核心理念，陶渊明田园诗歌颂的田园之乐，正是以社会与官场尔虞我诈的名利之争为对照。相对于东方人很早发现了自然美，欧洲文化此种形态的自然美出现的比较晚。布克哈特就说过：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著名文学家但丁，“不仅用一些有力的诗句唤醒我们对于清晨的新鲜空气和远洋上颤动着的光辉，或者暴风雨袭击下的森林的壮观有所感受，而且他可能只是为了远眺景色而攀登高峰——自古以来他或许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 。第三阶段，近代工业革命以来，“两种新的观念，即机械论和对自然的政府和统治，成了现代世界的核心观念” ，导致了大量生态问题，资源枯竭，环境恶化，从此引发了人类的反思，特别是二十世纪以来，人类对大自然的关注，人类已经认识到：不再是二分的关系，人是属于大自然的一个部分，大自然不再是人类精神的隐喻性依赖，而根本上是和人类是平等的，人类的生老病死也和大千世界一样遵循着客观的自然规律，人类如果要生活得很好，就必须尊崇大自然的规律，包括物质的利用和科学的利用也必须是有限度的，如同北京大学刘华杰教授所言，在现代社会，“越来越多的人，不管有文化还是没文化，有科学素养还是没有科学素养，都在呼唤回归自然” ——敬畏自然，在一定程度上恢复原始人那种敬畏自然的感觉——曾繁仁教授称之为“复魅”，当然，这种敬畏不同于原始人对大自然那种万物有灵观念的敬畏，我们今天对大自然的敬畏、对自然规律的尊重，是建立在对科学的尊重这一前提下，我们倡导尊重自然并不是否定科学的作用和成绩，我们只是要认识到科技力量的有限性和不受节制使用所导致的负面性。利奥波德《沙乡年鉴》是对一种宁静自然的向往；卡逊《寂静的春天》呈现的是对现代科技文明的拒斥，二者具有共同的思想基础，这个思想基础就是“由人类中心主义过渡到生态整体主义” 。中、西古代都不约而同建立了人定胜天的自然观念，今天人类意识到回归自然、尊重自然规律的重要性。

在人与自然一体的世界中，人享受着大自然温暖的怀抱，是单纯快乐的，而今天重新认识人与自然的关系，享受着现代人与自然一体观念的人类，也应该是快乐的。成千上万年以来人类与大自然的关系其实可以浓缩在一个个体人的成长过程之中，在婴幼儿时期，童话世界就是万物有灵的世界，人与大自然一体，生活在童话世界中的孩子是快乐的，而今天热爱大自然的人也应该是单纯快乐的，美国自然文学作家爱默生就这样说：“田野与丛树引起的欢愉，暗示着人和植物之间的一种神秘联系。它们说明我不是孤单一人也不是不被理睬。它们在向我点头，我也向它们致意” 。今天的中国人在解决了小康问题之后开始走遍世界，开始探索森林和荒漠，探索天空和大地，感受大自然的力量和美，开始感受世界的多样性和丰富性，这是当今中国旅游热的根源，也是CCTV“动物世界”老少咸宜的根源。已经去世多年的作家苇岸（1960—1999年），一年里在同一地点记录他对四季大地风景的观察，其实是内心充实而愉快的，他的《大地上的事情》是简单而快乐的书。我还想到当代著名诗人海子（1964—1989年），他的非正常离世固然使我们觉得悲哀，但是，当他在人间的时候，他也有他的大快乐，且看他去世两个月前创作的名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在诗人看来，回归大地，回归尘土——谁能抗拒自然的规律不死？回归大自然的怀抱——“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并不是可怕的事情，也许还是十分美好的事情。时光不一样，每一天的人生都应该是新鲜而快乐的人生，哪怕是走向结束回归尘土。

立足于上述思想背景阅读《追梦珊瑚》，我们可以说：一位近八十岁的老人还能写出这样的书，正是因为对大自然对生命对大千世界对社会人生抱着一种好奇感和审美感，这种好奇感中包含着一种现代的自然理念，同时，这种好奇感、审美感也是一种快乐感。刘先生创作这部书，其实也是分享他这种精神上、心理上的好奇感和快乐感。

二

在周围人的评价中，刘先平先生是一位儿童文学作家。我认为，如果这个评价以刘先平先生早年的作品为评论对象，这个判断可能是准确的，但是，如果就刘先平先生最新的作品《追能珊瑚》而言，这个评价显然不准确。因为大致浏览一下这部书就会知道，书中的主人公既没有儿童，文字也并不浅白，虽然儿童可以阅读，不过，可以肯定地说，这不是一本专为儿童所写的书，而主要是写给成人看的书。尽管如此，这部书中充满着童趣，却不是儿童式的童趣，而是以一种纯真的眼光看待自然界中的生趣，是那种脱去了功利之欲后回归、直面自然的单纯和淡定。可见，这里存在一个问题：如何认识和理解这本书的创作性质和定位呢？

此书主要内容就是刘先平先生以“我”的经历和视角展开，“我”和“李老师”一起来到西沙群岛，巧遇珊瑚研究专家皇甫晖博士等人，后者在当地渔民和守岛部队的大力支持下研究珊瑚的保护问题，而“我”就和“李老师”就跟随着皇甫晖博士等人的研究活动，深入观察、了解珊瑚的生活习性和美丽形态。毫无疑问，《追梦珊瑚》的内容并没有触及当代社会更复杂的社会问题，没有官场尔虞我诈，没有名利勾心斗角，没有美女爱情，没有曲折离奇的情节；在技巧上，似乎没看到作者刻意的讲究，尽管其中的人物甚至情节（我一直没有直接向刘先生求证）也有虚构的因素，例如我就在百度上认真地检索了一下，就没有发现一个姓名叫皇甫晖的研究珊瑚的博士。此书虽然有科考纪实报告文学的特色（科学性很强），但是，又不尽然。仔细阅读这部书，既能感受到自然之美、科学之趣，更能感受到“我”的好奇心、“我”丰富的人生经验和生活智慧，换言之，这是一部以科学考察为主要情节内容的塑造了多个人物的文学创作，概言之，这是一部兼具科学性和故事性的书，是一部带有科考报告性质却是虚构性的现代小说。

确实，书中是有人物形象塑造的，比如对皇甫晖博士，她一出场，作者就刻画道：“眉清目秀，脸庞白皙透红，娴淑地、静静地喝着茶。”（第11页）她虽然是一位女性，却性格坚毅，知识丰富，责任感强。书中的“李老师”虽然年纪不小，却是对生活充满好奇感的人。当然，全书中最主要的人物应该还是“我”，这个“我”其实就是刘先平先生自己的化身——一个有着丰富人生阅历、知识丰富的老者，这本书通过情节的推进展示了“我”丰富的人生感受。例如，在介绍珊瑚之美、海洋之美的同时，也顺便呈现了考察珊瑚过程中所遇到的各种美丽、美好的事物。刘老师对大自然的那种沉醉感，在全书到处都留下痕迹。他写海岛渔民阿山和妻子阿惠，用“一大篾盆翠嫩翠嫩、沾着晶莹水珠的生菜”招待客人，“既无盐，又没酱，他们却津津有味地细嚼慢咽，很绅士，可拿菜的速度并不慢”——观察与铺写真是细腻！其实，刘先生自己体会到“他们这样吃生菜，就像品尝美味的水果”，显然是因为海岛缺少绿色蔬菜，所以人们才特别享受吃生菜的感觉，而这种享受生菜的过程，正是刘先生热爱大自然的根源：“是心灵对绿色渴望，还是绿色抚慰了心灵。”（第9页）他写守岛驻军陈司令吃芥末蘸新鲜牡蛎：

用工具撬开了牡蛎的硬壳，白白嫩嫩的肉如水泡蛋般躺在壳里。他将各种调料放进去，用勺子一兜，就送到嘴里，美得眉毛像跳舞一般……陡然连打了两个喷嚏……那是芥末通窍开塞的功效。（第11页）

可见南海岛上生活的有趣。

书中还写了阿山、阿惠夫妻俩请一群彼此还不熟悉的客人喝酒，大家一方面热情喝酒，另一方面互相介绍，彼此熟悉，气氛非常热烈，刘先生议论了中国的酒文化：

鲜明的主题，难得的缘分，已消融了在座来自天南海北的地域隔膜，大家连连干杯，个个容光焕发。我这才知道皇甫晖的豪饮和小袁更胜一筹的酒量。渔民们常说，酒是大海酿造的甘露，架起的是知音的桥梁，不懂酒的人就不懂大海。酒能激起满腔的豪情。这些在大海中闯荡的朋友聚到一起，别说阿山了，就连他的妻子小惠也加入了豪饮的行列。（第21页）

不仅如此，刘老师在给我们讨论部队生活，讨论了现代经济发展对资源环境的影响等。全书包含了多方面的知识，也包含了一个老人的生命智慧，可以说，这部书呈现的风景有趣，考察过程有趣，知识有趣，分享的生命经验有趣。

也许有人会说，作为小说，它的精彩应该在深刻的主题的设计、独特人物的塑造、曲折情节的虚构、特定环境的设定，从这些方面进行审视，《追梦珊瑚》似乎并不纯正，似乎没有考虑这些写作规矩，它随意而散淡，然而，这些因素恰恰表明这部作品的独特性：这就是一部“我手写我心”的书，是一位耄耋老人随心所欲却不逾矩的成功的文体实验，应该说，这是一部科学考察的报告文学，也是一部引人入胜的小说，更是一部一位老人和我们分享他对自然、对科学、对生活、对人生的热爱感受的散文。这部独树一帜作品的作者是一位热爱大千世界的八十岁的老人刘先平。

 （吴怀东：安徽大学文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他是一位把审美追求与人生价值取向

高度统一起来的作家

张小影

一                                

当我读到“刘先平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这套书,非常惊讶。一个作家能够推出这样洋洋洒洒同一个题材的四部系列长篇小说,加上一部散文!以前对于他的作品读的不是特别多,知道一些,但没有想到他的创作量这样大;另一个惊讶,是中国青年出版社能以这样漂亮的包装,在这样的短时间内,出这样一套系列的长篇!现在长篇虽然很热,但是出好的长篇不容易,投入比较大,像这样的精装,肯定要投入相当一部分资金的。中青社有这样一种魄力,实在令人振奋、鼓舞。惊讶之中,我就在思考为什么作家和出版社能一拍即合,推出这样的好作品——是两者深厚的社会责任感。

刘先平的作品以饱酣的笔墨、独特的审美视角,以惊心动魄的探险生活,展示了变幻莫测的大自然,展示了奇妙的野生动物世界……充满了阳刚之气,塑造了众多生动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魅力。在读作品的过程中,结合这段工作,一直在想一件事情,咱们的青少年读物现在最缺的是什么?可能缺很多的东西,但是最缺的是对孩子从小就培养他们的创造意识,创新品质,探险精神。在幼小的心灵就注入这种精神。

在某种意识上说,探险精神是某一民族有没有活力的象征。

前不久,我们办了一个少儿读物成就展,邀请了北京部分青少年、家长、老师去专门看了展览,开了四个座谈会,听取意见。其中有个共同的意见,无论是老师或孩子,都说看了这么多好东西,但是觉得,有关写探险的文学作品,太少、太少了!而他们又非常喜欢这些作品,希望我们的作家和出版社能够多出这样的作品。这样的呼吁,使我们在想:他们为什么喜欢这些东西?确实,人类是在对未知的世界的探索中成长的,科学文化艺术是在探索中发展的。对于未知世界的探索,可以说是人类的天性。青少年更是充满了热情，渴望了解未知的世界。在一定的意义上来说,探险精神、创造精神确实和我们民族的凝聚力和向上精神是联系在一起的。过去,人们常说中国人比较四平八稳,缺少探险的精神,经常听到外国什么什么创造啦、纪录啦,还有外国探险家到中国来创造什么记录啦……其实不然,中国古代就有徐霞客,他就是个伟大的探险家。现在有漂流长江、黄河的勇士,包括秦大河去北极。他们在我们孩子心目中不仅是种偶像、崇拜的榜样;从某种意义上说,凝聚了我们民族的精神,孩子们喜欢是有道理的。在某种意义上是预示了我们民族所需要的精神。

刘先平老师多年来孜孜不倦地致力于大自然探险长篇小说的创作,正是满足了广大青少年的需求!而这一创作动机,是来源于他曾作过十年教师的生活,来源于他对青少年生活、兴趣的了解,来源于强烈的责任感,出版社一直关注着这位作家的创作,现在能以个人专题文集的形式——我以为这套书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以个人专题文集的形式——推出来的,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是非常可喜可贺的。

我们正处于世纪之交,非常需要提倡这种创造的意识。小时读过凡尔纳的作品和《鲁宾逊漂流记》等作品,那时只是觉得好看、有意思。现在回想起来,在很大意义上,那是体现了西方民族上升时期的一种精神。哥仑布、麦哲伦舰海发现新大陆,对北极、南极的探险……以至今天对太空的探险所取得的成就,焕发出的精神力量等等,无不引来经济和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激厉着世世代代的人们去进行艰苦卓绝的探险!

有一个事实值得注意,从世界文学史上看,探险的作品,大多是科普或科幻作品,刘先平以现实生活为题材构筑长篇小说,其意义确是不一般的,他在作品中塑造了那么多在艰难困苦中跋涉,为了科学勇于献身的科学工作者,塑造了一群勇敢地在大自然中探险的青少年形象。特别努力刻画他们如何战胜危难、为了保护我们生活的家园、大自然的和谐,终于成为一个勇敢的人,顽强的人!这种现实生活的巨大感染力,在今天特别具有意义!这是我们过去所忽略的。

刘先平的创作,过去可能更多的是个人的体验、熟悉的生活。我非常希望,他在今后的创作中能更加自觉地注入这种精神。非常希望作家和出版社联手为孩子创作更多的作品,把我们中华民族存在于血液中的永远不熄灭的探险意识、创造意识,向上精神,能够一代代光大发扬下去。

二

　　第一，怎么来看先平老师的创作和创作特点？这么多年，他给我最深的印象、包括看他的作品的最深印象，他是一个把审美追求与人生价值取向高度统一起来的作家。现在很多人都在谈人与自然的关系，包括很多作家在关注人与自然的关系……也并不是只有先平老师一人关注自然、进行大自然文学创作。但是在很多作家那里，其实并不是将人与自然的关系作为自己的审美追求，作为自己人生价值取向的追求，长期坚持，并用自己的一生去实践。我一直在想，一个作家是如何完成他的文学理想、完成他的人生追求呢？这可能要靠他的实践来说话，靠他的文学成就。我对先平老师创作特点的体会，他的作品不仅描写了人与自然的关系，还能从中领悟到个人的很多追求，比如追求自己的内心的平衡。在这样一个躁动的商品社会中，怎样寻求实践人生价值的体现，在他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很多。

　　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他不满足于把这种审美追求和价值取向追求作为自己一生的追求，他还试图利用文学的形式，在更广泛的范围内传达这种追求，用自己的这种文学形式传达来带动、影响更多的人，特别是年轻人来树立这样的追求。这是他创作中所能给人特别大的启发，我特别更看重这点。

　　第二，我们对刘先平的认识，对其创作价值的认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在不断地加深的。我个人的认识也是这样的一个过程：十多年前我们刚认识时，更多的是从文学和科学的结合角度、用文学培养青少年探险精神、创造意识来领悟他的创作。随着时代的变化，对他的价值的认识我们每个人都在不断地深化。特别是在树立科学发展观这样一个大的背景下，更多的人来审视他的创作价值，恰好体现出他的非常敏锐的思想追求和非常自觉的孜孜不倦的人生价值的追求。先平老师还在不断突破自己、向前走，不停止追求、不停止创作、将来创作的作品，可能会让大家更加认识到先平老师作品的社会意义，有更加新的领悟。

　　第三，面对先平老师的创作，面对目前展现出来的文学现象，我们能够做什么，应该做什么，这是我们更需要去思考和回答的问题。从这一点上，我们要非常感谢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感谢时代出版传媒股份有限公司所做的工作。三十年前，中少社刚出版刘先平老师的作品时，他的作品还不被很多出版社看好，不被很多的读者了解。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刘先平又陆续在中青社等出版作品，逐渐受到重视，但仍然仅仅停留在作品本身，获了奖，但对他代表的大自然文学的社会意义重视不够。今天，将他的重要作品及新作结集出版，体现了出版工作的意义。出版从本质上来讲，它有着传播、积累和推动创作的功能。我在思考，我们的出版者如何把出版的功能进一步发挥好，使很多需要在全社会传播的理念，能够通过出版在更大的范围传播出去、确立起来。这也是我们出版者肩负的职责所在。目前，只是大规模地出版他的作品，还是很不够；因为他创作的作品背后所蕴含的博大的理念，是现在应该在全社会去大力倡导的。我们出版者目前运用的手段还非常单一，整体的力量还非常单薄，我倒是很希望时代出版传媒股份有限公司可以以先平老师的作品作为尝试，试着怎么样用现代的营销手段，更好推介先平老师的作品，推介先平老师这样的作家，推介他所倡导的大自然文学所代表的理念。这是需要我们很好研究的问题。

　　今天，我们有很多的作家、评论家在一起讨论，但我觉得他的作品应该在更广泛的范围内去讨论、推介，才更有价值。他的作品中其实既有面向青少年读者群，但又不局限于青少年读者群的，针对不同的读者群，怎样使他的作品更好地传播，我们可以去研究很多具体的方法。比如说在出版的形式上，可以对他的作品作一些分类来处理。面向青少年的，可以做一些改写；面向成人的，可以做一些选择。在结集出版的情况下，还要做一些分类的处理。作者也可以有意识地做一些修改，做一些调整，使它针对不同的读者群体，发挥更大的作用。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在更广泛的范围去宣传，更多地发挥出一些作用来。因为我个人感觉，我们不仅仅是宣传刘先平这样一位作家，也不仅仅是宣传他的一些作品，更重要的是通过这样的推广，达到我们真实的目的，就是使刘先平老师所坚持的这种追求、这种理想能在全社会形成更广泛的理想和价值追求。

　　先平老师在我们圈子里是比较有名气的，但在全国，大自然文学的位置并没有真正地确立起来，他的影响力没有达到我们希望的价值。作协可以做很多工作，就是怎么样使作家成为社会上的明星，使他——倡导大自然文学的作家成为明星，让他可以在更大的范围内去讲他看到的大自然，他的文学理念，他所倡导的社会理念。这是可以去做的。我们现在的“百家讲坛”……为什么不可以有这样的作家去讲？王树增去年在“百家讲坛”讲长征的时候，我就感觉这是一个很好的尝试。我们需要更多的作家去这样的平台讲我们的美学追求、人生理想、社会理想。这件事我们是能做的。包括时代出版传媒股份有限公司，可以调动很多媒体来做这些事情，可以研究更多的手段来做这些事情。

　　所以我想提出面对这样的作家、有追求的作家，我们还应该做些什么，还能做些什么？这是我们应该思考和回答的问题。

（张小影：中宣部新闻局局长、《经济日报》社长）

从文学的人本主义到生态主义

谭旭东

文学的自然书写并非是一种新的现象。从古至今，诗人作家对自然的山水和景物的描述早已司空见惯，特别是浪漫主义文学对自然的书写与讴歌，更是留下了许多感人肺腑的篇章。中国文学的自然书写到了20世纪却发生了重大的转变，那就是中国现代意义的大自然文学的兴起，它的开拓者是安徽作家刘先平。刘先平自20世纪70年代中期起，参加野生动物考察和独自在山野、沙漠、戈壁跋涉，80年代起陆续创作和出版了描写在野生动物世界探险的长篇小说《云海探奇》《大熊猫传奇》《刘先平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5卷）和大自然探险纪实《山野寻趣》、“中国Discovery书系”（4本）、“大自然探险丛书”（4本）、“东方之子刘先平大自然探险系列”（9本）等。他的这些大自然探险文学展现了一种独特的审美理想，建构了一种全新的审美空间，与中外文学中常见的自然书写和绿色文学是有着质的区别的。

一、 关于自然书写与生态文学

在谈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之前，不妨先来谈谈自然书写和生态文学。自然书写是中外学者已界清的一个术语，即一切以自然为描绘和表现对象的文学作品和其他文本都可称之为“自然书写”，它不是一个文体的概念，而更多的是以作品的思想内容来命名的。具体地说，自然书写是一个比较语义含混的名词，它包含了作家主体性极强的“非生态”意义的浪漫主义文学作品，也包含了生态意义的文学创作和一些以自然为观照对象的哲学的、自然史的、政治学的、宗教的、文化学的文本。文学的“自然书写”有两种：一种是以大自然为书写客体，强调作家主体精神的写作——这类作品通常以人为本位，赞美大自然的神奇美丽，借大自然的景物和山水来张扬人的主体意识且将人置于大自然的主宰地位；另一种是以大自然为本位的，站在大自然的立场来批判人类对大自然的肆意改造和破坏。后者也被称为“生态文学”。

现代的生态文学是伴随人类对工业文明和商业文化的批判而出现的。20世纪始，随着现代文明的膨胀，工业化与后工业化进程的加快，对自然榨取的恶化，人们开始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人心灵上的生态问题。众所周知，人类社会的工业文明步伐的加快和商业文化的滥觞一方面大大提高了人类的生活水平，使人类拥有了前所未有的财富、商品、工厂、高楼大厦、轻轨铁路、高速公路、豪华汽车，但也使人类拥有了大量的废气、垃圾、噪音；人类住上了高楼大厦却患上了失眠症、焦虑症，也失去了绿地和森林，失去了清洁的空气、湖水与河流。脚踏水泥地，人类再也感觉不到大自然的亲近，感觉不到生活的安逸与平和；坐在玻璃窗内，躺在高贵的席梦思床上，孩子们的耳朵远离了清脆的鸟声，孩子们的瞳仁里没有了蚂蚁的身影和闪烁的萤火虫。于是，梦想的翅膀被物化的空间挤压，创造力被阻断成支离破碎的呓语，本该天真烂漫的童年却被世俗的、功利的目的所牵引，孩子们过早走向成人世界的浮躁与喧嚣。而成人社会也越来越走向荒诞与无依的境地。一些具有清醒的头脑的作家和知识分子，看到了现实世界的这种深刻的危机，于是有的就开始重新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以批判的眼光审视“人类中心主义”；有的还拿起笔来，以文化启蒙主义的姿态创作了生态主义的文学作品，以生动的文字反对人类对大自然的破坏和将大自然万物工具化的纯功利化的心态。现代生态文学的思想基础是现代生态学，现代生态学思想始于欧洲，1866年德国科学家恩斯特·赫克尔就首次提出了“生态学”这一术语。欧美作家较早地接受了现代生态思想，美国作家梭罗的《瓦尔登湖》就是典型的生态文学文本，它超越了简单的自然文学范畴，而成为人类盲目发展和进步的批判性的文学。由于工业文明的脚步相对迟缓，生态文学的出现在我国当然比美国梭罗的作品要晚，刘先平的大自然探险文学是中国最早的现代意义上的生态文学。它的大自然是以大自然为原创母题的，涉及人与自然的依存关系、生态平衡与环境保护、动植物世界的探微等诸方面的问题，同时它的大自然文学立足大自然，将“我”置于大自然之中，审视人自身存在的问题。刘先平探索大自然的奥秘，实际上是在试图寻找人类生存的根，千百年来，大自然像母亲一样哺育着人类，保护大自然本来就是人类永存于地球的基本法则。几乎与其同时的沈石溪的动物小说也具有生态文学的特征，作家笔下的“动物”不是传统文学中的“拟人形象”，而带有明显的“动物中心主义”或者“动物本位”的意义。特别是作家文字中所流露的对人类贪婪本质的批判，使得“动物小说”对人类中心主义的反感更加突现。除了刘先平、沈石溪创作了生态文学外，成人散文界和新诗界也有些人的创作涉及了生态、环保问题，以文明批判的姿态声讨了人类对大自然野生动物的“疯狂”掠杀和对森林的任意砍伐的行径。如，同样写作过儿童诗与童话的张洪波就出版了诗集《生命状态》，表达了对野生动物、植物的悲悯与关注。

二、 大自然文学的审美品格

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在我看来，是中国特色的生态文学。之所以称其为“中国特色”，就是因为它是具有中国“东方美学”品质的。在我国古代，人们就认识到了自然是我们的母亲，道家的最高范畴是“道法自然”，佛教认为自然和人的生命是平等的。刘先平曾多次宣称他的大自然文学创作是追求儒道思想中的“天人合一”的境界的，并认为这是人类生存的最高境界，即人与自然的和谐、共荣共存。具体说来，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具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审美品格：

⒈文体的突破：跨文体写作。从文体学意义来考察，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颇有探索色彩，它与动物小说、游记散文、历险小说、科学笔记、考察报告，乃至哲学著作等均有关联，是真正的“跨文体写作”。“跨文体写作”就是跨越单一的文体而伸展进别的文体中，使多种文体交替使用，构成一种复合式的叙事模式。当代先锋小说中，跨文体写作似较为常见，但其跨文体一般是多种文体的拼贴，显得语码杂乱而意义含混，因此呈现出语言狂欢的景象，具有某种后现代文本的“解构”意味。而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的“跨文体”，则表现出作家探寻文学叙事的多种可能，力图塑造新的精英文化品格，不是解构，而是建构与诉求，是对人类新的精神境界的勾画，对强者意识的诉求。正是因为大自然文学是“跨文体写作”，于是，其接受者变得更为广泛，不光是儿童，家长、教师，动物学家、植物学家、环保部门的人士可能也非常欣赏。令人高兴的是，已有一些评论家注意到了他的这一方面的艺术品质。

⒉艺术立场的转移：由人本主义到生态主义。刘先平大自然文学作品另一个审美品格，就是作家立场的转变。过去，作家诗人对于文学的定义一般都信奉“文学是人学”的观点，翻开中外文学史，作家诗人们的确关注的要么是社群，要么是个体，无论哪种流派、风格，文学的表现对象都是“以人为中心的社会生活”，即使描写大自然的作品，其“景物实际上只是表达心态的道具，是对应灵魂的形象；而人才是中心，是主宰，是高于所有其他生物的灵长，即使是在他面对飞禽走兽自叹不如的时候”。而在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中，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作家是以生态主义为思想基础，以生态整体利益为最高价值来考察和表现人与自然的关系的。于是，其体现出生态责任感和文明批判的精神是显见的：作家极力表现大自然的风光美与动物的美（这两者恰是构成人类审美世界的主要元素），但似乎同时又在追问“假如地球上没有了蓝天、碧水、青草和鸟儿的歌声、鱼儿的嬉游、走兽的奔跑，假如人类生活在光秃秃的水泥环境里，人类生存还有意义吗？人类失去了最为亲近、最为本质自己相通的动植物，生活还有乐趣吗？”这一立场的转变非常具有现实意义，它促使作家们艺术地反思近20年来我国经济建设与工业发展中带来的诸多环境污染、生态平衡的破坏等等问题。

⒊视野的拓展：由生活到大自然。前已述及，在传统的文学思维中，文学观照的是生活，是群体或个体生命的生存状态，无论是历史主义的，现实主义的，还是浪漫主义，甚至是现代主义的文学作品，都没有离开一个“人”字。也就是说，无论是建构人的生活，还是解剖人的生活；无论是审视人的外部社会环境，还是拷问人的灵魂，文学都没有脱离“生活”这一范畴与空间。但正是因为作家立场的以上转变，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的视野得到了充分的拓展，其关注对象不再只是人的逼仄的关系网络和狭隘的内心世界，而是由人的生活、人的社会延伸到大自然广阔而丰富多彩的世界，延伸到了多个物种、生灵的生存家园，延伸到了整个地球村，于是，文学的视野开阔了，文学的内涵也更为深沉，地球村意识、星球意识、宇宙意识在真实而具体的描写中成了令人震撼的主题。

三、 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的美学意义

刘先平大自然文学无疑是具有独特审美价值的，对于当代文学创作更是具有启发性，挑战性。特别是在当下传媒发达，商业文化、大众文化泛滥成灾的语境下，在许多作家和知识分子越来越放弃自己的精英立场的情况下，大自然文学的出现标志着新理性、新人文精神在文学中的张扬，而且标志着中国文学朝着世界目标迈出了关键的一步。其美学意义表现为以下几点：

⒈建构全新的艺术空间。刘先平大自然文学一个重大的美学突破，就是体现了文化原创精神，建构了一个全新的艺术空间，这个空间是当下文学中所罕见的。当下文学，特别是成人文学制造时尚、颠覆传统、煽动感官、放逐理性，将技术、经济与文化则以大自然的本真与美妙给人以未来世界的希望。刘先平大自然文学也建构了传统的儿童文学所无法企及的艺术空间。在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作品中，他似乎有意地以探险的姿态，对传统的儿童文学进行艺术改造，突破过去儿童文学以“童心”“童趣”“儿童生活”作为创作基点的模式，而是将读者的视线引入到更为广阔的自然空间，让他们在感受大自然丰富多彩的同时，实现对人类生存普遍命题的思考。这一艺术的进击，无疑实现了儿童文学与成人文学的沟通，在儿童与成人之间架设了一座公共的审美桥梁。以《圆梦大树杜鹃王》为例，这本书聚焦的是云南横断山脉高黎贡山的杜鹃花，特别是以“大树杜鹃王”这一稀世珍奇植物，写的是献身于杜鹃花卉研究的植物学家冯国楣等人的事迹，展现的是西南地区的神秘而丰富的野生植物世界，也披露了一些相关的历史事实，揭露了一些来自西方国家的破坏和窃取我国珍贵的野生动植物资源的人的丑行……可以说，既给广大成人，也给广大少儿提供了一个巨大的视觉与心灵的空间。众所周知，儿童在成长过程中，其心理时空是逐渐扩展的，他们需要对未知世界的不断探索与开拓，从而获得更大的生存活动与发展空间，积累更多的感性与理性经验。因此，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给当代儿童文学创作提供了一个良好的艺术范本。

⒉实现儿童文学的国际对话。近十年来中国儿童文学创作的一个重大成就，就是实现了中国儿童文学与世界儿童文学的国家对话，一批作家和诗人以开放的心态接纳了现实主义、古典主义、浪漫主义和现代主义艺术的有机因子，将自己的创作与全球化的文学话题与焦点结合起来，与儿童的本质和儿童文学的本质结合起来，突破民族性、地域性、私人性的拘囿，建立不同国家、不同民族的儿童的公共文学审美领地。如孙幼军的幽默童话、金波的唯美童话、高洪波的幽默童诗、王宜振的少年抒情诗、曹文轩的成长小说和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就是例证。它在中国儿童与世界其他儿童之间建构了一个公共的没有障碍的审美通道，实现了儿童文学的国际对话，即其不但受到中国儿童读者的喜爱，而且也将受到其他国家儿童的喜爱。就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而言，这有两个理由：其一，它是具有国际意义的“环保”与“生态”题材，正如有人说的，“既呼唤着人心向动物世界的开放与对话，着力在孩子的幼小心田播撒爱的种子，又在回归大自然中构建出人与动物友善和睦，携手共建地球家园的绿色憧憬。”其二，儿童文学是贴近大自然的文学。因为儿童初生状态的自然天性遗传了人类对自然界对动物世界原始的亲近与热爱之情，这是人类灵性的天然状态。有研究者断言，儿童是“神秘主义者”，是“主客互渗的个体”，是“泛灵论者”。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又给当代儿童提供了其他作家难以提供的精神食粮，蕴藏其中的对动植物的深刻的关爱与悲悯，深深地打动着每一个读者的心，也引起每一个读者深深地思索。

总之，刘先平是一位具有艺术个性的作家，刘先平开拓的这片大自然文学的新天地，显示了其惊人的天赋才情与大胆创新的艺术决心，必将给当代儿童文学乃至当代文学界带来阐释世界的全新视角。可以预言，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的出现，将会引发文学界对西方国家早已出现的“自然文学”和与之相关的“环境散文”“环境文学”“绿色文学”“生态批评”的日益关注，也可能引发我国新世纪大自然文学创作的热潮。在前不久召开的当代儿童诗歌研讨会上，著名儿童文学作家、诗人樊发稼就说过，受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的启发，他正在着

手创作一部大自然诗。相信会有更多的作家投入到大自然文学创作中去。

（谭旭东：上海大学教授、著名评论家、博士生导师）

大自然文学：文学的自觉

                          唐先田

大自然文学的出现，是文学的一种自觉，是当代文艺家

对人类自身生存危机认识和反思的结果，对人类终极关怀的结果。

明确地将大自然作为文学的一个品种，在中国，是从刘先平开始的。大自然文学，是文学的自觉，更是文学的时代反映。

漫长的农耕文明，使中国的河流山川、花草树木曾经得到了极好的保护，一切都按照自然形态，自由自在地生长发育，山川壮美、江河澄澈、草木繁茂、鲜花盛开，风光旖旎曾是中国人的骄傲。反映在文学创作上，那便是出现了大量的山水诗、田园诗，还有散文和其他样式的文学作品。《诗经》是中国最早的一部诗集，其中就有许多关于大自然的描写，“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传诵至今。此后屈原在《楚辞》中，更是将大自然的山川花草作了尽情咏叹。唐诗宋词和历代许多文学式样的作品对大自然也作了许多精妙的描述。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典范。唐代诗人王昌龄不仅是边塞诗圣，他的自然山水诗也极为优美，“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人与荷叶荷花相互比美，真乃神妙意境。中国的山水田园文学举不胜举，美不胜收，是极为宝贵的文学遗产。向来颇具慧眼的李白在《独坐敬亭山》中写道：“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他对敬亭山爱之不足，同时他也希望敬亭山不会厌弃他，敬亭山被人格化、感情化了，这是一个极为平等和谐的至高境界。这方面另一个特例是苏东坡，他的“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让人悟禅悟道，浮想联翩，但他毕竟是以庐山的自然景观为描写对象的，豪放而睿智的诗人在大自然面前也自觉渺小寻常了，在理解人与自然的关系方面，极具启发意义。至于中国文化传统中“天人合一”的理念更是精深博大，十分超前。大自然文学就是“天人合一”的哲学追求在当代文学创作中的集中体现。

然而，是不是文学作品里描写了大自然，就是大自然文学呢？并非如此。大自然文学的出现，是人类进入工业文明时代之后文学的一种自觉，是当代文艺家对人类自身生存危机认识和反思的结果，对人类终极关怀的结果，这也是为什么大自然文学最早在西方国家出现的原因，因为工业革命始于西方。20世纪80年代，中国由农耕文明开始走向工业文明，这是一次伟大的变革，翻开华夏文明的新篇章。可惜的是我们并未从西方工业革命中得到教训和警醒，对自然资源的开发利用，缺乏科学的规划和可持续发展的胸怀与目光。人们在物质生活丰富的同时，深切地感到自身生存的危机。正是在这种情势下，我省的大自然文学作家刘先平自觉地投向大自然，他和科学家们一起考察山川河流，观察大自然中的花草树木、鸟兽虫鱼，创作了大量的大自然文学作品，他的作品以目击性、纪实性著称而独树一帜，被誉为中国当代大自然文学的开拓者。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是文学自觉的体现。

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是建立在生态道德基础之上的。这是文学理念的自觉。长期以来，文学就是人学，似乎成了一种定律。大自然文学对这个概念是一次颠覆。大自然文学强调的是生态道德。刘先平说：“生态道德的缺失，造成了我们生态环境的危机”  、“只有人们以生态道德修身济国，人与自然和谐之花才会遍地开放。 ” ^① 在大自然文学中，人不再是万物之灵，不再是宇宙万物一切的主宰，在大自然文学里，不再只讲人性，而是要讲兽性、禽性、山川河流、花草树木之性，人类中心主义不复存在，人与大自然的其他万千品类相生相荣。在他共约250余万字的大自然文学作品里，梅花鹿、大熊猫、野象、天鹅、八音鸟、金丝燕、红树林、香榧王等等，都居于主要角色地位，人则退于次要地位，这和历史上的山水诗文游记比较起来，有了一个新的认识平台，那就是生态道德的平台。他认为“万物之灵的人只是大自然万物中的一员”   、“必须迅速从‘大自然属于人类’的传统误区中走出”、“追求人与自然和谐、共存共荣的文学，也便是现代意义上的大自然文学” ^②。

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以目击性、纪实性和现场性为标志。这是文学创作方法的自觉。大自然是奇妙的，也是美妙的，对于人类、对于作家，在很大程度上也是陌生的，不亲临大自然之中，便无法领略大自然的奇妙与美妙，更写不出有价值的大自然文学作品。欧美的大自然文学作家，如梭罗，在瓦尔登湖边自造木屋，住了两年多，才写出了《瓦尔登湖》。拉巴斯蒂几十年如一日，几乎与世隔绝，住在大森林里，将她所观察到的大自然的各种形态写入她的《林中女居民》，分外新颖动人。奥斯汀和艾比等人也正是在深入大沙漠之后，才能在《大漠孤行》中描绘出沙漠的种种奇观，得以创造出那种别具一格的“沙漠美学”。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最突出的特点就是纪实性，真实、生动而奇特。在刘先平笔下，相思鸟花样翻新的沙浴，各种姿势的蹭痒，梅花鹿箭一般出行的一刹那，天鹅扇动巨翅从水面起飞的那一刻，金钱豹腾空捕食的那种力度与柔韧，黄鼬施放臭液使小狗失去嗅觉的那种准确，从海中捕猎红鱼的敏捷与力度，还有植物界的各种奇观，野百合每长一岁增开一朵花，箭竹则用竹叉的变化来记年，这一切都不是空穴来风，都不是靠苦思冥想得来的，也不是靠读几本科普读物得来的，而是靠实地考察得来的。刘先平曾一连几个月不畏严寒酷暑，深入那些荒山野岭之中，伏在岩石上观察各种兽类的生活情景；他也曾不厌其烦地泡在海水里观察红树林，观察红树根须的生态情况，身上叮上了许多蚂蝗也在所不惜；两去西沙，更是体现了他的执着。深入到大自然的万事万物中去，熟悉大自然、理解大自然，然后才有他的大自然文学，这是刘先平的文学实践的自觉，也为其他文学同行提供了有益的借鉴。

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是可持续发展、构建人类美好未来的文学。这是文学价值的自觉。人类社会在发展中，也面临着许多危机，而其中的许多危机是人类自己造成的。二氧化碳的大量排放，大气层臭氧空洞扩大，厄尔尼诺现象，森林锐减，江河断流，资源丧失，沙尘暴来袭，大自然中已有120多种兽类和130多种鸟类从地球上消失，还有600多种动物面临灭绝的危险，天不再那么蓝，水不再那么清……大自然文学作家们也用自己的作品，真切地表达了对人类未来的关怀。人类与大自然共同组成世界，人类是大自然孕育的精华，大自然是人类生存的环境。人类应当始终尊重大自然、顺应大自然、保护大自然。我们可以想象，如果地球上大自然中的物种消失殆尽，即使高科技、现代化再美妙无穷，只有人类孤独地享受现代化，那也是一种极可怕的景况。现代化、高科技所承担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要保护好大自然，保护好生态的平衡。

                  （唐先田：安徽省社科院原副院长、著名评论家）

注释：

①刘先平：“大自然在召唤”系列 （九卷）《序》 ，合肥：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2008年版。

②刘先平：“跋涉在大自然文学的30年” ，“大自然在召唤”系列 （九卷）《后记》，合肥：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2008年版。

“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创作”评论九大话题

韩  进

广义的评论指“读者反应批评”，狭义的评论指文艺评论界的反应，也称作大众读者意见与专家学者评价。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创作自始至终都得到评论界的高度关注，与刘先平创作着很好的互动，相互促进，在时间概念上经历了上述“两阶段四时期”，在评论话题上也不断变化深入。任雪山认为，“改革开放以来，刘先平大大自然文学创作越来越受到读者的喜爱，也日益引起学术界的瞩目。纵观40年的大自然文学研究，虽然涉及不同方面，又受到各种理论方法的影响，但主要表现在大自然文学的兴起、定位、特征、主题、分期，以及创作风格、审美价值、比较研究、刘先平精神等九个方面，概括为评论界关注“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创作”的“九大话题”。

1  大自然文学创作的兴起

中国大自然文学兴起于安徽，安徽作家刘先平是中国大自然文学的开拓者，这是评论界的共识。韩进在《中国大自然文学安徽独树一帜》一文中，回顾了中国大自然文学兴起的过程。1996年“刘先平大自然文学探险长篇系列”（5种）出版，评论家浦漫汀高度评价刘先平的创作“以崭新的人与自然的关系审美，写出的是最新的大自然文学，有鲜明的特点，是中国的大自然文学”。正式以“大自然文学”的名义倡导一种新的文学形态，始于2000年10月召开的“安徽儿童文学创作会议”。刘先平的《高举大自然文学的旗帜》、金波的《标举大自然文学的旗帜》两篇会议论文，不约而同地提出了安徽的“大自然文学方向”，得到与会代表的共鸣和响应，一个以刘先平为代表、以安徽儿童文学作家为团体的“大自然文学”快速兴起，很快成为引人注目的中国文学现象。2001年10月29日，央视“东方之子”栏目，以“今天走进‘东方之子’的是文学界公认的、我国现代意义上的大自然文学的开拓者刘先平”为卷首语，播映了对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创作的专访。2002年1月1日，评论家束沛德在《文艺报》发表《新景观 大趋势——世纪之交儿童文学扫描》一文，将“安徽大自然文学”称为世纪之交中国儿童文学的“三面美学旗帜”（大幻想文学、幽默文学）之一。2003年10月8日，浦漫汀在《中华读书报》发表《兼跨文学两个领域的名篇——读“东方之子刘先平大自然探险”系列有感》，指出“上个世纪70年代末以来，始终致力于大自然文学创作的刘先平，已被公认为我国现代意义上的大自然文学的开拓者”。

2009年，刘先平“大自然在召唤”系列（9种）一套会召开，会议一个重要成果，就是确立了刘先平在中国大自然文学史上的地位。高洪波在给《走进帕米尔高原——穿越柴达木盆地》这部作品推荐参加中宣部第十一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图书奖的推荐词中写道：“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刘先平就以巨大的热情、坚韧的毅力和非凡的勇气投入到对大自然的观察、研究及相关文学作品的创作中，30年如一日，创作了数百万字的优秀文学作品，开创了中国的‘大自然文学’流派。”评论家王泉根认为“安徽作家刘先平是大自然文学的积极开拓者与探索者”，评论家曹文轩认为刘先平“为中国创造了一种叫‘大自然文学’的门类”。

2  大自然文学创作的定位

如何定位大自然文学，首先要搞清楚什么是大自然文学，这经历了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因为“大自然文学”是刘先平倡导的一个新文学种类，没有现成的理论。广义的理解为“以大自然为题材的文学”，评论界都能结束，但狭义的理解则各有各的解读。有人与古代的自然书写相比较，认为“刘先平大自然文学是中国当代最早的现代意义上的大自然文学”。有人与欧美国自然文学向比较，认为“有共通之处，但也有很多不同之处。可以笼统地认为，欧美的‘自然文学’（nature writing）是一种狭义概念，我国的‘大自然文学’（literature of nature）是一种笼统概念”。有人与生态文学相比较，认为刘先平大自然文学“是中国特色的生态文学”，或者说是“当代生态文学书写的一种独特形态”。有人坚持大自然文学的独立性，认为“大自然文学就是大自然文学，是整个大文学的一个门类，就像文学分成人文学和儿童文学一样，大自然文学也有‘成人’与‘儿童’之分”。刘先平认为，“歌颂人与自然和谐、呼唤生态道德的文学，即是当代大自然文学”。

如何定位大自然文学，与如何定位作家刘先平密切相关。张之路认为，“刘先平是一位作家，他也是一位大自然人的‘探索者’。是一位向青少年也包括我们这些成年人介绍大自然的‘普及者’，同时他也是一位‘呼唤生态道德’的‘布道者’”；“刘先平是我国现代意义上大自然文学的开拓者，他以崭新的人与自然观，在文学领域开拓了一片新天地”。

综上所述，2000年以前的20年，刘先平创作更多地认为是儿童文学范畴内的大自然探险文学；2000年以后的20年，刘先平创作更多地认为是保留了儿童文学纯美和生态文学批评的别具一格的大自然文学，与儿童文学、生态文学等文学是平等的类文学关系，是经过40年发展出的具有独立的“创作法则和批评理论的大自然文学国”。

3  大自然文学创作的特征

对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创作特征的探讨，几乎是每一篇评论文章都涉及到的话题，以此为专题的研究文章也有不少，如汪习麟的《以文学统一科学性和趣味性》（1989）、韩进的《大自然的呼唤——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创作散论》（1996）、王泉根的《大自然文学的特征与刘先平的意义》（2009）、谭旭东的《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的特点和价值》（2014）、祖琴的《论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的审美特征》（2014）、吴琼的《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创作特色研究》（2016），以及赵凯、张玲的《大自然文学的审美特征与首先基础》（2019）等。

综合评论界诸多观点，大自然文学的最大特征有两个方面。第一个方面体现在内容要素的“写什么”，这有两层意思，一层是题材概念，指描写生态危机的大自然；一层是主题概念，即刘先平强调的“歌颂人与自然和谐、呼唤生态道德”。第二个方面体现在形式要素面的“怎么写”，也有两层意识，一层是创作视角或创作立场，从生态视角亦即从“人与自然关系”立场来写；一层创作形式或文体特征，兼有小说、散文、游记、故事等体裁因素的“跨文体写作”，形成一种特有的“刘先平大自然文学体”。

4  大自然文学创作的主题

作品主题中蕴含着作者创作动机。大自然文学的主题关乎大自然文学的本质，即为什么需要大自然文学，以及刘先平为什么选择大自然文学？为什么创作大自然文学？为什么倡导大自然文学？主题自身带有的目的性和功利性，让评论家不能回避对创作主题的探究，因为主题既是作家思想的表达，也就会对读者的思想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是文学实现自身价值和社会效益的重要途径。

研究者都非常重视刘先平的说法，对“呼唤生态道德”主题非常熟悉并高度认同。刘先平多次表示，他在大自然中探险45年，创作大自然文学50余部，最终发现只有一个愿望，就是通过自己的大自然文学创作，通过读者向社会呼吁建立生态道德，也就是人类应该与自然和谐相处，人与自然万物是生命共同体，人类只有建立生态道德、养成生态文化、建成生态文明，人与自然才能和谐共生，人与人的关系才会和谐美好，人类社会才有持续发展。

在“呼唤生态道德”的总主题下，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创作的主题又是十分丰富的。因为写大自然，热爱大自然成为主题；因为写探险，探险精神成为主题；因为写动植物生命，热爱生命成为主题；因为传递科学知识，热爱科学成为主题；因为写生态危机的现实，生态环保成为主题；因为写中国大自然，爱国主义成为主题；因为写人与自然的辩证关系，养成科学自然观成为主题……生态道德主题的一惯性和体现这一主题的丰富性相统一，使得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有着经典的魅力，不仅孩子和成人都喜欢阅读，都能各取所需、各有所得；而且不同时期的读者、同一个读者的不同人生阶段，都喜欢阅读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刘先平大自然文学作品获得各类重要的文学奖项、不同是不断再版重印，与其主题的深刻性、典型性、时代性、丰富性、启发性有着重要关系。

5  大自然文学创作的分期

创作分期是对创作现象阶段性特征的认识。要准确认识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创作，就要对其40年创作历程作线性分析，从不断变化的创作轨迹里，将创作经验上升到找寻创作规律的理论高度，从而通过对刘先平创作史的研究，了解中国大自然文学的发展史。

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创作的分期，主要有“三分法”和“四分法”。“三分法”的代表有赵凯和谭旭东。赵凯将刘先平的全部文学创作活动分作三个时期。第一个时期（1957-1963）是刘先平创作的尝试阶段，第二时期（1978-1987）是刘先平文学生涯中的黄金时期，第三个时期（1987年至今）是作家的文学理念与实践更加自觉于更加成熟的阶段。 谭旭东将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创作分作“初创、发展和成熟”三个阶段。初创期为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这一时期，由于大自然文学表现内涵契合了儿童对神秘大自然的天然亲近的本体属性，于是大自然文学与儿童文学亲密合流，在儿童文学得到了广泛认可，并成为儿童文学的一面重要美学旗帜”。发展期为20世纪90年代。这一时期，大自然文学“与生态文学、绿色文学和环保文学相呼应，形成了一种对生态进行批评、有文学的人本主义到生态主义道德大自然文学创作潮流”。新世纪以来的大自然文学创作进入了较为成熟的阶段。“首先是刘先平提出了自己成熟的创作观并对大自然文学的艺术旨向及审美追求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同时在创作中“树立了人类生态整体观念，构建了一个个大自然审美意象，突破了儿童文学的边界，也突破了传统生态文学的边界，既保留了儿童文学的纯美气质，又借鉴了西方生态文学对大自然的温情的关怀，同时也得到了环境文学的艺术滋养”。 “四分法”的代表是韩进，从题材和主题的演变中，将刘先平40年的大自然文学分作四个时期，每个时期10年，即第一时期“突出环保主题”（1977-1987）、第二时期“讴歌生命壮美”（1988-1998）、第三时期“呼唤生态道德”（1999-2009）、第四时期“追梦和谐共生”（2009-2019）。（参见本书第四章《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的创作分期与主题意蕴》）

6  大自然文学创作的风格

风格即人。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创作具有鲜明的个人特色，从而被称作“刘先平大自然文学”，说明大自然文学这种文体已经深深打上了刘先平的创作个性。束沛德认为，刘先平“把小说的叙事、散文的抒情、纪实文学的真实、摄影文学的逼真传神，水乳交融在一起，构筑成别具特色的大自然探险文学。这是他为建设中国特色的大自然文学作出的独特贡献”。韩进认为，刘先平创作的最大风格，就是纪实风格”，用刘先平的话说，就是“不是亲历考察的不写”、道听途说的不写、捕风捉影的不写。甚至为着达到“现实的真实”，不允许有“合理的虚构”，也不允许“编辑作技术处理”。所以，阅读刘先平的作品，亲历性、探险性、纪实性和在场感扑面而来，不看作者就能肯定是刘先平的作品。

吴琼在其硕士论文《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创作价值研究》的《第二章 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的艺术价值》中，从文体、语言、形象、视角等四个方面，对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创作风格有全面的分析。一是“独特的文体”。融合了传统小说、传奇故事、探险小说、儿童故事、报告文学等不同类型的文本形态，形成跨文体写作的风格。二是“多种语言风格”的统一。叙述自然科学知识的语言非常严谨，讲述动物故事的语言轻松活泼，描写儿童生活的语言充满童趣，描绘自然场景的语言诗性优美，思考问题的语言带有哲学……语言的丰富性展现了强大的表现力。三是“丰富的动植物形象”。刘先平作品中的动植物形象丰富多彩，但没有一种写进作品中的形象不是作者精心挑选的，在这些平凡的动植物身上，都有不平凡的生命奇迹。珍爱生命、敬畏生命、讴歌生命是刘先平创作的基本主题，刘先平笔下的动植物，无论是大熊猫短尾猴，还是麋鹿香獐，又或者是石斛杜鹃，都充满了顽强蓬勃的生命力。四是“独特的儿童视角”。刘先平在创作大自然文学作品中，贯穿始终的有一双和“儿童的视角”。初期从儿童文学的立场创作大自然探险文学，他总是想着给孩子创作的同时，也要给孩子身后的大人们写点什么。后来从生态文明视野创作大自然文学，他总是想着给大人们创作的同时，也要正在长大的孩子们也能喜欢。儿童视角的“童真”与大自然文学的“本真”融汇一体，让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达到了现实真实与文学真实的有机统一。

7  大自然文学创作的审美价值

在新时期儿童文学的春天里，刘先平大自然文学无疑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给人赏心悦目的审美感受。束沛德赞赏道：“时代呼唤着大自然文学。新时代赋予大自然文学以新的艺术魅力和审美价值……大自然文学这面绿色文学旗帜在新世纪闪耀着绚丽的美学光辉。”早在10年前的2009年，翟泰丰在评价刘先平的“大自然在召唤”系列（9种）时就指出：“如何评价刘先平‘大自然在召唤’丛书在文学史上的历史地位及其审美价值，已引起文学界乃至学术界的广泛议论，已成为大家沟共同思考和探求的一个议题，且已有很多精到的论述、论争。”翟泰丰指出，“‘大自然在召唤’无疑突破了传统的大自然探险文学作品原有的审美格局，开辟了大自然探险文学创作额新境界，其审美观照是开拓性的，其审美视角已跨入生物科学与信息技术的新时代，其笔触已伸向人与自然内在联系的哲学领域，大声疾呼生态道德”。翟泰丰强调：“血的教训告诉我们，坚持科学发展观势在必行。血的教训告诉我们，树立生态道德迫在眉睫。这正是刘先平大自然探险文学在文学史上的历史地位和审美价值，历史已经证实了这个价值之所在，历史还将继续证明这个审美价值的分量。”

张小影在《刘先平大自然探险文学的审美价值》中高度肯定刘先平创作能够给当下儿童读者提供他们最需要、但儿童读物中最缺少的“创造意识、创新品质、探险精神”，“在一定的意义上说，探险精神、创造精神确实和我们民族的凝聚力和向上精神是联系在一起的”。曹文轩认为，刘先平通过大自然文学创作，“告诉人们的道理，决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保护自然，绝不在保护草木与动物这样一个层次上，而是将自然与人的精神、灵魂放置在一起的。他通过他的小说向为我们诉说的是自然的哲学、人生的哲学”；“刘先平作品的意义还在于，在我们失去对自然理解力、审美力的今天，提醒我们注意自然与我们生命的休戚相关”。

韩进在《呼唤生态道德——生态审美视野下的刘先平大自然文学》中认为，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创作以生态整体观为指导，以生态审美聚焦人与自然的关系，描绘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理想，作品具有“生态纬度”的多种美学形态，如“回归‘人之初’的本真美”、“热爱每一片绿叶的自然美”、“养成科学自然观的知性美”、“追求“诗意栖居”的和谐美”、“讴歌‘时代英雄’的崇高美”。

8 大自然文学创作的比较研究

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创作的缘起，就是与美国自然文学相比较而产生的。早在1996年“刘先平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5种）出版之时，浦漫汀就对刘先平说：“你以崭新的人与自然的关系审美，写出的是最新的大自然文学，有鲜明的特点，是中国的大自然文学。世界上大自然文学流派的真正兴起，也是在七八十年代。”刘先平也是以美国自然文学为参照来立志创作“中国的大自然文学”。刘先平说：“世界各国五彩缤纷的大自然文学，以及数年来的创作过程中的感受，使我原来的愿望逐渐鲜明和强烈：创作具有中国特色的大自然文学，将中国的大自然、丰富多彩的野生生物世界谱写成壮美的诗篇、回荡在天宇的乐章。朝这个目标努力的基础，必须用自己的双脚去认识大自然，亲身体验中国大自然的特殊风韵和底蕴。” 2014年，翟泰丰在“大自然文学国际研讨会”上指出：“国际上大自然文学作家，潇洒挥笔，创作了大量优秀作品，俄罗斯、英国、法国、日本、美国的许多大自然文学作品， 在中国享有众多读者。瑞典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林格伦的作品，也深受中国孩子们欢迎。刘先平具有中国特色的大自然文学，在世界大自然文学中，独树一帜，多种作品被译为外国文字。他创造性地开创了大自然文学的一种新形态，一种新文体。”

刘国辉建议刘国辉认为，地球村是人类唯一的家园，生态危机威胁着全世界的人们，化解人与自然的矛盾是地球村所有人面临的任务，而“自然文学从古至今都是人类的共同语言，是真正意义上的‘世界语’”。建议“全方位地将刘先平大自然文学打造成真正拥有国际声誉和大众影响力的中国大自然文学作家品牌和中国大自然文学品牌，引导和推动中国大自然文学的创作、出版、研究、发展，进一步提升中国大自然文学在国际上的影响和地位”。梅杰认为，大自然文学是最容易走出国界的文学作品，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以其人类共同主题、中国特色、自然审美、图文阅读的特点，成为最具世界性的中国文学，有计划地输出刘先平大自然文学作品具有重要的“外宣意义”。 韩进认为，以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创作为代表，“中国大自然文学与世界同步”。石海毓通过对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创作于美国自然文学作家爱德华·艾比（Edward Abbey, 1927-1989）的大自然文学创作对比，指出“大自然文学作家以走进自然的亲身体验来书写自然，通过描写自然中千姿百态的万物来展现热爱自然世界的生态伦理观”。“大自然文学作家的生态伦理观是客观的，不是感情用事的极端见解，他们所否定的‘不是整个文明、科学和人类，而是批评文明的缺失和不健康发展，是批判科学的失误和科学至上主义，是批判人类的狂妄自大和人类中心主义’。‘只有人们以生态道德修身济国，人与自然的和谐之花才会遍地开放’”。

王俊暐指出了我国大自然文学研究与创作的不平衡，因为“从时间上看，中国的大自然文学创作与世界生态文献学的兴起相差无几，中国生态批评与世界生态批评的发展也几乎同步。这无疑给中国学者涨价了不少学术自信。但遗憾的是。目前国内的生态批评研究中，我们看到的仍然更多地是中国学者对西方生态理论和相关文学作品的引介和解读，而对中国传统的生态思想和当代生态文学作品的研究少之又少，即便有，也难见高质量、有深度的成果”。“具体到大自然文学的研究而言，我们在相关中国当代生态文学亚久中更是难见其踪影。作为一个如此具有中国特质的文学类型，大自然文学似乎一直在安徽本土的较小范围内独自生存和发展，这是中国生态批评的遗憾，也是中国大自然文学的困境”。

9  大自然文学创作中的刘先平精神

金波最早提出要研究“刘先平精神”。他在评价刘先平作品《追梦珊瑚》时指出：“我们对先平的作品当然要研究，更重要的是对先平这个人进行研究，他这么些年是怎么走过来的，是哪一种精神支持着他走到今天，而且写的作品越来越好、越来越深刻，这是具有普遍意义的。”金波在这里有感而发的是刘先平坚持大自然文学创作40年，始终在做一件“呼唤生态道德”的事情是。金波感慨地说：“这么多年了，先平能坚持在大自然中写作，是非常不容易的。我从他的好多作品中，看到这是非常艰苦的事业。先平的这些作品是跋山涉水、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是蘸着他的汗水写出来的。像我们，定好题材，回去就可以在书斋里写了，而先平，则要在万水千山中行走——这种精神贯穿了他45年的写作经历，因此在儿童文学作家中是一个楷模，是很值得我们去学习的。”“先平的精神在今天，特别是对于儿童文学作家来说，要真正踏踏实实地走下去，下到生活中去，不断地写出好作品，这是很有启发意义的。”，这一创作现象，安徽本土的较小范围内独自生存和发展，这是中国生态批评的遗憾，也是中国大自然文学的困境”。

无独有偶，对“刘先平精神”的关注，翟泰丰早在10年前的2009年就已经有高度的概括。翟泰丰认为，“刘先平在大自然探险中之所以取得如此巨大成就，我以为有事典特别值得我们共同探讨和学习”。“其一是为追求和认识大自然的真谛，不辞万苦，坚韧不拔，自讨苦吃的精神”；“其二是不拘一格，走自己之路的的探索精神”；“其三是他在创作中永不满足，永不停步，艰苦跋涉的精神”；“其四是他的顽强的求知欲”。

（韩进：时代出版传媒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安徽评论家协会主席、著名评论家）

自自然然地颠覆一个只写

“人”的以往文学世界

——读出刘先平作品的性情与气质

班　马

我十分喜欢和珍爱刘先平的整套“刘先平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一书，它颇为壮观，更为独特，这种书除自己沉浸一番之外，还属于应该珍存以给儿子以后可读的那类有价值的读物。它可以长存，这是无疑的。它无误于儿童，这是明白的。因为它涉及一个“人与自然”的世界，很大，很远，很真。不像那种只钻“人与人”的社会小说，会令我在永恒价值和儿童价值的考量之下，有所怀疑它们很小，有错，不确定。

“人与自然的关系”这一文学主题的上升，在中国很不容易做到。本文标题之中使用的“颠覆”一词，就实在不是为了刻意刺激，而倒是表达一种沉痛。我想，被包围在“人的主题”这一中国语境之中的作家，其欲走向自然，除了识见，除了勇气，还当有孤愤，还当有决意，以及一种博大与规模。这本是自然主义作家的本色。我想，只有那种一意孤行，才能导致自自然然地颠覆。我就是这样来看待刘先平的创作心态与规模行为的。

应该向这样的中国作家气质致敬。

我们应该注意到刘先平的“大自然”写作计划，是从1976年——1978年之际开始，并贯穿十年之后的。在那个文革后的文学时期，“人的主题”旋而被纳入主潮；然而，在其当时，其实还另有一股自然性、科学性、人与自然之关系性的文学冲动在崛起，比如在当时科学幻想小说的崛起之中便可看到这种文革后的中国作家最先进的文学“注意力”；我想，刘先平就是这种“注意力”投向的执气球者之一，不管是科幻，还是大自然探险，他们的这种新型注意力实际上才是对于文革及其以往模式的更深刻之反省与洞察，那就是注意到了老是钻营在“人与人”之际的某种历史恶果，以及注意到了试图打开“人与自然”之大世界的治本导性和文学策略的另一方向。科幻小说当时的突然夭折，除有粗暴干涉的因素之外，中国传统“人文”思潮走向的挟裹性和排斥性仍然是其主因。以这样的观照，刘先平能够从1978年一往无前地贯通至1985年的创作，贯通于1996年的规模出版，非但不易，而且显然是个很大成功。

“刘先平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的创作与出版，说明了中国也有强力的自然主义作家。

其实，“天人合一”才是中国真正的深刻性传统。

中国缺少这样的作家，是在于缺少这样的知识分子气质与情怀，特别是人文领域的知识分子及作家。我饶有兴味地读成到刘先平在该系列第五卷《山野寻趣》的散文与纪实文学，比如从他参与“古牛降”等自然保护区的野外考察活动记述之中，能读到一种作家的性情、气质、兴味与人生态度，其中就有对于“野外”的内在和真挚的感情。刘先平这样的作家，已经与野外工作者融为一体；我想，没有野外体验与经历的人，甚至都难以感念到那一种“荒野的召唤”。

“野外”，当是一个集万种感念的重要概念。“野外”的工作者，当与“旅游”的性质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那是一种根本性情。刘先平及他的作品，体现了这种真性性。

这种野外的性情，对于当代少年儿童尤有意义。

这种野外的性情，对于当代少年儿童尤有意义。

当我读到刘先平面对少年儿童而抒发的言辞：“热爱祖国的每一片绿叶，每一座山峰，每一条小溪”，我想这定是他的肺腑之言和身心感受，这里绝没有抒情和空泛，而定是含有一个野外工作者感于万物之后的真切传递。这“每一”之处的自然性和生活热力性，感动了我。确实，只有真正热爱大自然的人，才会达至“一花一世界”、“一沙一乾坤”的每一处感念。

这“每一”之处都是“至大”的。

所以我们才在刘先平的作品流程之中读到那种触目可及和铺天盖地的“万物”之写，作家的眼睛和性情可谓处处感兴味，每每有见识，天地之品，百科尽收——我认为这对于少年儿童读物来说也就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不但是多识于鸟头一回虫鱼和山川草木，而且是引领一颗世界之心。我们很大程度上已经失落了这一个“世界”。

这是“大自然探险”书写行为的一个“感知”背景。

简而言之，它的世界要更为“大”。

以论儿童文学，这个“大”至关紧要。

从刘先平此类的五卷作品之中，呈现的“生活面”和“关系网络”，显然就要比一般的社会性作品来得更为博大和丰厚，我们可以把它称作是更大的“生存状态”——正是这种人与自然的“生存状态”，尤对少年儿童具有重要的传递价值，实际上，这直指当代地球上最高的审美价值表现，即“星球意识”。

及此，我们还可以看到，作家的胸臆实质上关联到笔下的空间。讲得直率些，一个纯粹“人文”关怀的作家不一定达得到另一种“人与自然”终极关怀的书写行为所可挥洒的技能——比如，人—天地—动物—物候—地方志—地理—沿革—野性—其他，等等。这是一个更大的“链”。这种生存之链的“全景”表达，正体现这类更大写作行为的艺术空间。刘先平的作品致力于此，而少年儿童则受惠于此。

再者，这也是一种“自自然然”的写作与文体形态，刘先平的作品也能给人某种参想，即他的这类作品风格其实就是在走一种“谈天说地”和“山海经”的路线，这种风格和趣味显然是有传统的，本身具有极强的倾听和涉猎之接受心理魅力——比如，野地—探险—游记—动物故事—传奇—科学考察记—浪漫生活，等等；无可置张，这种文学风格尤对少年儿童读者极具吸引力。

野外之心，并非人人有之。

但野外之魅力，极可能是人的“原型”心理之一。

刘先平的文学被拆除，取险而胜。

这在中国真的值得致意。

人与自然的道德对话

——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生态意涵初探

吴尚华

一、大自然文学：当代生态文学书写的一种独特形态

自20世纪80年代中国生态文学发轫以来，刘先平以他对“大自然文学”的倡导和创作实践拓展了当代文学的主题空间。他以传统的儿童文学的文类形式和探险纪实的叙事模式，重新构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诗意想象。对中国当代生态文学的发展作出了重要的贡献。他自1980年出版第一部描写人与自然的长篇小说以来，先后出版了《刘先平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5卷），《东方之子刘先平大自然探险》（9卷）等20多部作品，获国家奖8次（项）。作品有的被译成外文，有的选入大学课本，有的被推荐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因此，作者走进了中央电视台的“东方之子”栏目，“大自然文学”也成了一面美学旗帜。他被评论界誉为“中国当代意义上的‘大自然文学’的奠基者”。

所谓“大自然文学”, 就一般意义来说，是特指以大自然作为文本表现对象、以建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诗意图景为基本主题、具有鲜明的现代生态意识的文学书写。它与西方生态文学早期的“自然写作”在取材和主题上有着共同的生态意涵。但是中国的“大自然文学”又凝结了更为强烈的时代精神和现实内涵。尤其在中国社会生态意识普遍匮乏的时期，更有其独特的文化思想启蒙意义。

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在文类形式上采用了与大自然亲和的儿童文学样式，主要通过儿童视角和想像来展开对大自然的生态书写。将文学描写的主体从人转向自然。创造了一种融幻想性、知识性、故事性与文学性于一体的一种特有的“大自然文学体”。对这种“大自然文学”形态的超越性和审美特征已经有许多论者给予了高度的评价。笔者更愿意从中国当代生态文学的主题建构纬度探讨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的独特价值。

从中国当代生态文学的整体书写格局来看，基本形成了两种叙事策略的书写模式。一是以生态环境的具体问题为聚焦的“灾难预警”类型，二是以人与生态的冲突为聚焦的“诗意想象”类型。所谓“灾难预警”书写主要特征是以当下中国环境损毁，资源破坏的现实性问题作为观照的逻辑起点，力图全方位地展现当下中国的环境灾难，聚焦中国生态环境的相关问题，通过大量纪实性书写揭示生态环境危机背后的一系列社会的、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诸多问题。寄寓了深沉的批判性反思，同时也张扬一种生态主义的思想和观念，具有强烈的现实忧患意识和环保启蒙意识。如徐刚的报告文学《伐木者，醒来》，《中国风沙线》、《国土的沉沦》，岳非丘的《只有一条长江》、沙青的《北京失去平衡》、陈桂棣的《淮河的警告》、李存葆的《鲸殇》、李青松的《遥远的虎啸》等，这些作品则等都属于“灾难预警”类型。所谓“诗意想像”书写多以虚构性叙事作品为主，这类作品一般不以具体的环境问题作为素材，而是以人与自然之间的伦理冲突作为叙事核心，通过人与自然之间的异化关系以及由此引发的生存状态的异化，进而上升到有关人类生存的形而上的追问和思考。比如叶广芩的系列小说《老虎大福》、《猴子村长》、《黑鱼千岁》、《熊猫杂碎》、郭雪波的《沙狐》、《大漠狼孩》、陈应松的《豹子的舞蹈》、贾平凹的《怀念狼》、姜戎的《狼图腾》等，这些作品或指涉人类因贪婪自私而对自然无度开发利用导致灾变，或隐喻人类中心主义文化观以及经济至上发展模式导致人性危机，并进而追问和思辩人类对自然的伦理义务，以及人类的未来。以想像性诗意建构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图景。

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显然属于“诗意想像”类型的生态书写模式。但是又形成了自身独特的个性。

二、天人合一：大自然文学的生态理想

在生态文学“诗意想像”的书写模式中，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有何独特之处？笔者认为有二个方面，一是同样以自然为表现对象，他更关注的是以原生态自然作为表现对象，而不是人化的自然。二是同样涉及人与自然的互动关系，他更多的不是通过虚拟的冲突和异化展开形而上的象征性思考，而是通过人对自然的体验和融合来展现天人合一的理想境界。这两个层面上的特征清晰显现出“大自然文学”自身的独特个性。这种独特个性在许多论者那里多从文类机制阐述其超越性的美学价值，但是我更愿意看作是作家创作立场中的生态意识纬度而导致的疏离问题意识的一种叙事策略。这种策略对于刘先平来说就是聚焦原生自然的书写，来重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诗意图景，重建与回归诗意栖息的精神家园。这种纬度在当代生态文学创作中独树一帜。笔者曾在另一篇文章中说：“如果说以徐刚和陈桂棣的为代表的纪实性报告文学是以现实的环境危机作为观察的起点，在展示生态危机现实图景、揭露生态危机根源的纬度上展开了对现代文明的批判性反思的话，那么安徽作家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则是以对丰富多彩而又神奇造化的自然生态景观作为审美对象，在展示大自然的风光之美和生物世界的生存图景、探索人与自然生态和谐共生的纬度上建构了人类诗意栖息的环境想象。在当代中国文学的人与自然的书写中，为我们提供了另一种建构人与自然关系的想象视野。”笔者重申自己的这个观点，综观他的小说不难发现，作家表现原生态自然世界丰富的生命现象，通过对自然的观察、体验来感悟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关系，传达人对自然的道德义务。他既描绘整体的自然世界的神奇造化，也观照微观自然世界的生命奥秘。反映生物世界的多样性丰富性，既有对大熊猫，金丝猴、雨燕、梅花鹿、杜鹃王等珍稀动植物的细致观察和精心描绘，也有对其他多样的动物植物的作为生态构成的千姿百态的描写，包括它们的生存样态、生存习性等方面，整体性地呈现了自然世界丰富多彩的复合芜杂的原生性，或悲壮、或苍凉、或雄奇、或艳丽……这些单就内容来说，就强化了人对于自然的诗意感受，对自然美的欣赏和发现。从而激发我们对大自然的热爱，唤醒我们身上缺失的对自然美的感受力和对自然的敬畏。

刘先平将他的“大自然文学”标示为“大自然探险”，但是它不是文类意义上的探险小说。作家只是借助于这种文类的叙事方式，因为更有利于建构生态主题。作家让人直接走进自然的怀抱，与自然进行对话和心灵交流。通过零距离的当下观察来体验来感悟自然给我们的灵魂启示。《云海探奇》、《呦呦鹿鸣》、《大熊猫传奇》、《千鸟谷追踪》都是通过探险考察活动的行踪和观察来体验感悟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关系。正如环境伦理学创始人施韦泽所说：“我们越是观察自然，就越是清楚地意识到，任何生命都有价值，我们和它不可分割。处于这种认识，产生了我们与宇宙的亲和关系。” “对其他任何生命都保持敬畏的态度。保持生命、促进生命就是善。反之毁灭生命，压制生命就是恶。”现代人对自然美已经非常淡漠，忘记了自己是自然之子。诗意地建构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境界。由此上升为人类的一种精神境界。这种书写模式有是基于作家的生态主义立场。这是确立观察和体验自然的逻辑起点。

由此我们认为刘先平大自然文学书写无疑是人与自然的道德对话，它所张扬的道德评判具有鲜明的生态伦理取向。这种伦理价值取向体现了现代生态哲学的整体观。并且反思人对自然的无度介入和利用，批判人类中心主义的自然观。进而拷问人性、追问人对自然的道德关怀和义务。比如作家沉痛于长臂猿家族遭受人类杀戮的悲剧，这样写倒：“当一只猿中弹后，死亡的恐惧却没有驱走猿群，而是义无返顾地跑回救助同伴，直至全部饮弹喋血……这种全体赴难的惊心动魄的壮烈，使整个森林黯然失色的悲鸣，却经常伴着猎杀者们狰狞的欢笑。”如作家悲愤于珍贵的金丝燕遭到人类的洗劫而濒临危机，这样痛斥捕燕窝的人：“杀鸡取蛋，对金丝燕如此毁蛋弃雏取窝，却是愚蠢，甚至是罪恶。”

三、生态整体主义：大自然文学的价值取向

人类在经历了工业时代的现代性扩张和科技理性主义的迷思之后，已经开始沉痛反思传统的文明模式。从工业文明走向生态文明这是新世纪人类文明的巨大转型。在这种时代文化语境中生长的生态文学对于建构生态文明，提升民族的生态意识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的重要价值就在于强力张扬的生态意识。

首先是生态主义整体观。

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以其宏大的视野，开阔的境界，以及精细的观察和诗意的传达，营造了一个气象万千、包容天地的审美空间。整体上营构了一个天人合一的境界。他所观照的大自然是作为人类赖以生存和发展的诗意栖息的家园。无论是对神奇造化的自然山川的诗意礼赞，还是对珍稀野生动物植物的悲悯，抑或是对微观自然生命现象的敬畏，作家始终都抱以生态整体主义的观照立场。把它们都作为整体的自然界系统中的组成部分来看待，它们都有各自的生态位，都以各自的特殊结构发挥各自在生态系统中的特殊功能，维护着自然生态系统的稳定和美丽。生态哲学整体观和相互依赖观认为，自然万物构成一个生命整体。整体利益高于一切。生态系统中的所有生物之间都有着环环相扣的不可切断的关系。生命共同体中任何一个环节断裂，将导致整体的混乱无序。生态整体主义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非中心化”的，这是一个基本前提，它的核心特征是强调整体以及整体内部联系，不把整体内部的某种部分看作整体的中心。那么人同样不是中心，这就和人类中心主义划出了清晰的界限。因此生态伦理学家奥利波德提出了生态整体主义的最基本的价值判断：“当一个事物有助于保护生物共同体的和谐、稳定和美丽的时候，它就是正确的，当它走向反面时，就是错误的。”^（麦茜特认为生态作为巨大的整体，“各部分将从整体中获得它们的意义。每个特定的部分都依赖于总体境况并由它确定。”罗尔斯顿的“生态整体主义”思想更是强调生态整体价值至上，以生态系统的整体利益和内在规律为尺度衡量万物和人类，约束人类的活动、需求和发展。使“所允许的选择都必须遵从生态规律。” 

这里仅以《魔鹿》为例，作家观照的是一株奇特而又神化的高山榕树，这不是一般的树，“在它身下，是一棵已枯死、腐朽的青梅。”青梅本来是“挺拔英俊、生气勃勃的大树，也是热带珍贵树种，材质优良，倍受人们的保护。”但是，当小鸟在它的枝头留下的鸟粪中有一粒种子，在青梅树上发芽、生根和抽叶，它沿着青梅树干往下长，“疯狂地吸取养料和水分，疯狂地生长，疯狂地用发育起的根严实地包裹青梅；对青梅的抗议、痛苦毫不怜悯，甚至把它捆紧帮牢，收缩绞索，使它得不到阳光，得不到水分……”这就是高山榕。“一个生命杀死了另一个生命。高山榕的成长是建立在青梅树的死亡上！”高山榕形同鹿，但是材质低劣，青梅价值昂贵，用人类的眼睛看到它的残忍、丑恶如魔鬼的高山榕被人类称为“残酷的刽子手”。但是作家从高山榕看到的是什么？“可是，如果允许高山榕申辩呢？它不是也应该有生存的权利？它不去争夺一块宝贵的热带土地，又何处立身？”这里我们看到，作家不是以人类的善恶伦理观念去评断自然生命的关系，而是从自然生命的整体性、从自然生命的生态法则的纬度认同自然、敬畏自然。对高山榕和青梅的生命伦理也不是以资源价值作为伦理尺度。

第二是自觉的生态伦理意识。

生态文学最重要的价值是阐释人与自然的道德关系。通过人与自然之间的道德关系，进而折射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无疑是人与自然的道德对话。传达了鲜明的生态伦理意识。

他的作品大多是以自然界的野生动物作为描写的主体形象，人事书写作为支撑。或推崇动物所体现的荒野精神，或欣赏动物的品格、超凡意志和智慧，凝结了对野生动物的深情礼赞与悲悯以及敬畏的真挚感情。这与传统文学形而上地把动物定格为人的主观意象完全不同。其实在中国当代文学有关动物的书写想象中，非人类生命形式从来没有成为真正的伦理主体，基本上是从人类中心论的立场出发，人对动物的天赋权利成为唯一视角。动物的命运往往成为人类命运的陪衬，成为传达人类思想的一种对象化载体。因此人类对动物生命系统的伦理义务和道德关怀始终缺席。从人类文明史上看，最早对人与动物之间关系进行规范的是基督教。它从犹太教那里继承的创世故事中，把人作为最高的上帝创造的产物。人是按照神的形象塑造的，他命名所有的动物而建立了对动物的统治。而物质的创造都是用来为人服务的。除此别无意义。因为在人类看来，只有人与人之间才有伦理关系，而动物则没有。道德关怀从不施予动物。西方近代的动物活体解剖实验就是一个典型的例证。以笛卡尔为代表的观点认为“动物是供人类使用，为人的目的服务的存在物”，而生态伦理则认为，人的道德关怀必须或者应该从人的范畴扩展到动物范畴。应该建立起对自然所有生命形式的道德自律。人与动物的关系就是人与自然的关系。环境伦理学的先驱，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史怀哲认为：“伦理学所要解决的真正问题却是人对世界、及他们遇到的所有生命的态度问题。” 在他看来，所谓伦理“就是敬畏我自身和我之外的所有生命意志”；“每个生命都是一个秘密，我们与自然的生命密切相关。任何生命都有价值，我们和它不可分割。” 所有生命都是相互关联休戚与共的一个整体。人只有把其他生命都视为神圣的，把动物和植物都视为同胞的时候，并尽其所能去帮助所有需要帮助的生命的时候，他才是道德的。

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涉及野生动物的如《呦呦鹿鸣》，以一个野生动物保护小组寻找失踪的梅花鹿为叙事线索，以保护小组的追踪考察活动和与打鹿队的周旋为主要情节，最终以成功阻止和说服打鹿队、保护了大雄鹿为结局。《大熊猫传奇》更是以濒临绝境的国宝大熊猫的命运作为小说的焦点，描写了科学家和动物保护者与企图倒卖大熊猫的不法分子斗智斗勇的传奇式惊险故事。还有大量对非人类生命形式生存状态的诗意书写，还有斑狗大战野猪、云豹猎食猴子、海雕捕食红鱼、红嘴兰鹊和毒蛇搏斗等生物界的生态平衡运动。作家在描写中传达了鲜明的伦理意识，认为它们在生命的意义上与人类一样是自然整体系统中的部分。两者的关系是平等的。而不是谁高于谁。人类没有权利以毁灭动物生命的方式来满足自己的征服欲望，或者来维护自己的伦理原则。对此作家的追问是“假如地球上没有了蓝天、碧水、青草和鸟儿的歌声、鱼儿的嬉游、走兽的奔跑，假如人类生活在光秃秃的水泥环境里，人类的生存还有意义吗？人类失去了最为亲近、最与本质自己相通的动植物，生活还有乐趣吗？”

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在当代生态文学创作中独树一帜，具有独特的思想价值和审美价值。它所包容的许多生态主义的潜在议题，笔者将另行做进一步的深入探讨。

(吴尚华：评论家、安徽师范大学副教授)

参考文献；

1。《刘先平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呦呦鹿鸣》、《云海探奇》、《大熊猫传奇》、《千鸟谷追踪》、《山野寻趣》）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86年版。

2。《.东方之子刘先平大自然探险》，武汉，湖北少年儿童出版社2003年初版。

3.。利奥波德：《沙乡年鉴》．候文薏译，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版．

4。麦茜特：《自然之死》吴国盛，等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9版．                

5。罗尔斯顿：《哲学走向荒野》刘耳，等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0版．

6。史怀哲：《敬畏生命》，陈泽环译，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6年版。 

中国第一套描写在野生动物世界

探险的长篇系列

陈浩增

为了贯彻中央关于抓精品、抓“三大件”的精神,我社1996年出版了中国第一套描写在野生动物世界探险的长篇系列——《刘先平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约140万字。该系列包括以下五部作品:

中国第一部描写在猿猴世界探险的长篇小说:《云海探奇》；

中国第一部描写在梅花鹿世界探险的长篇小说:《呦呦鹿鸣》；

中国第一部描写在鸟类世界探险的长篇小说:《千鸟谷追踪》；

中国第一部描写在大熊猫世界探险的长篇小说:《大熊猫传奇》。描写探险中的奇闻奇遇:《山野寻趣》。

这是著名作家刘先平十多年来创作的硕果。其特点主要是:

一、高昂的主旋律。

这套宏伟的巨著热情地歌颂了伟大的爱国主义精神、科学家坚韧不拔的献身品格、青少年对科学的渴求、自然保护事业的发展。作者多年来跟随科学考察队在崇山峻岭、大漠、戈壁中跋涉,历经千难万险,窥视喧嚣的野生动物世界的奥秘,其中酸甜苦辣,连缀成了独具特色的将文学性、科学性、趣味性融为一体的大自然探险小说。作品描绘一群青少年在科学家、老师、猎人带领和帮助下,为救护珍贵的野生动物,在大自然中探险,以饱酣的笔墨,展示了野生动物世界激烈的生存竞争、大自然千奇百怪的神奇造化、五彩缤纷的探险生活。既有对大自然生态平衡遭到破坏的沉痛,又有对人类前途的深刻思考。在惊险跌宕、波澜曲折的情节中,叙述了娓娓动听的人生故事,充满了阳刚之气。

作品把人与自然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充分展示了:大自然的魅力、探险生活的魅力、野生动物世界的魅力、人生与自然哲理的魅力。

二、题材、文学样式的开拓性和首创性。

确定选题前后，我们征询了我国著名的儿童文学史研究家浦漫汀(北师大)、蒋风(原浙江师大校长)等教授,以及从事自然保护事业的卿建华(中国濒危物种办公室主任)等专家、学者的意见,论证了我国描写自然探险长篇小说,确系从《云海探奇》开始,文学界公认它们开拓了我国文学的新领域,被称之为大自然探险文学,或自然保护文学,而且这几部作品,至今依然独树一帜。世界文学史上,不乏这类优秀作品,但在我国是填补了空白。自然保护是当今世界重要的课题,具有国际性。

三、辑结成集的整体力量。

这套书中的作品,它们在“三大件”中占了两件:长篇小说和青少年文学。我们认真地学习和领会中央关于“树立精品意识,实施精品战略”的指示,认为刘先平的系列作品,与一般丛书和文集,有明显的不同,重要的是突出这套书的特点:是一位作家,锲而不舍地努力开拓的同一题材的作品,高昂的主旋律、独特的审美视角……;它们初版于80年代不同的时间,在当时都产生过反响,但由于人们那时对拯救自然认识程度等原因,尚未达到应有的影响。经过十多年的考验,其特色更加显出魅力,现在结集成为系列,便共同焕发出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共同构成人类在野生动物世界探险的传奇图景,共同发出拯救自然、拯救人类的强烈的呼唤,形成规模效应,给读者的震撼格外厚重,为任何一部单篇作品难以企及。同时,每部作品又在集成化构思中形成对比,各自特点被格外突出出来。形成了有机的整体(《云海探奇》、《呦呦鹿鸣》、《千鸟谷追踪》原来就是姐妹篇。很多评论家指出:《山野寻趣》是解读四部长篇小说的钥匙和注释。)。使其对当前的文学、尤其是青少年文学产生影响,使文学精品发挥更大的社会效应。只有这样,才能在目前丛书、套书的海洋中跃出。

在这样的思想指导下,我们和作者多次商谈了作品的修订问题。作者对原作品作了较大的修订和充实,有的章节甚至是重写。作者的创作态度是严肃的。

这套书出版后,文学评论界指出了这一特点,并给予了较高的评价。

我们认为这套书的思想内涵,艺术格调是高品位的,它的封面设计、装帧、版式、印制质量和速度也都应是高水平的。使这套书成为较完美的整体。

仅封面设计,在北京和安徽就数易方案,定下整体方案后,出了三种打样,最后才确定了现在的以树叶和动物体现大自然的生命力与和谐、繁荣。版式不仅有单页插图,而且还以动物形象在双页插眉图,形成打开书籍,就是一个动物世界的氛围。环衬以勾线画面突出大自然的雄峻和秀丽。与封面和内容呼应。

从年初定选题、开始操作,八月底样书就出来了。样书展示后,受到各界的好评,新华社和《新安晚报》、《文艺报》都发了消息。

在组织这套书稿和出版中,得到了安徽省委宣传部和安徽省文联的热烈赞同和大力支持,他们为作者创造了有利的写作环境,三位副部长(窦永记、沈培新、陈发仁)参加了对封面和版式的审阅、出版局副局长穆欣同志为印制问题,多次去新华印刷厂帮助协调。组织了两次作品讨论会,省委负责同志和宣传部负责同志多次鼓励作者并讨论有关问题。

这套书出版以后,以较高的文学价值得到了文学界的热烈反应。我社和安徽省委宣会部、安徽省文联,于1996年9月28日在合肥,召开了这套书的作品讨论会。省委负责同志和文学评论家、新闻界共50多人出席了会议。反响热烈、发言踊跃。省委常委、宣传部长杜诚同志作了热情洋溢的长篇讲话,充分肯定了作品所取得的成绩,并号召作家提高精品意识,创作出鼓舞人心的优秀作品。《安徽日报》在头版发表了消息和杜诚同志的讲话。安徽电视台播放了新闻。

1996年11月1日,中国作家协会、《文艺报》、中国青年出版社、安徽省委宣传部、安徽省文联,共同在北京举行《刘先平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作品讨论会。参加讨论的有主办单位的负责同志:中国作协书记处常务书记张锲,《文艺报》主编、中国作协党组成员郑伯农,中国青年出版社总编辑陈浩增,安徽省委宣传部副部长陈发仁,安徽省文联党组书记刘景龙;原国家教委副主任、现任全国人大教科文卫委员会副主任杨海波,中宣部文艺局出版局局长、副局长:李准、郭运德、张小影,中国作协党组副书记陈昌本,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束沛德、高洪波,首都著名评论家江晓天、樊发稼、浦漫汀、孙武臣等以及14家新闻单位,共50多位同志。中宣部副部长、中国作协党组书记翟泰丰同志因另有重要会议,特意写来热情洋溢的对作品评论的贺信。讨论会在热烈的气氛中进行。中央电视台当晚播放了讨论会的新闻,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人民日报》、《文艺报》、《光明日报》、《中国教育报》、《新闻出版社》、《中国环境报》、《中国青年报》、《博览群书》等发表了消息、翟泰丰同志的贺信、评论家的发言和评论。

在这两次讨论会上,评论家们认为这套书:

开拓了文学、儿童文学创作的新领域,填补了空白。是中国第一套描写在野生动物世界探险的长篇系列。四部长篇小说封面都冠以“中国第一部”,名实相符。洋洋洒洒140万言,无论是丰富的内含或高尚的品味,都令人惊叹!应在文学史上占有地位。

作者是位勇敢的文学先行者、探索者,他在近20年之前,就致力于描写人和自然,十多年来孜孜以求,不仅在文学样式的开拓上,而且在思想底蕴、艺术风格的丰富多彩、美学追求上都作了锲而不舍的探求,并取得了多方面的成绩;强烈的保护自然意识,使其作品主题具有世界性。

高歌主旋律,把歌颂爱国主义与科学家忘我的献身精神、把描绘自然世界与表现现实人生、把揭示动物王国的奥秘与探索孩子心灵的奥秘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塑造了一群鲜明生动的新时期的青少年形象。

探险精神是民族充满活力的象征;作品在颂扬探险精神和创造精神中,充满阳刚之气;这对培养民族的进取精神,具有重大的意义。

独特的审美个性、审美视角……在美学上的特殊成就和启示:以文学,熔科学与趣味于一体的美学追求。在一定的程度上,代表了当前儿童文学健康发展的方向。

“人与天合乃永世定律,刘氏华章足证”;作品在描绘人与自然的关系中,充满了哲理。决不可低估这些作品在文化学上的意义和成就;作品具有鲜明的民族风格。

这些作品经受了近20年时间的考验,在今天更加为广大青少年喜爱,同时拥有包括成人在内的各个层次读者,其魅力是独特的、是精品,是当前所需要的优秀作品。

作者深入生活的顽强精神,强烈的责任感、时代感……正是我们目前所应大力提倡的。

封面、装帧和版式设计、印制,精美、大气。出这套书充分表现了出版社的胆识和气派;就“典型环境中典型性格”问题,有着含蓄的争论。　　这套作品出版之后,受到教育界和广大青少年的特别喜爱。1996年11月28日在全国文明城市马鞍山,举办了有中小学生、教师、从事教育科学研究者参加的“我读《刘先平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座谈会。

会议开得生动活泼,同学们向作者提出了很多的问题,又与作者一同去翠螺山森林,进行了一次小小的探险活动。欢声笑语不断。同学们说,大自然的奇光异彩、野生动物世界的神秘、探险生活的无穷魅力,都是他们早已向往的,读了这些作品,激发了他们的想象翅膀,喊出“我要去探险”、“保护大自然”的呼声。老师们说:这些作品受到同学们如此的喜爱,虽然也因它知识含量大,但最重要的是能够使他们走出钢筋水泥的构筑,走向大自然,开阔他们的眼界,引发想象力;能培育他们高尚的美德和情操,能从作品中所描写的人物(特别是青少年的形象)身上学到百折不挠的精神。现在的学生多是独生子女,让他们意识到必须能接受挫折,才能奋勇前进是多么重要!教委的同志说:我国教育正由“应试教育”改变为“素质教育”,“素质教育”需要课外教材。如这套优秀作品是太需要了,我们有责任把同学们从沉重的作业负担中解放出来,组织引导读优秀的文学作品,到美好的大自然中去。　参加这次座谈会的同学,年龄最小的是11岁(小学六年级)、最大的16岁(高二),他们虽然体会有明显的层次,但都是兴趣盎然地读这些作品。

引起大家注意的是:16岁的高二同学,生于1980年,这正是这套书中《云海探奇》初版的年份,这种时间上的巧合和离写作年代近20年的差距,令大家非常感动(特别是作者),它启发了我们如何去理解“精品”和“传世之作”。

电视台将这次读者座谈会录制了专题片(约10分钟),已在安徽电视台(1997年1月26日)和中央电视台播放。

安徽人民广播电台正在准备录制《大熊猫传奇》作为连播(已连播过《呦呦鹿鸣》。天津人民广播电台已连播过《云海探奇》)。

我们认为无论是从思想性、艺术性上,《刘先平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都达到了较高的水平,尤其是在文学的开拓性方面,具有瞩目的成绩,受到了广大读者(不同年龄层次)的欢迎,特别受到青少年的喜爱,确是一套优秀作品。作者严肃的创作态度、强烈的责任感,不畏艰难、深入生活的勇气,代表了目前我国青少年文学发展的正确方向。

（陈浩增：时任中国青年出版社总编辑）

宏阔的艺术天地  自觉的时代担当

                                          刘秀娟

    1978年，40岁的刘先平带着一包稿纸，悄悄地走进了大别山的佛子岭水库。这一走，就是40年。在山水跋涉中，在大自然赐予的力量中，他恢复已中断15年之久的文学创作——不仅仅是“恢复”，更是开拓——从1980年的《云海探奇》到最新出版的《追梦珊瑚》，在“大自然文学”这片文学新天地里，他独领风骚40年。其间，间或会有同行者。在不同的时段，总有几位钟情大自然或者忧愤于生态问题、环境危机的作家，贡献出非常优秀的作品，但是，对大部分作家而言，这个题材的写作似乎只是阶段性使命，唯有刘先平，以此为终生志业，上山入海，奋笔疾书，摇旗呐喊，壮大“大自然文学”，呼吁“生态道德”，极力倡导以“生态文明”建设人类的未来生活。

始于天性，归于责任。2011年、2015年，年逾七旬的刘先平多次到南海和西沙群岛探险、考察，追踪海洋学家皇甫晖团队4年，于2016年完成了长篇纪实文学《追梦珊瑚》，让人既羡慕他强健的体魄、充沛的激情，更感佩他坚强的意志和对社会责任的担当。

                           一

在新作《追梦珊瑚》中，刘先平的目光探向我们熟悉又陌生的“珊瑚礁”。作为人类最早发现的珠宝之一，“珊瑚”已经装点富贵人家千百年。“珊瑚香点胭脂雪，芙蓉帐压春云热”；“银床金屋挂流苏，宝镜玉钗横珊瑚”；“明朝去拔珊瑚树，龙气随飞过海门”……尤其是晋代石崇与王恺斗富的故事中，被打碎在地的珊瑚，可算是当时“最高财富”的代表。“绛树无花叶，非石亦非琼。世人何处得，蓬莱石上生。”唐代诗人韦应物的《咏珊瑚》自问自答，也代表了古人对珊瑚的无限的钟爱与有限的认知。但是，直到今天，我们对珊瑚价值的认知，仍与古人无异，那些凝聚在珊瑚上目光，常常是看客的艳羡、贪婪，或者是主人的得意，总之，“财富”几乎是它唯一的属性。

在这种几乎固定的文学认知中，读到刘先平的《追梦珊瑚》，说是“凛然一惊”毫不为过：“珊瑚礁生态系统是海洋中的顶极系统，犹如陆地上的热带雨林。珊瑚礁只占海洋面积的四百分之一，但生物多样性却占海洋的四分之一”；一言以蔽之，如果珊瑚礁出了问题，那将是整个海洋生态系统的大灾难，也必然是人类生活的大灾难。而事实是，因为海水污染和掠夺性开采，“珊瑚礁生态系统”目前已经危机四伏，尤其是我们国家，近岸珊瑚礁已经缩减80%。这几乎是所有珍稀生物的命运：因为美，因为珍贵，因为于人有用，而招致贪婪的围剿，陷入覆灭的危境。而人，也在毁灭每一个物种的同时，正一步步走向自己的深渊……

刘先平用将近40年的行走和创作，试图唤醒悬崖边的人们，能够感受和认识大自然浑然天成、不可替代的美，从而理解、尊重大自然，热爱、保护大自然。他从大自然中获得文学的力量，成就了自己的文学创作，拥有了宏阔的人生境界，作为一位先觉的“自然之子”，他努力用文学的力量回馈自然，唤醒全社会的“生态道德”意识。在过去的几十部作品中，刘先平写过多少动植物，走过多少地方，我们无法计数。每一次的写作，就是一次长久而深入的行走，都是一个我们未知的领域，对作者和读者来说，都是全新的体验，不仅极大拓展了文学的地理空间和审美表达，更深化了对人与自然的关系的认知。《追梦珊瑚》让我们不但对珊瑚礁，包括对海洋，都有了新的认识。我们通常是在实用价值、基于对人的有用性基础上，对事物的价值做出判断，但是以皇甫晖为代表的海洋科学家，则是基于自然伦理而不是狭隘的人类利益来对待海洋中的一切生物。她带领团队致力于珊瑚礁生态保护，在航行中、潜水中，很多凶猛的鱼类、有毒的动植物和浮游生物都是威胁，但是他们安之若素，视作“本来如此”，而不是引以为敌，主要靠经验来回避、周旋，而不是与之搏斗。甚至，对那些处于困厄中的凶猛大鱼，他们还要冒着被伤害的危险出手相救。

常年的海上科研，艰苦可想而知。书中写到一个细节，第一次相见，刘先平和夫人看到皇甫晖他们面对一大盆既无盐、又没酱的生菜，吃得津津有味，虽然教养使得他们“很绅士”，但身体的渴望却让他们流露出“贪婪”的吃相，一看便是经历了长期的海上漂流。即便如此，和大海的魅力相比，身体和物质的困乏都微不足道。“世界上只有一种呼吸，吐纳之间具有惊天动地的神奇。这就是大海的呼吸，它以潮起潮落宣示着生命律动的波澜壮阔……”虽然经历的是艰苦卓绝的奋斗、长年累月的海底探险，但是这群当代科考人身上，却洋溢着像大海一样不竭的激情、乐观、好奇，他们享受大海带来的艺术之美和科学之思。因为梦想，因为热爱，因为理解，那些在我们看来凶恶的情景，他们视为大海、大自然的本来之义，那些我们希望能据为己有的珍珠、珊瑚、砗磲等名贵之物，在他们眼里和摇曳的海草、游弋的小鱼一样，其价值在于维持海洋世界的健康和平衡。他们对“藏宝地”谙熟于心，却守口如瓶，替大海保守着秘密。这些年轻的科学工作者，不会把自己的工作当作吃苦受累的高尚奉献，当作索取回报的资本，他们沉醉于大海的精彩与未知，享受思考和发现的快乐，在执着于海洋生态保护的同时，也实现了个体在生理和心理、物质和精神上的“生态平衡”，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和刘先平一样，都是幸福的人，在现代人惶惶不知所求的精神迷茫中，他们找到了自己在自然中的恰当位置，建立起一个人和天地造化之间的适当关系，何其有幸。所以我们看到作者笔下执着的皇甫晖，没有与海斗、与人斗的苦大仇深、疲惫不堪，反而处处透着自然的旷达、闲淡，她像美人鱼一样在海中嬉戏，她像将军一样决断，她像诗人一样经常涌动起科学的灵感，她像普通女子那样平和地享受一餐茶饭……这种自然、健康、和谐的生命状态本身，就是刘先平所呼吁的“生态道德”的内涵之一——人与自然的共荣共生。

这也是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的一个重要特点，他的价值立足点和哲学基础是“天人合一”而不是“人与自然的博弈”。虽然对生态恶化痛心疾首，但他从不把人类生活和自然生态置于简单的对立关系。美国学者约翰·塔尔梅奇曾在“大自然文学国际研讨会”上介绍说，在美国，学者缪尔的生态观很大程度上影响了20世纪早期的自然保护活动，并最终促使美国在50年前出台了《荒野保护法案》，虽然促进了环境保护运动，但却没有给人类生活工作留下太多余地，更不要提科学研究或消遣娱乐了。“荒野”被定义为“没有人类居住或长期逗留的土地及其范围内的生物”。塔尔梅奇提出，今天的人们亟需一个更加兼容并包并且切实可行的自然伦理，以此来实现一个可持续发展的世界，使得人与自然以“互相促进”的方式蓬勃发展。这种“相互促进”的方式，正是刘先平在“大自然文学”的创作实践中，一直在坚持和呼吁的。在《追梦珊瑚》中，当很多国外学者认为被破坏的珊瑚礁不可恢复时，皇甫晖的团队却敢于依据自己的考察和研究，提出珊瑚礁有一定的自我修复能力，并探索实施“封海育珊瑚，植珊瑚造礁”项目，提高珊瑚礁生态系统的修复能力。所以在刘先平的生态理念中，并不排斥对自然的“人工干预”，他的很多作品都是歌颂大自然，以及保护大自然做出贡献的科学家。在他笔下，“人类属于大自然”，人本身也是大自然生态系统中至关重要的组成部分，人的精神、人的意志、人的美，都是自然之美、自然之力的有机组成，所以他的理念更具有一种实践性和解决现实问题的诉求。呼吁生态道德的养成，说到底，还是人的道德，是人对自我与自然关系的认知。

二

   《追梦珊瑚》是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创作上新的探索与收获，也是对我国海洋文学的极大丰富。虽然我国拥有绵延万里的海岸线、广阔的海域，但是由于历史的、地理的、文化的原因，发达的中国文学中，从古代到当代，海洋文学却极其匮乏，我们没有《海的女儿》《白鲸》《老人与海》这样的作品，我们吟诵“海上生明月”，关注的其实是“月”、是“天涯”、是“人世”，而极少关注海洋本身。新世纪以来，已经有作家开始有意识地开拓海洋领域的文学书写，多是报告文学，也多是讲述国家战略性的海洋保护与开发。从“生态”的角度来关注海洋世界的文学作品，似乎不多，因此，《追梦珊瑚》在题材开拓上的意义和价值值得珍视。

题材上的优势并没有使得作者在行文上有所懈怠，能够看出，从结构、节奏、人物到语言，作者都苦心经营，以保持作品牵动人心、感染人情的能量。这与刘先平一直从事小说创作有极大关系。在人物的选择与表现上，除了皇甫晖夺人眼目的智慧、热情、自然、执著之外，同样是皇甫晖团队的成员，小袁、小张和小笪，虽然都是年轻人，却各有性格；渔民小山的性格形象也生动鲜活；哪怕就是对自己的“搭档”李老师，作者也用轻巧而形神兼备的笔墨，从言行中见出性格。在叙事节奏上，他讲究急缓有致，既有惊心动魄的海底遇险，又有抒情闲适的海上风光；在风格上，以纪实文学的真实性为基础，又格外注重故事性、诗性和哲思，而不止于描述和介绍。

尤其是，面对这样一个我们所陌生的、奇异的海洋世界，作者能够向读者表达到何种程度，与他在文学语言上的素养有极大关系，他是不是能够突破海面“波澜壮阔”、海底“五彩缤纷”这种惯常的表达。他发现了美，还必须要用语言去塑造这种美。作为大自然文学作家，刘先平恰恰具备这样的优势。苏联作家帕乌斯托夫斯基在他著名的《金蔷薇》中论述俄罗斯语言的光华时曾写道：“这些富有诗意的词和我们的大自然有着关联这一点是无可争辩的。俄罗斯语言只对那无限热爱自己民族的人们，了解他们到“入骨”的程度，而且感觉到我们的土地的玄秘的美的人，才会全部展示出它的真正的奇幻性和丰富性来。自然中存在的一切——水、空气、天空、白云、太阳、雨、森林、沼泽、河流和湖泊、草地和原野、花朵和青草——在俄罗斯语言中，都有无数的美丽的字眼和名称。”中华民族的语言同样是人民与大自然的共同创造。自然的丰富性与活力使得作家不但感受到精神的撞击，而且激活作家对于艺术的表达。在《追梦珊瑚》中，我们能感觉到夜晚的大海、海底的世界那不可描述的美，正是对作家艺术能力的挑战和激活，他必须调动自己的艺术积累、自己的文学语言，才能描述那异常的、陌生的美感。圆冠珊瑚、造礁珊瑚、软珊瑚、团块滨珊瑚、蔷薇珊瑚、柳珊瑚，各种鱼、虾、贝、藻，还有不同时间、不同天气条件下的海面变化，作者必须要以语言的丰富来呈现这个世界的丰富与特性。他写鯖鱼阵与剑鱼群遭遇后的剑拨弩张、斗智斗勇，连在场的置身事外的“人类”都感到惊心动魄；他写科考队与鲨鱼相遇的紧张与惊险，让人倒吸一口冷气；写身处夜色的深海，目睹神秘的、旷世的美，让人艳羡；他写海上数日，那种浩瀚与孤独，既和我们古典诗歌的情怀贯通，又是现代人的独特体验：“晚霞消失了，茫茫的大海，朦胧的天地之间，只有一叶小舟在上下起伏。没有人声，没有车马声，更没有小鸟的啾啾声，空寂、孤独从四面八方涌来。就像踏进了沙漠，金色的世界，沙山的流动，都使旅人感到震撼。然而，在不知不觉中，眼空了，心也空了……”在作者笔下，海洋世界涌动着生命的活力与奇美，他是在探索海洋，更是在探索生命的奥秘。

三

    以刘先平的创作为标志性起点，中国大自然文学已经走过40年。这40年，可以说是中国环境恶化速度最快、程度最深的40年，大自然千百万年的造化区区数十年就可以被人毁坏殆尽。“四十多年来我所描写的青山绿水，现在已有不少变得面目全非：大片原始森林被砍伐了，很多小溪小河都已经退化或干涸，有些物种消亡了……”这种忧愤，这种沉痛，对刘先平来说几乎是难以承受的，他近几年的作品，一边在呈现大自然的力与美，一边在揭示美的事物被打碎的悲剧，他热切地呼唤一种新的力量，他寄希望于整个社会的觉醒。

    最近几年，我们明显感觉到“行走”、“在场”、“非虚构”已经成为越来越显著的文学话语，读者在期待一种新的现实主义，从这个意义上说，刘先平称得上是“时代的先觉者”。现在想来，他当初选择大自然文学，是自然的召唤，也是时代的召唤，新鲜的、充满生机活力的大自然，富有勇力的探索和冒险，和一个正努力走出阴霾迎接新时代的国家气象脉息相合，是那个时期人们精神状态的反映，当时的他没有理论的自觉，却有艺术的直觉，使自己的天性、才华与时代精神形成了默契，发出了儿童文学、大自然文学的“先声”。今天，我们特别希望大自然文学所蕴含丰富的审美感受和深刻的思想力量能够影响社会，唤起行动，保护我们生存的根源——大自然。

（刘秀娟：中国作家协会中国作家网总编）

 论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

对于当代文学的意义

                                       雷 鸣

刘先平是我国当代大自然文学的开拓者，出版了数百万字的书写大自然的作品。30多年来，他跋涉于大自然之中，以拥抱与守望自然的精神姿态，展呈大自然的丰盈魅力，吁求着生态道德。我以为，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所表现出来的写作方式、伦理维度、人性塑造、文体创造等诸多方面，在当代文学创作谱系中均具有多方面的开拓、示范的意义。

一、 行走无疆：对当下“媒介化”写作方式的一种颠覆

不得不承认，我们已经步入了一个日益媒介化时代，正像约翰·汤林森所描述的那样：“大众媒介的巨大身形无所不在，已经使得其他更为悠久的社会传播工具徒具边缘身份……人们尚且能够保持一个社会的‘整体’感觉，察觉他们与社会的关系尚且存在的主要渠道也就只剩下了大众媒介。”^①在媒介化社会中，人们常把大众媒介所构筑的世界即所谓拟态环境，当作现实世界来认知。我们有相当一部分作家，拒绝与现实世界直接接触，创作的惯常方法就是，把媒介产品构建的拟态环境当作现实世界的本身，从媒体上搜罗和汇聚千奇百怪的信息、流行的段子作为创作素材，刻意渲染的性描写、暴力展示和文化猎奇来制造市场热点。如余华去年出版的《第七天》，就被人批为“新闻大串烧”，刘震云的《我不是潘金莲》亦被认为是坐在书房里，想当然之作。这些批评确实有一定的道理，不能不引起我们的重视。

4年前，《人民文学》搞了一个写作计划，命名为“人民大地·行动者”，目的是：“吁请我们的作家，走出书斋，走向吾土吾民，走向这个时代无限丰富的民众生活，从中获得灵感和力量”，并“特别注重作者的‘行动’和‘在场’，鼓励对特定现象、事件的深入考察和体验”^②行动起来，走进现场，用“行动”来发现“真实”，用“在场”来代替“虚构”。这样的写作方式，刘先平先生早在20世纪80年代就开始了。他的大自然文学的写作方式，是用双脚去丈量大地，用身心去体验中国大自然的脉动和风韵。他穿行于大漠戈壁，流连于江河湖海、翻越于崇山峻岭，青藏高原，贵州山区、怒江峡谷、西沙群岛……刘先平在斑斓多姿的大自然中，铭刻着自己生命的烙印。30多年，刘先平，从未停止过野外探险和考察，先后五上青藏高原、三探怒江大峡谷、多次往返于横断山脉，即便是70岁高龄，依然四赴海南，两赴西沙，恰如刘先平自己所说，他要写的是原旨大自然文学，因而他把考察大自然看作第一重要，然后才是把考察、探险中的所得写成了大自然探险文学，作家张之路亦评价他是一个冒着生命危险写作的作家。

较之那些沉溺于个人小宇宙，或者躲在宁静书斋里，充满匠气地拼凑和编造的作家而言，可以说，刘先平是在用生命写作。他以时刻“在场”的方式，面对大自然，把大自然冬去春来的生命律动的感受,真切地奉献给读者，让处在紊乱与焦躁、游移与不安等精神困境中的人们，领略和感受自然与人的心境和谐下那份惬意；让高速化发展中人性欲望和冲动，在大自然的美丽与脆弱面前，得到箝制与缓和。他以大自然呵护者、目击者的姿态，表达着对这个世界的热爱，融化着现代社会中的贪婪与野蛮，污浊与恶俗。在消费主义文化已经成为当代文学的主要场域的情境下，作品商品化，速食化，作家急功近利已是普遍现象。刘先平却几十年坚持不懈，充满劳绩地奔忙于各地进行创作，毫无疑问，具有着守望者的殉道精神，难能可贵。

二、自然伦理：为当代文学提供了一种新的伦理维度

中国文学不乏对自然的赞美与讴歌，但作品中“自然”很少具有主体性，基本上置于被借用的状态，抑或是文人骚客“比德”的工具，以抒情咏志；抑或是人物描写的附件，以渲染气氛、烘托情绪。现当代学中不乏其例，如在鲁迅的小说，自然乡村的主色调往往是“荒芜、凄凉”的，这与他注重启蒙、批判有关；茅盾笔下的自然，往往是当时社会景况与时代背景的映射，这也与他的社会剖析立场相关。在17年文学中，曲波笔下的林海雪原、周立波的山茶绿意、孙犁的碧波荷香、浩然的海风椰林、刘绍棠的运河蒲柳，也只是人物活动的场景和环境而存在。“文革”小说中的“自然”成了浅显直露的政治隐喻，甚至沦为了承载一定的政治甚至阶级内涵的简单道具。即便是到了新时期，为表意随心摆置自然现象，仍流波余响未绝，如知青文学中的自然，只是作为知青求证青春无悔、自我人生价值与英雄理想的工具，自然依旧处于“受辱”和被强行征用的状态。

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却让大自然在作品中充当一个独立的、不可或缺的角色，让自然从“背景”走到了“前台”，彻底摆脱了在以往小说中被遮蔽与依附的状态，自然不再是被剥夺了任何主体性经验和感觉的一种空洞的存在。刘先平总是以谦逊、尊崇、和敬畏之情，书写大自然作为一个丰盈博大的生命体的无穷魅力，使“自然有了品质、意志、精神和灵魂，在它深邃的胸膛里，搏动着一个巨大的，永不衰竭的、令人感动又令人惧惮的生命”^③如《云海探奇》那云雾缭绕，奇松怪石的原始森林，那宛若“部落社会”的短尾猴群；《呦呦鹿鸣》那连绵起伏的三十六岗、奇特有趣的梅花鹿世界；《千谷鸟追踪》中的那深谷幽壑，各色飞禽，《美丽的西沙群岛》中那生气淋漓、美丽鲜活的海岛、礁石、海洋动植物……一切都充盈着令人迷醉的生命汁液，展露着自在自足的风姿魅力，而成为令人刻骨铭心、魅力永恒的爱恋之对象，作品始终氤氲着人对自然尊崇、休戚与共的深厚氛围，对大自然情感关爱的博大之心，对一切生命的悲悯不时流溢于作者笔端。

我们知道，经典伦理学认为，伦理仅仅发生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中。在这种伦理学当中，伦理的主体是人，而伦理的对象也是人，于是对人的主体性的迎应与促动，成为了中国文学现代性的根本体现。进入新时期后，关于人性、人道主义的论争，成为那个时代最热烈的文化现象。从这一点来看，刘先平作品中所表现出来的对动物的关心、对生命之爱、对自然的感激，是把自然拓展成为了伦理对象，具有新的精神向度，正如史韦兹所言：“我们已经扩大了伦理的范围。我们意识到：伦理不仅与人，而且与动物有关，动物和我们一样渴求幸福、承受痛苦和畏惧死亡，这种思想就是承认：对动物的善良行为是伦理的天然要求。”^④因此，刘先平在作品中建构了这样一种尊重自然、敬畏生命的自然伦理，为当代文学增添了新的伦理维度。

三、人性重塑：为当代文学建构了新的人物类型

人们处理人与自然关系时，离不开人与人的关系，更离不开人自身的人生观、价值观等问题，自然生态的恶化、现代社会生态的严重失衡都与当代人自身的生存抉择、价值偏爱、认知模式、伦理观念、文明趋向、人生理想、道德修养等密切勾连。因此，当代中国面临着日趋严重的外部自然环境恶化、人与人关系彻底功利化等诸多现代性问题时，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在于人自身，在于人与自己作对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等组成的精神要素。换言之，当我们致力于重整自然生态危机的时候，或许首先应当绿化的，是我们人类自我在精神上所遭受的种种污染和破坏——功利至上、信仰缺失，心灵空虚，唯有矫正人与自身关系的扭曲与偏执，修补人类自身精神生态的空洞与裂隙，人类才能从根本上改善地球上的自然生态、社会生态。

感应于此，刘先平在许多作品中都塑造了不同于此前当代文学中的人物形象：他们不为外物所役，简单生活，把保护自然作为自己毕生使命和最高的意义世界；他们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融入大自然当中；爱惜物命，珍视天地间的一切生命，实现人生的诗意化和去功利化。如《云海探奇》中的王陵阳置政治动荡不顾，竭尽心力建自然保护区；《呦呦鹿鸣》中的陈炳岐、方玲之间信念和爱情的纽带，是保护珍稀动物梅花鹿；《千谷鸟追踪》中的赵青河坚忍不拔地探索林海奥秘；还有那些珍惜自然界的一切，视自然为神明，人与动物、植物都血脉相通的形象，如《大熊猫传奇》中那对自然山林发自本能的爱的草瓦老爹；《呦呦鹿鸣》中的雷大爷、《云海探奇》中的罗大爷都是这类珍爱和保护自然的人物形象。上述人物形象自觉校正自己在自然中的位置，平等对待其他一切生命。

这样的人物形象彻底告别了人在世界中是征服者、享受者的现代性角色预设，所呈现的是一种守护和照料家园的全新生存逻辑，可以说，他们是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实现自己的新人性，即如海德格尔所规定的那样：“人不是存在的主宰者，人是存在的守护者”，^⑤守护者不再把自然理解为对象，而是理解为他与其他存在者共有的家园。我们知道，现代性对人的主体性是绝对推崇的，人之外的一切统归为客体，成为供人们认识、征服、占有、支配的对象，人是目的和价值的中心，于中国而言，由于现代性滞后的峻急感和焦虑情结，凸显和张扬人的主体性便成为了当代中国文学表达现代性焦虑的惯常路径，亦是人性表达的核心内容。与此不同，刘先平笔下的人物，在其他客体面前（如自然），不再是主体性的姿态，主宰者的脸孔，而是一种俯就、尊崇自然的人性呈现，这无疑是对当代文学人性塑造与表达的一种更新。

四、“中间性”文体：一种新的文学可能性

必须承认，当代文坛的危机有两种表现：一是现实的“悬空化”，即过度追求文学创作的技术化、琐碎化、远离土地和生活现场，徜徉于消费主义的叙事模式里乐此不疲，过于固化和封闭，逐步丧失了对社会现实的介入和关注，文学作品沦为人们逃避现实的迷幻剂。如一时之兴的穿越小说、玄幻小说等；二是以事件为中心的“新闻化”写作。很多文学作品喜好选择沾满“媒介暴力”和噱头的事件，作为文学的佐料，甚至 “主食”，比如说许多纪实报告文学往往聚焦重要人物和突发公共事件，或者倾心于为具有象征资本的一类人唱着妩媚的赞歌，而对展示立体而微的世界真实生态，对源于“田野调查”的微观叙事很少触碰。

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警惕着这两种写作陷阱，在尽可能模糊的文体界限中营造一种特殊的叙事策略，以某种“中间性”的创新模式打破传统文学叙事的存在样态。他的作品既不同于纯粹的虚构文学，把现实世界悬置；又不同于那种“事件”中心的新闻化写作或传统的报告文学写作，要么制造噱头，要么树碑立传。总体上看，刘先平的创作不炫技，朴素地持守文学理应所具有的审美魅力；同时又借助社会学和人类学“田野考察”，力图通过“客观叙述”，从不同侧面展示大自然的全部真相，所以，他的大自然文学，既有游记散文的优美，又有纪实文学的实录性，在追求科学性的同时，还包容了通俗小说的探险、传奇元素。难怪有研究者指出“从文体学意义上来考察，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颇有探索色彩，它与动物小说、游记散文、历险小说、科学笔记、考察报告乃至哲学著作等均有关联，是真正的跨文体写作”^⑥诚哉斯言。故此，我以为，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创作，已经打破了传统文学思维，为当代文学的创作提供了一种新的话语立场，一种发现经验的新视角，一种书写经验的新方式，从文学秩序上来说，为当代文学提供了新的生机、力量和资源，成为一种新的文学可能性。

五、结 语

文学已然边缘化，这是事实，我们不必惊恐，当然也不能无动于衷。我们的文学确实出现了许多问题，也许并没有哪个药方可以一下子医好它。但是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以行走的方式，通过“毛茸茸”的在场，展示人与生活、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多维世界；通过敬畏自然、复魅自然，为文学提供一种新的自然伦理维度；以及人与自然和合的新人性表达，中间性文体的运用……诸如此类的努力与尝试，或许会为当代文学提供更大的可能性。

                （雷鸣：西北大学文学院教授、著名评论家）

生态巡礼和生态忧思

——评刘先平的纪实文学作品

《走进帕米尔高原——穿越柴达木盆地》

汪树东

摘  要：刘先平的纪实文学作品《走进帕米尔高原——穿越柴达木盆地》（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版）记录了他2005年8月穿越柴达木盆地的生态考察之旅。整部作品风格质朴，文字流畅，以纪实笔触为主，但也偶尔夹杂小说笔法，无论是叙事、写景还是抒情，都生动明晰、简洁洗练，尤其是能够把对柴达木盆地、可可西里等地的科普性的介绍融入于文学性的铺展中，既给人带来知识的充实，也给人带来审美的怡悦。尤其值得关注的，是该作品生态视角的自觉性和意味深长的生态忧思，其描绘自然之美的生动笔触和对自然生命的主体性呈现也令人印象深刻。至于刘先平对自然生命的伦理选择的凝思和对生态道德的资源追问，也值得我们牢牢记取。因此，该作品无疑有助于现代人生态道德的觉醒和建立，是一块弥足珍贵的生态文明的指路石。

关键词：刘先平；《走进帕米尔高原——穿越柴达木盆地》；生态道德；生态批评

当代中国生态文学的版图中，刘先平是一个气势恢宏、气象万千、意蕴深厚的存在。他最早从20世纪70年代中期就开始参加野生动物考察，20世纪80年代曾经相继推出《云海探奇》、《呦呦鹿鸣》、《千鸟谷追踪》、《大熊猫传奇》四部长篇动物探险小说，融科学性、文学性、趣味性于一体，深受青少年的喜爱。20世纪90年代以后，他的足迹几乎遍及全国重要的生态区域，例如青藏高原、帕米尔高原、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怒江大峡谷、横断山脉、西沙群岛等，创作了大量纪实性的大自然探险奇遇作品，如《从天鹅故乡到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走进帕米尔高原——穿越柴达木盆地》、《美丽的西沙群岛》等。此外，他也常常以重点的物种为考察对象漫游华夏大地，同样创作了许多纪实性的大自然探险奇遇作品，例如《红树林飞韵》、《黑叶猴王国探险记》、《寻找大树杜鹃王》、《追梦珊瑚 》等。他的大自然探险系列作品选材重大，艺术成就较高，社会影响较大，曾多次荣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2019年他的小说《孤独麋鹿王》还荣获由接力出版社和俄罗斯莫斯科州立综合图书馆共同组织承办的“比安基国际文学奖”。

刘先平能够终生坚持对大自然的浓厚兴趣，以诗意的笔触描摹大自然，书写人和自然的故事，的确值得人敬佩。他对自己的生态文学创作也具有明确的使命意识，他曾屡次在自己出版的书籍扉页上郑重写道：“我在大自然中跋涉四十年，写了几十部作品，其实只是在做一件事：呼唤生态道德——在这个面临生态危机的世界，充分展现大自然和生命的壮美——因为只有生态道德才是维系人与自然血脉相连的纽带。我坚信，只有人们以生态道德修身济国，人与自然的和谐之花才会遍地开放。”呼唤生态道德，重建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这就是刘先平任重道远的创作使命。这也是当代中国生态文学的使命。对于这样的使命意识，笔者深以为然，并深表崇敬。在此，笔者拟先评析一下刘先平的纪实文学作品《走进帕米尔高原——穿越柴达木盆地》，关注其意味深长的生态忧思，赏析其描绘自然之美的生动笔触，感受作者对自然生命的尊重和对自然生命的伦理选择的凝思，这都将有助于现代人生态道德的觉醒和建立。

一、生态视角的自觉性和生态忧思

2005年8月，刘先平和刘君早在向导的陪同下进入青海湟水谷地，再到柴达木盆地的察尔汗盐湖、可可西里、雅丹地貌，最后到达茫崖花土沟油田进行野外生态考察，考察经历最后形成纪实文学作品《走进帕米尔高原——穿越柴达木盆地》一书，全书共43节，近20万字，最早由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于2008年出版，现代出版社2013年再版，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又再版，本文采用的是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的版本。该书大体按照考察时间为序，行程安排大致如下：西宁——湟水谷地的柳湾，考察柳湾文化——青海湖，考察鸟岛，守望普氏原羚——从天峻县到德令哈，可鲁克湖考察䴙䴘，托素湖考察黑颈鹤——从德令哈到格尔木，取道青藏铁路线，途经小柴旦盐湖、大柴旦温泉、硼矿、五彩戈壁、察尔汗盐湖——抵达格尔木，观赏市郊胡杨、红柳，发现麝——穿越昆仑山，考察纳赤台“昆仑神泉”，玉珠峰，地裂，过昆仑山口，抵达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考察藏羚羊——返回格尔木，取道大柴旦、察尔汗盐湖，考察雅丹地貌群、花土沟油田区、茫崖、泥塑艺术长廊、尕斯库勒草原，追寻白唇鹿，考察油沙山。整部作品风格质朴，文字流畅，以纪实笔触为主，但也偶尔夹杂小说笔法，无论是叙事、写景还是抒情，都生动明晰、简洁洗练，尤其是能够把对柴达木盆地、可可西里等地的科普性的介绍融入于文学性的铺展中，既给人带来知识的充实，也给人带来审美的怡悦。

当然，该书首先值得关注的，是其鲜明自觉的生态视角和发人深省的生态忧思。刘先平穿越柴达木盆地，不是像那些年轻的旅行者一样，被消费主义文化浸润过深，转而到青藏高原去寻找刺激体验，也不是像那些中产阶级白领，看惯了小桥流水的江南美景，就想到青藏高原去换个口味，感受一下高原的雄奇壮丽；他是带着明确的生态情怀，穿越柴达木盆地，走进帕米尔高原的；他渴望了解青藏高原、帕米尔高原的生态状况，渴望体验高原的壮美，渴望寻觅各种野生生命的生态踪迹，并以纪实文学的形式呈现给国人，告诉我们高原需要仰望，高原生态需要呵护。

当今全球性生态危机处处呈现，我国更是生态退化触处皆是，刘先平在几十年的自然考察中对此更是洞若观火，因此他在穿越柴达木盆地时更偏重于关注受到破坏的高原生态，表现出沉重的生态忧思。例如《惊世彩陶》一节中，他考察青海湟水谷地的村寨柳湾，了解到柳湾从新石器时代到青铜时代曾盛行彩陶，出现过极高的文明，但是后来柳湾人突然消失了，柳湾文明像玛雅文明一样消失了。后来考古学家发现该地曾出现过洪水、地震，是一场地震、洪水掩埋了柳湾的文明，他就如此发问：“洪水、地震是天灾，但天灾常常是由人祸引起的，如那样发达的彩陶文化、青铜文化，当然要砍伐森林，开荒种地。对自然无情地攫取，招致大自然的惩罚，至今不还在警示着我们吗？”这就是刘先平的生态忧思！也许别人都只为柳湾文明的辉煌喝彩，他却一针见血地指出，若是处理不好人与自然的关系，所有的辉煌文明终究是水月镜花，不堪一击。柳湾文明如此，远古两河流域的巴比伦文明、热带丛林中的玛雅文明不都是如此吗？不都是因为肆意破坏了大自然，结果一切文明成果最终丧失立身之基、付之东流吗？这就是生态道德之所以重要的根本原因。

青藏高原的生态状况也不容乐观，随着近几十年国内经济的高速发展，余波所及，柴达木盆地、可可西里地区各种矿藏相继被开发，藏羚羊、麝、普氏原羚等高原动物相继惨遭杀戮，面临生存危机。在《红牌警示》一节中，刘先平从在青海从事自然保护工作的小任那里得知青海湖面临的生态困境。青海湖的鸟岛周围建了栅栏，但是狗却从底部掏洞，钻进去残害雏鸟。青海湖水位下降，过度放牧加速了沙化。为了谋利，人们还在草场上开荒种地，而且在很多流入青海湖的河流上游，都建起了水库，层层截水，往往导致鳇鱼无法溯水去产卵，严重威胁到鳇鱼的生存。而《守望普氏原羚》一节中，刘先平在青海湖边寻访普氏原羚，从小任那里了解到，“说到普氏原羚，数量已不多了，现存只有三四百只，可怕的是这仅有的三四百只，又被分割在几块岛状地区。近几年，牧民们又在牧场圈起围栏，隔绝了普氏原羚的生殖流，还常有被铁丝网挂住死亡的！其实，在甘肃和新疆，也有普氏原羚，但已多年没有见到相关的报道。人和野生动物原本就是朋友，生活在大自然中。人类是靠野生生物世界的精华而成长、发展的，只是人类无情的残杀，才导致了目前的状态。”而在《奇特路标》一节中，向导大杨向作者讲述了格尔木的麝：“30多年前，格尔木的香獐多，那时的麝香放在大街上摆摊。后来，麝香少了，价值逐渐高到与黄金同价，大批的人拥向林子，枪打、下套，真是无所不用，斩尽杀绝。任何一种动物也经不住这样的摧残！这不，你现在要想看到它，都要经过千难万险……那些贪得无厌的家伙，又专门去偷猎藏羚羊了！”至于藏羚羊，就更惨了，在《守望美丽少女》一节，刘先平早就从动物学家刘五林那里得知了藏羚羊一度被偷猎者猎杀到濒危的消息。面对这些高原野生动物的厄运，刘先平自是扼腕叹息，他无力阻止厄运发生，只能悄悄地地寻访尚存的普氏原羚、麝、藏羚羊，用文字描绘它们的生命之美，激发人们的呵护之心。

正是因为了解到这些高原野生动物的厄运，刘先平才会对那些到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做志愿者的人们心存敬意。例如在《生态道德的实践》一节，刘先平对那个利用两周年假到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做志愿者的一个广东企业的女白领就颇为赏识，甚至由此想到人和自然的血脉接通的问题：“原来的城市生活，割断了人和自然的天然的联系。到达了可可西里，与大自然的相处，又接通了她和大自然的血脉相连。这无论是对她的人生，还是对社会都具有特别的意义。自然保护区的志愿者行动的意义，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我们过去所忽略的生态道德的启蒙和培养。现在，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已有数百处，省级、市级自然保护区总有数千处。在一定的意义上，保护区是我们所剩不多的最美好的家园。其实建立保护区，本身就包含了人类的忏悔。如果我们能将志愿参加保护区的巡护作为一种社会风气加以提倡、推广，那么保护区就成了生态道德的学校、最鲜活的爱国主义教育的基地！”利用自然保护区吸引志愿者，把自然保护区变成生态道德的学校，这是一个多么美好又富有创意的大胆设想啊！

刘先平对那些能够善待野生动物、为野生动物考虑的行为尤其感兴趣。例如《生态道德的课堂》一节中，经过楚玛尔河大桥后，他看到藏羚羊能够找到青藏铁路建设者留下的动物迁徙通道，安全地通过铁路，就非常高兴，在心里默默感谢铁路建设者的生态关怀；在救护中心看到被救助的藏羚羊，他更是莫名兴奋。面对柴达木盆地周围矿藏开发，刘先平也表达了他的生态忧思，例如他在《跟踪白唇鹿》中写道：“一路走来，石油开发带来的财富令我满心喜悦，可是野生动物生存的状态又令我担忧。是的，人类占据了野生动物的家园，使它们失去了生存的空间。现实的矛盾时时拷问着我的心灵。尕斯库勒草原是它们的避难所，或是仅存的最后的家园？”经济发展和生态保护的两难困境，暂时还是难以超越，对之反思也可见出刘先平的生态自觉性。

在《沙漠情人》一节中，刘先平还专门叙述了向导大杨讲述的格尔木旁边的生态退化故事：“这里原来是一片茂密的胡杨林，有几条小河在林子里曲曲折折。我在当知青时，队伍开到这里垦荒，砍树、挖根。树好砍，树桩难挖，长得深。那时野物也多，黄羊、獐子、鹿多得往我们住的地窝子钻。一到晚上，四处是用胡杨烧起的篝火，篝火上飘着野物的肉香。开出的地还未种上庄稼，狂风已将黄沙碎石卷来。我今天来看了也大吃一惊，才几年没来，已是满目疮痍，变得连我也认不出了。风沙太可怕了。现在才明白，当年的愚蠢，竟遭到自然这样可怕的惩罚！这里恐怕再也难以恢复当年的景象了……”这个生态故事无疑具有相当的历史典型性。在20世纪60、70年代，革命意识形态沸反盈天，战天斗地，完全不把自然规律、生态规律放在眼里，肆意妄为，结果造成了华夏大地上处处出现可怕的生态灾难。无独有偶，刘先平在此讲述的生态退化故事在其他作家那里也曾被提及，例如杨志军的中篇小说《环湖崩溃》曾讲述小说主人公年轻时曾经跟随父亲领导的垦荒队在青海湖边，响应国家屯垦戍边、增加粮食的号召，大肆垦荒，结果大块草原被毁，导致生态退化，也种不出粮食，终遭藏族牧人的驱逐。老鬼的长篇纪实小说《血色黄昏》也叙述了文革时期一批到内蒙古锡林郭勒草原插队的知青和复员的军人不顾生态规律，到草原上大肆开垦，结果导致草原沙化严重，最终那些严重浪费人力物力的农垦工程不得不废弃。此外，还有王泽恂的知青纪实小说《逃亡》讲述了当年的兵团知青由于滥砍滥伐，滥打井，滥垦耕地，滥修水库截水，极其严重，并且盲目掘堤引水盲目建泵站抽水，引发了塔里木河及其两岸原始森林出现的荒漠化的生态退化。这些故事都是那个狂热时代留下的惨痛的生态教训，值得后代反复记取。

二、自然之美与自然生命的高贵

刘先平的生态眼光是敏锐的，生态情怀是炽热的，生态忧思是感人的。他走过柴达木盆地，为高原上的历史和现实的生态退化忧心如焚，为种种野生动物的危险处境愁思百结，这都体现出了他高洁的生态人格底色。当然，除了敏锐的生态眼光和感人的生态忧思之外，刘先平的《走进帕米尔高原——穿越柴达木盆地》的另一个鲜明特色，是对自然之美的精心描绘和对自然生命的高贵的张扬。

如所周知，越来越多的现代人居住于城市，远离大自然，对大自然之美日益缺乏敏感，自然冷漠症快速地弥漫于现代人的心灵天空，像雾霾一样令人窒息。与此相关，中国当代作家也日益丧失了描绘自然之美的意愿和能力，人事的纠缠和人伦的破碎成为他们关注的焦点，他们少有融入自然的机会，因而也很难以自然之美震撼读者麻木的神经。比较而言，刘先平在中国当代文学中对自然之美的描绘是出类拔萃的，从他早期的《熊猫传奇》、《呦呦鹿鸣》等长篇小说开始，他就专注于对自然之美的描绘。随着他的大自然探险足迹的扩大，他对各色自然之美的感受和领悟更为深入，因而他描绘大自然时，往往如有神助，令自然之美跃然纸上。

在《走进帕米尔高原——穿越柴达木盆地》中，刘先平为高原湖泊之美所震撼，曾屡次精心描绘高原湖泊之美。例如《蓝色交响曲》一节，他描写青海湖：“突然满目青青，顷刻间蓝色溢满天地，寰宇只有色彩涌动——她总是以绝世的容颜矗立在人面前，令人迷乱，屏声息气，这就是青海湖！大自然赋予她惊人的美貌！天也有情，从洞开的云天中将灿烂的阳光投下。我们立在高冈俯瞰，青海湖蓝得如天空、如宝石，蓝得晶莹，蓝得透明，蓝得舒展，蓝得壮阔。我们急切、快速地奔向湖边。青海湖却如少女般羞涩地隐去了蓝色的披纱，只有清亮、明澈。湖底红色的卵石、黄色的砂粒历历可数。几条鳇鱼轻盈地游来，鳍在摇曳，嘴在翕动。泼刺一声，一只鱼鸥挺着长喙，闪电般地追来，鳇鱼惊炸四散。晚了，鱼鸥的长喙已钳住了猎物，蹿出水面，扬扬得意地拍着翅。这样的精彩，只有在青海湖才能看到。美是有距离的。我们又登上湖边的台地。正是日上中天，又是满湖青色。微风乍起，那蓝、那青、那靛，斑斓起伏，紫气浮荡，粼粼波光如音符跳动，天籟之声骤起，蓝色交响曲波澜壮阔，在天宇回荡。她用色彩的变幻，鸣奏出惊世骇俗的最为神圣的乐章！”在此，刘先平以远景鸟瞰青海湖，展示其碧蓝的绝色，再以近景细察，展示其鸢飞鱼跃的勃勃生机，复以远景统观，以音乐为喻，展示其超凡脱俗之美。流贯字里行间的，是作者被自然之美震撼的狂喜、极乐之情。能够写出如此自然之美的心灵，无疑是高洁的，令人尊敬的。

与青海湖震撼心魂的壮美不同，德令哈的可鲁克湖在刘先平的笔下更显出秀美的容颜。在《䴙䴘的绝技》一节中，刘先平这样描绘可鲁克湖：“草原的深处，渐显一条绿带，银光闪亮，那应是可鲁克湖了。绿带是挺立的芦苇，它足有几十千米长，如一条翡翠项链，圈起一泓蓝色的水晶。这种蓝没有青海湖那般醇厚，但蓝得轻盈而透明……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水，都是那样蓝，蓝得晶莹，蓝得纯净；分不清是云在天上飘，还是静静地躺在水中。你也猜不透雪山是矗立的还是倒立的，更不明白自己是站在湖边，还是已融入湖中……”能够把高原湖泊描绘得如此具有诗意，想必刘先平的内心也早已被高原之水荡涤得纯净透明。

至于察尔汗盐湖的奇诡之美，在刘先平笔下更是令人赞不绝口。《发现藏宝》一节中，刘先平描绘察尔汉盐湖：“再向前，满目的盐花惊得我屏声息气，那一粒粒结晶体，如柱，如珠，如茸，实在找不到更恰当的词。真正的美，是无法说出的，只能借用珊瑚、珍珠、钟乳石描绘，只靠心灵去体会。盐花一会儿塑出楼台亭阁，一会儿塑成金枝玉叶，一会儿又塑成珍禽异兽，一会儿又塑成宝塔；那层层叠叠，那镂空穿凿，那错综复杂，是任何人间工匠都难达到的境界。大自然将盐的结晶幻化得如此气象万千！”在大自然的神奇面前，人真的只能甘拜下风，只能谨言慎行，不要像公牛闯进瓷器店一样，把大自然之美损毁了。

刘先平还在《守望美丽少女》一节描绘格拉丹东冰川的壮丽：“格拉丹东高高矗立。一轮红日从巍峨的雪山升起，霞霓变幻成满天的红云，金红、水红、胭脂红、大红、绛红……红的光影外，更是一个色彩无比丰富的世界。浩荡的姜根迪如冰川，也是彩色的，如红霞般闪耀；冰川上林立突兀的冰塔，色彩迷离，不可名状，连对色彩最为敏感、分得最细的刺绣大师也会望其兴叹……”这就是自然之大美！面对这种大美，自然冷漠症将不药而癒，都市人的心灵将再次鼓荡起直面人生的猎猎雄风。

相对而言，在《走进帕米尔高原——穿越柴达木盆地》中，刘先平对藏羚羊、麝、白唇鹿、䴙䴘、黑颈鹤等高原野生动物之美，不像对高原湖泊、冰川之美那样精雕细琢，多是采用简笔勾勒，重在传神。但是他曾在作品中反复写到野生动物的美只有在野外才能看到，例如《窥视生育大迁徙的神秘》一节写藏羚羊，其中就有这样一段话：“动物的美在哪里？在野性的爆发，这是生命力最强烈、最活跃、最精彩的展示。只有在山野，才能看到活蹦乱跳的野生动物，才能欣赏到它们生命的壮美，才能看到它们的野性与自然是那样的和谐。这是野外考察的魅力！”为了欣赏到野生动物的这种野性之美、原始之美，刘先平才忍受着野外考察的种种不利，抛弃都市生活的安适，深入荒野，深入自然。

除了对自然之美的精心描绘之外，刘先平还在作品中为我们展示了高原上自然生命的高贵和尊严。例如《沙漠情人》一节写到格尔木郊外的胡杨、红柳，在如此残酷的高原环境中，胡杨、红柳依然艰难生存，尤其是作者笔下的胡杨：“这片胡杨，多在十多米高。树身粗壮，树冠不大，叶呈灰绿。黄褐色的皮起鳞，遒劲敦厚，透出的沧桑、顽倔的气势有一股震撼力！看其胸径多在八九十厘米，甚至有一米多。其岁应是数百年，是饱经世故的长者。有两棵胡杨已经伏地，但仍如虬龙般游动，稀疏的枝叶依然一片绿意。生存的艰难，总是造就坚强的生命。”面对这样的自然生命，人类中心主义者恐怕也不得不承认其内在的价值。人类中心主义向来只承认人的主体性和内在价值，只注重大自然的工具价值，因此很容易形成价值盲点，避而不看自然生命的主体性和内在价值。但是在刘先平看来，所有自然生命无疑是具有主体性和内在价值的，像胡杨、红柳这样的高贵华美的自然生命，若仅仅把它们看作木材的提供者，那是对它们的绝大亵渎。

在刘先平笔下，高原的野生动物更具有难能可贵的生命魅力，值得人敬仰。例如在《麝怀绝技》一节，刘先平好不容易看到格尔木附近的麝，“眼睛渐渐适应，我甚至看到了它露出的向后弯曲的獠牙，漆黑明亮、充满警惕的眼睛，高耸的肥硕的臀部。是只雄麝。麝的四个亚种中，马麝体形最大。在逆光中，它的每根毫毛都熠熠发光。是的，它如一尊沐浴着夕阳的金色的精灵，大自然的骄子！它抚慰了我的心灵，在遭到浩劫之后，它顽强地生存了下来，它使它的种族依然占据着大漠，是火炬，是种子！”在猎人的眼中，麝只是麝香的提供者，只是金钱的换算器，但是在刘先平的眼中，这只格尔木麝是大自然的精灵，是生命的火种，这就是刘先平的生态眼光！正是有了这样的眼光，他才能够发现野生动物的高贵和尊严。

在《走进帕米尔高原——穿越柴达木盆地》整部作品中，最感人最震撼人心的动物故事无疑是《麝啸》中那只被猎人追赶得无处可逃时的自毁香囊、跳崖自尽的雄麝，“雄麝深情地瞥了一眼雌麝，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慢慢地转过身子，向着高天，骤然昂首长啸，尖厉、高亢，震荡山谷，在大漠中回荡……它提起后蹄，用蹄尖闪电般地轮番在肚子上掏挖。天哪，那正是香囊的部位！鲜红的血花在阳光下飞溅，红得耀眼的血肉掉了下来。它没有痛苦地尖叫，只是无比愤怒、疯狂地用蹄子践踏、蹍搓掉下的香囊、血肉，又回头狠狠地剜了我一眼。那眼神怒火熊熊，充满仇恨，无比犀利，直戳我的心窝。还未等我回过神来，它已向前纵身一跳，在天空中留下一抹激愤的弧线……英雄毁香投崖了！”面对这样的自然生命，所有人类中心主义式的骄傲和盲视都显得毫无意义了。雄麝敢于毁香投崖，蔑视死亡，殊死抗争，这就是自然生命的高贵和尊严，远远超越了绝大部分人的行为举止，达到了令人仰视的崇高境界。

更耐人寻味的是，这个故事的讲述者是向导大杨，他当时是猎人，目睹这一幕之后，彻底告别了猎人行列，加入了动物保护者行列。这种猎人的幡然悔悟的故事，在当代中国生态文学中也屡次发生，例如叶广芩的短篇小说《猴子村长》中的猎人侯自成是在受到母猴的崇高母爱的感化才不再捕猎的，杨利民的话剧《大湿地》中的老耿是在看到大雁的惊世爱情后才毅然抛下猎枪的，蒙古族作家满都麦的短篇小说《四耳狼与猎人》中的猎人歪手巴拉丹也是在感受到四耳狼对他的深情厚意后才幡然醒悟不再狩猎，等等。猎人直接与野生动物打交道，若机缘巧合，他们往往能够直接见识到野生动物的特异行为，由此洞察它们的心灵世界，因而能够摆脱对它们的偏见，发现它们生命的高贵和尊严，从而唤醒了心中的生态良知，洗心革面，放下猎枪，转而去守护野生动物。真正麻烦的，也许倒是处于商品链终端的那些城市消费者，他们和自然生命相隔天渊，只是在餐桌上、药店里、市场上和野生动物相遇，往往很难见识野生动物的生命气韵，因此他们的生态良知往往很难唤醒。

三、自然生命的伦理选择与生态道德的资源追问

人总是倾向于以自己的审美标准来衡量大自然，于是就出现那些扭曲畸形的盆景、被裁剪得呆头呆脑的园林树木、鳍翅婆娑的金鱼、步履笨拙的叭儿狗；殊不知大自然创造万物，一个最大的原则就是顺其自然，让万物自由生长，保存天性；人若要欣赏自然之美，就应该超越狭隘的人类审美标准，转而接受大自然的千姿百态、万千气象。审美应该如此，对大自然的伦理判断也应该如此，不能用狭隘的人的伦理标准来判断自然生命，而应该充分地肯定大自然的伦理选择。这应该是生态道德成熟的标志之一。

在《走进帕米尔高原——穿越柴达木盆地》整部作品中，如果说最感人最震撼人心的动物故事是《麝啸》中的雄麝毁香投崖的决绝之举，那么最令人五味杂陈最促人反思的动物故事则是《大漠寻鹤》中黑颈鹤对待小鹤骨肉相残却无动于衷的表现。在德令哈托素湖，作者看到一对黑颈鹤父母带着两只小鹤自由游弋，当水獭或麝鼠要抓小鹤时，黑颈鹤父母及时保护了小鹤，赶走了掠食者。但是随后，身体强健的一只小鹤当着黑颈鹤父母的面啄死了同胞小鹤，黑颈鹤父母居然一点都不干涉，随后把获胜的小鹤带走，连那只死去的小鹤的尸体都没有回头去看一眼。刘君早看到这个场景后，极为愤慨：“黑颈鹤是同胞相残，当爹当娘的居然眼睁睁地看着子女们相互残杀！”但是刘先平对此却别有理解。他知道，这种情况，对于人类而言，是绝对难以接受和理解的。在人类世界中，若发生此等事情，那就是人性灭绝的显证。但是刘先平有广博的动物学知识，他知道燕子、大熊猫、猴子等都有杀婴行为，它们都有自己的理由，远非人类所能理解。因此，刘先平说：“大自然有大自然的‘人格’，有自己的法规，所有的生物都有着自己的道德标准。正是在这种悲壮而残酷的生存竞争中，焕发出了生命的灿烂，生命的壮美！但大自然的道德标准、法则千奇百怪，是我们视角中的盲区，或者说是我们的立足点有误区，因而视角、思维方式等等只不过是‘人’的，而不是动物的，更不是大自然！但是它又映照着同属于动物的人类。未知的事物总是充满了神秘，正是这种神秘诱惑了科学家们投身于动物行为学的研究，最少已有两位动物行为学家获得了诺贝尔奖。”能够意识到人的视角盲区，肯定大自然选择的伦理正当性，这就是真正的生态道德。

刘先平还写道：“两年后的9月中旬，我在若尔盖、红原的高原沼泽草地，最少观察到了黑颈鹤的三个家庭。全都是三口之家——一对父母带着一个孩子。惊奇之余是沉思：难道这种高贵美丽的鸟，同胞相残是保护种群的法则？抑或是对高原苦寒生存环境的选择？或是苦寒高原的环境对它们的选择？冥冥之中，大自然竟以这样的方式，来提示它的玄机？”大自然总是以出乎人的意料的方式来促使自然生命行动，对于人而言，重要的就是不急于给大自然下属人的伦理判词，而是谦逊地、虚怀若谷地接受大自然的启示。

其实，大自然无论是在审美上还是在伦理上超越了狭隘的人类视野时，对人类的审美判断、伦理判断提出挑战时，大自然对于人类而言的重要意义才更能得到凸显。

无独有偶，蒙古族作家郭雪波在短篇小说《苍鹰》中也写到自然生命的选择超出人类的理解范围之外的奇特之事。在沙漠里，母鹰在风暴到来之前把自身的血肉献给了三只雏鹰，“够日子的雏鹰必须吃掉母鹰的血肉才能飞上天，才能具备闪电般俯冲、进击、扶摇万里的本事！而母鹰在通过这种献身，通过这种肉体转换，才能永远留在它酷爱的高空，这是一种伟大的牺牲。”在伊琳看来，母鹰的这种行为太过惨烈，她一度还想阻止，但是老郑头却告诉她，这就是自然法则，是残酷而又伟大的自然法则，人类不能根据自己的伦理判断去违背它，否则只会添乱。老郑头就是像刘先平一样深谙自然法则、尊重自然、具有成熟的生态道德的人。

还值得关注的是，刘先平总是尽可能地寻找生态道德的精神资源。例如在《大漠寻鹤》一节，刘先平就写到蒙古族人的生态道德。在德令哈托素湖边，蒙古族牧人巴图告诉刘先平，很久以前，黑颈鹤曾飞来托素湖边生儿育女，它们还会从雪山衔来一块宝石放在巢里，这块宝石还具有一种神奇的接骨功效。要是有人跌折了腿，用这块宝石摩擦伤腿，骨头就重新接上，因此牧民称之为接骨石。但是有个贪心的人得知接骨石的消息后，就每年都在黑颈鹤孵蛋时毁坏窝巢，抢去接骨石，最终黑颈鹤只好迁移到其他地方了。巴图所讲的这个神奇故事，无疑告诉了我们蒙古族人对那些贪心的人是没有好感的，他们更亲近黑颈鹤。巴图还说五岁时跟他爷爷去放羊，看到黑颈鹤的窝，就想去掏蛋，他爷爷阻止了他，狠狠地教育他说，蒙古人从来不打大雁，不打天鹅，不打仙鹤。这就是蒙古族人的生态道德。游牧民族普遍具有较高的生态道德，他们尊重自然万物，尊重天地，懂得节制欲望，懂得天人合一的重要性。因此郭雪波、满都麦、鲍尔吉•原野等蒙古族作家都倾向于从蒙古族文化中去寻找生态道德的资源，乌热尔图、迟子建等作家喜欢从鄂温克族文化去寻找生态道德的精神资源，阿来、古岳、次仁罗布等作家喜欢从藏族文化中寻找生态道德的精神资源，等等，不一而足。

除了关注蒙古族民间的生态道德之外，刘先平也很关注华夏传统文化中的生态智慧。因为昆仑山是华夏神话的发源地，昆仑山在神话传说中曾是绿意盎然、动物成群的生态胜地，神话传说也透显出来了天人合一的生态智慧。在《昆仑，创世传说的根基》一节，刘先平就说：“无论是后羿还是大禹，都是为了生态的平衡，人和自然的和谐。人类原本属于自然，自然孕育了人类，为人类提供了生活的舞台，为一切生命的故乡。这种朴素的生态观、追求人与自然和谐的思想，是中华民族文化中最浪漫的关于人和自然的篇章，在世界文明史中犹如璀璨的明星。”的确，在华夏神话传说中就蕴藏着朴素的生态观，值得现代人重新发掘、镀亮。针对盘古的传说，刘先平还说：“这个美丽的故事，将人与自然、天地万物统统融于盘古一身；或者说，人与自然、天地万物都来源于盘古一身，宣示着人与自然原本是血肉相连的整体，所有的生命也都来源于一个整体。人也只不过是这个神圣整体中飞出的‘小虫’，没有任何理由妄自尊大，随心所欲。换一种说法，如果人缺少了四肢或是一根发丝，那就伤残了盘古的整体！”的确，盘古传说，和当代生态理论的生态整体观，不约而同，堪称神奇。两者告诉我们，大自然是一个整体，人只是整体的一部分，人也只有在整体中才能找到归宿。

因此，刘先平对前现代的朴素生态观寄予厚望，“古人的宇宙观，天、地、人浑然一体，天人合一的和谐，动态的生态平衡，充分展示了中华民族文化的光辉灿烂，从一定的意义上说，是人类发展的指路明灯。这在后工业化所引发的环境危机的世界，更有其重大的意义。世界上愈来愈多的学者，希冀从其中找到拯救环境危机四伏的当今世界的济世良方。我坚定地认为：只有建立生态道德，人们有了生态道德的修养，以其自律，才有可能达到生态文明。”也许有人会对前现代的生态观嗤之以鼻，认为它们太过低级、粗陋，但是我们需要认识到其中蕴含的天人合一的核心观念，的确是具有超越时间、超越文明模式的永恒而普遍的意义的。对于中国人而言，从传统生态智慧中开出新的生态文明之道，是值得考虑的根本之事，由此，也可见出刘先平的高瞻远瞩。

四、结语

    整体看来，刘先平的《走进帕米尔高原——穿越柴达木盆地》是一部立意高远、兴寄遥深的纪实作品。我们可以感受到刘先平是带着自觉的生态眼光漫游柴达木盆地，克服种种艰险寻访昆仑山的，他传达给读者的生态忧思令人感动，他给我们描绘的高原的自然之美和自然生命的高贵与尊严令我们深受震撼，他对自然生命的伦理选择的独特呈现和思考也促使我们超越人类中心主义的狭隘，他对生态道德的资源追问也激发起我们同样的探索热情。在消费主义文化甚嚣尘上、现代人和大自然的距离日益遥远的时代，刘先平以他充沛的激情再次呼唤所有人聆听大自然的声音，号召所有人尽快地确立生态道德，为生态文明的转型做好准备。因此刘先平的每一部书都是一块引向生态文明的指路石，其意义会越来越鲜明，如宁馨儿之胎动，如东方之朝霞，如最先浮出地平线之船桅。

（汪树东：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大自然文学的概念界定及其中国特质

——兼及中国生态批评话语体系的建构

王俊暐

应当说，从1980年刘先平的《云海探奇》出版之日起，大自然文学就在中国诞生了；到2000年他在安徽儿童文学创作会议上正式举起“大自然文学” 的大旗之后，大自然文学就已成为中国当代文坛一个不容忽略的文学类型。40年来，以刘先平为首创作的大自然文学作品不断问世，以安徽大学大自然文学研究中心为主要阵地的大自然文学研究逐渐繁荣，其创作与批评可谓已基本成型。但是我们也看到，当前学界对于大自然文学的印象仍显模糊，许多疑问仍未有确切答案，如：大自然文学与兴起于美国的自然文学之间到底属于同一个还是两个不同概念？它们之间是否有本质的区别？大自然文学与生态文学、生态批评又是怎样的关系？大自然文学是不是专指刘先平的创作？它未来将往何方发展？这些问题的核心在于，我们应当对大自然文学进行一个确切的概念界定，要从根本上反思其区别于其他文学类型的特质，并在这些特质的基础上扩大其创作群体、完善其理论体系，进而使其与整体的中国当代文学乃至世界文学接轨。

一、大自然文学的概念界定

在现有的研究中，对“大自然文学”这一核心概念尚没有一个明确的、达成共识的界定，甚至在不少相关研究中其与自然文学是通用的。但这二者之间是应该进行严格区分的。中国作家刘先平于2000年正式提出“大自然文学”的概念，在此之前，他已经从1978年开始其自身定义的大自然文学创作。因而，刘先平被誉为“中国当代大自然文学之父”，并被公认为中国大自然文学的开拓者。由于其作品在当代文坛的影响较大，尤其具有广泛的现实影响力，安徽大学设有大自然文学研究中心（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工作室），是目前大自然文学研究的主要阵地。

身为作家的刘先平在提出“大自然文学”这个口号时，或许并没有从学理上作太多语言上的区分和思考，他当时很可能是受国人从小接受的“拥抱大自然”“走进大自然”“热爱大自然”之类言语表达的潜意识驱动。在我看来，“大自然”一词的使用流露出中华民族天人关系或者说自然观的集体无意识，其中蕴藏两方面的内涵。一是 “大”字所表达的尊崇敬畏之意。古人将宇宙万物、自然界统称为“天”或“道”、或“物”，我们在先哲的著作中常能看到诸如大道、大块、大象、大音、大德、大美等词汇，甚至在日常用语中有大人、大地、大家、大学等高赞某一事物的名词。“大”有伟大、广大之意，与之相对的是个体和自我的渺小与微不足道。因而，“大自然”充分体现出中华传统文化中敬畏自然的生态智慧。

二是“大自然”与“自然”在语义上的区分。表面上看，自然文学与大自然文学不过一字之差，但二者却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就内涵而言，自然是一个哲学概念，它起源于古希腊，大体指事物的生成因、始动因或本源的材料等。我们现在无意中使用“自然”一词时就具有外来概念之意味，同时掺杂了传统中的“自然而然”之意。就外延而言，日常用语中普遍使用的“自然”一词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自然是指存在之整体，即自然物的总和，在此意义上，它与“自然界”“大自然”同义；而狭义的自然则是指与人类活动和人工创造相对立的世界。所以当我们使用“自然”一词的时候，其实更多地是在谈论有关“自然”的观念，即“自然观” ；而当我们使用“大自然”一词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地意指具体的自然界。据《汉语大辞典》的释义，“大自然”即自然界。它是一个具体的概念，由之我们会想到水、空气、山脉、河流、微生物、植物、动物、地球、宇宙等有机和无机的物质，它们都属于大自然的范畴。同时，大自然还是一个包含各种生态系统的地方。而且，现在学界越来越认同一种观念，即我们所说的自然应当是广义的大自然，是包括人类社会在内的整个物质世界，此物质世界是以自然的方式存在和变化着的。因而从词源学上论，“大自然”是一个更加中国化的概念，正好用以区别于在内涵上偏重于西方文化的“自然”这一概念。

我以为，刘先平在提出大自然文学作为其自身长期坚持创作的一种独特的文学类型时，他应当是想强调自己所关注的是鲜活的自然界，是壮丽的山河、是无边的荒野、是无数濒临生存危机的野生动物等等。因而，他的“大自然文学”概念，在客观上具有重要的文学意义和中国意义。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这一概念自诞生之日起，就在有意无意间区别于来自欧美的自然文学等概念。

那么，大自然文学与自然文学到底有何本质上的区别呢？自然文学（Nature Writing）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美国文坛上兴起的一种新的文学流派，“它以描写自然为主题，以探索人与自然的关系为内容，展现出一道亮丽的自然与心灵的风景，重述了一个在现代人心目中渐渐淡漠的土地的故事”。何为大自然文学呢？首倡者刘先平认为：“现代意义上的大自然文学是以大自然为题材，观照人类生存本身，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中国学者给大自然文学下的定义是：“大自然文学是在20世纪全球性的生态环境危机背景下崛起的、以人与自然的关系作为主要书写内容、以生态哲学作为思想基础、以构建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诗意家园为最高的审美理想境界、具有鲜明的现代生态伦理意识的一种文学思潮和文学现象，其大自然文学具有强烈的现实批评精神和文化反思意识。”不可否认，兴起于美国的自然文学和兴起于中国的大自然文学具有较多的相似点：二者都产生于现代化进程中环境遭到严重破坏的社会背景下，都以自然界为书写对象，都以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为主要内容。但是，我们更应看到它们在哲学基础、文体形式、叙事手法以及现实诉求之间的本质区别，尤其是独特的哲学基础决定了大自然文学的本质特性。本文第二部分将会具体论述。

此外，大自然文学还与生态文学和环境文学在概念界定、写作对象、书写文体方面存在交叉重叠的关系。目前，学界普遍认同的生态文学定义是：“以生态整体为思想基础、以生态系统整体利益为最高价值，考察和表现自然与人之关系和探寻生态危机之社会根源，并从事和表现独特的生态审美的文学。生态责任、文化批判、生态理想、生态预警和生态审美是其突出特点。”通过对比我们可以发现，生态文学与大自然文学之间的重合度十分高，甚至高于自然文学。我认为二者最大的区别在于，生态文学是相对于整个世界文学提出的，它强调的是全球背景下关于人与自然之关系的文学的普遍性质，而大自然文学更像是对于中国当代生态文学创作的一个独特的指称。因此我们可以说，大自然文学最重要的特质在于它是“中国的”。

二、大自然文学的中国特质

通过分析以刘先平为代表的大自然文学作品，我们发现大自然文学的中国特质突出体现在两个方面。

其一，大自然文学的生态思想资源主要来自中国哲学，而后者的基本理念在于 “天人合一论”以及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刘先平生在中国安徽，这里具有深厚的自然文化底蕴和文学传统，是老庄哲学中的“道法自然”“天人合一”思想的发源地，这种传统之根无疑深深影响了他后来人生观、价值观和创作观的形成。刘先平自幼在中华文明的重要发源地之一——巢湖流域长大，黄山和大别山一直是其生活创作的地方，这个地方激发了他对大自然无穷的热爱，为他日后进行大自然文学创作奠定了丰厚的情感基础。在创作大自然文学的40余年间（1978开始），刘先平从未停止在祖国山河中跋涉的步伐，他在艰难且充满危险和挑战的探险中，看到自己曾经描写的青山绿水不少已面目全非，也看到他曾经立志要为其书写壮美诗篇的秀丽河山多已成为历史和老照片。他逐渐领悟到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也即现代人所提倡的生态平衡的真谛：“首先是‘人’的本身的生态平衡，这主要是指一个人自身的心理和生理的平衡，精神和物质的统一；再是自然界的生态平衡；最高境界则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共荣共存——‘天人合一’。因而我对自然的观察，就具有了另一种视角和另一种含义——实际上是和大自然相处，融入自然，相互对话和交流……”这一领悟，其实也可以说是刘先平为大自然文学所作的一种哲学阐释。

中国文学自古以来就有观照自然山水的传统，现当代文学中也多有以大自然为主题的名篇佳作，但在20世纪中国文学的发展历程中，人与自然的精神关联被隐没。新时期文学刚起步的时候，刘先平率先开启的大自然写作为中国文学掀开了新的一页，这是其对中国文学传统的一种历史性继承。从这个意义上说，大自然文学作为中国当代文坛的一个独特流派，看似独树一帜，其实是传统的。

其二，大自然文学以培育具有生态道德的生态公民为目标，以推动生态文明建设为创作旨归，具有强烈的实践诉求。这体现了文学关怀现实的高度自觉性，继承了中国传统知识分子以修身养德、兼济天下、学习致用、知行合一为人生终极目标的优良传统。“文以载道”可谓中国文学一项最重要的特质，几千年来，几乎所有的中国知识分子都将自己的济世情怀或明或暗地寄托在文学作品中。当前，环境问题已成为中国乃至全世界所面临的最重大问题之一，它不可能不体现在文学创作中。诚如刘先平自己反复强调的：“我在大自然中跋涉了三十多年，写了几十部作品，其实只是在做一件事：呼唤生态道德——在面临生态危机的世界，展现大自然和生命的壮美，因为只有生态道德才是维系人与自然血脉相连的纽带。 我坚信，只要人们以生态道德修身济国，和谐之花就会遍地开放。”从中我们可以深切感受到作家对修复大自然与人和谐关系的强烈使命感和担当意识。

大自然文学呼唤培养的生态道德具有最基本的范畴，即“热爱生命，尊重生命，热爱自然，保护自然，保护环境，倡导和践行绿色生活方式”。这与当前环境伦理学大力倡导的生态公民理念不谋而合。后者公认的生态公民是：“未来环境哲学和环境伦理的践行者，是生态文明内涵的诠释者，是建设绿色地球的主力军。”刘先平早期的文学创作以儿童文学为主，又曾经从事10多年的青少年教育工作，这些经历促使他尤其重视环境教育。他主编的《生态道德读本》是一本生动的教材，已成为安徽省中小学教育的“地方教材”，这是真正让生态道德教育走进课堂，从基础阶段助力生态公民的培育。显然，刘先平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去具体实践生态道德的培养。

因而我们不难理解，在文学日益边缘化的今天，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作品在世界文学传播过程中却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力，是中国文化向外输出的成功案例之一。这一方面是由于其在文体上与颇具探索色彩，打破了传统的文学思维，成为一种新的文学可能性，从而给世界读者带来全新的印象。但另一方面，从“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角度看，大自然文学能成为一个具有高辨识度的中国文学品牌，在于其对传统哲思的坚守，即将天人合一境界与生态道德培育紧密结合，从而成为中国重要的“走出去”品牌。

三、大自然文学之于中国生态批评话语体系构建的意义

中华文明绵延数千年而不断，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我们的文化中早就形成一种将人生视作自然的一部分，人与宇宙内外协一的世界观。这种世界观正是生态时代人类所缺失又急需的。近100多年来，中西文化交流经历了从最初的中国全盘学习西方的“不对等”，到二战后欧洲文化中心被打破、西方学者开始将目光投向东方和中国，再到生态时代中国传统文化将在未来人类思想领域扮演更为重要的角色、占据更为显著的地位，并有可能取得与西方思想文化平等对话的资格，从而对整合当代世界文化做出重大贡献。但是，不少学者也指出，当前学界的中西交流中仍然存在着西方学者占主导而中国学者多处于聆听状态的现象，看似平等实则并不对等。而实际上，在中西文化比较中，中国学者完全有实力也应当自信地发出自己的声音，并且完全有必要构建属于中国的话语体系。在生态批评领域，构建中国生态批评话语体系的呼声也日益强烈。

从时间上看，中国的大自然文学创作与世界生态文学的兴起相差无几，中国生态批评与世界生态批评的发展也几乎同步。这无疑给中国学者增加了不少学术自信。但遗憾的是，目前国内的生态批评研究中，我们看到的仍然更多地是中国学者对西方生态理论和相关文学作品的引介和解读，而对中国传统的生态思想和当代生态文学作品的研究少之又少，即便有，也难见高质量、有深度的成果。中国首家综合性生态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期刊《鄱阳湖学刊》，是刊载国内生态批评研究成果的重要阵地。据统计，该刊创刊10年来共刊载生态批评文章约180余篇，占总比约18%，其中绝大数为对国外生态文学作品或生态批评理论的介绍性研究，关于中国本土的尤其是当代作品的生态批评研究屈指可数，其中的原因值得深思。我们认为，不是刊物不愿登载，也非学者不愿去研究，而是缺乏足够多、足够吸引人的研究对象。

具体到大自然文学的研究而言，我们在相关中国当代生态文学研究中更是难见其踪影。作为一个如此具有中国特质的文学类型，大自然文学似乎一直在安徽本土的较小范围内独自生存和发展，这是中国生态批评的遗憾，也是大自然文学的困境。丰富而优质的文学创作是产生积极且深刻的文学批评的土壤，而积极且深刻的文学批评又可以反过来催生滋养更多更优秀的作品。因而，我们热切期待中国本土能够诞生越来越多高质量的大自然文学作品。

我们认为，为推动中国大自然文学的长足发展和中国生态批评话语体系的建构，我们至少可以作以下几方面的努力。

其一，壮大大自然文学的创作队伍，扩大大自然文学的研究范围。综观目前的大自然文学研究，其主要的研究对象集中在刘先平的作品上。这当然与刘先平作品数量最多、最具代表性有关，但是作为一种具有时代意义和中国意义的文学类型，大自然文学研究应当将视野拓展到更广的范围，以此促成更多作家参与到大自然文学的创作中来。我们很欣喜地看到，2019年3月，由安徽大学大自然文学协同创新中心发起设立的中国首个“大自然文学作家班”开班。这让人想起在美国高校环境文学课程中几乎都有“自然写作”的必修课程。这一方面可以培养学生融入大自然，用心感知自然、观察自然的能力；另一方面，在这个过程中，极有可能培养出真正热爱大自然文学创作的新一代作家。

其二，加强大自然文学的理论建构，形成完善的话语体系。如前所述，在当前的大自然文学研究中，对于大自然文学的概念界定、文学特性、作家群体、研究对象甚至是英文翻译都尚达成主要的共识。这无疑会影响其未来的发展前景。安徽大学大自然文学研究中心近些年举办了为数不少的学术活动，从议题来看，他们其实也意识到了这些问题，且相关的成果也显示出大自然文学的理论构建渐趋成熟，因而我们有理由对其未来持乐观态度。

其三，加强作家与研究者之间的联系，共同推动大自然文学和生态批评的双向繁荣。目前，大自然文学与生态批评两个领域之间还处于基本隔离的状态。从事大自然文学研究的学者多为安徽本土的当代文学研究者，而生态批评界从事中国当代生态文学的学者，对于大自然文学也多处于“闻所未闻”的状态。当然，这一问题不独存在于大自然文学中，目前中国的生态批评领域总体还处于与生态文学界脱节的状态。

总之，独具中国特质的大自然文学应当真正成为当代生态文学的生力军，也应当与中国生态批评一起，共同为缓解日益严峻的环境危机贡献中国力量。

(王俊暐：江西省社会科学院副研究员、《鄱阳湖学刊》编辑)

行走的生态诗学

——评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

王  欣

摘要：刘先平先生的大自然文学以“行走的诗学”弥补了生态书写中时常会出现的“观念代替诗情”的缺憾。其以探求人与自然的和谐为圭臬，背后有着厚重的历史和文化作支撑。刘先平有一颗“赤子之心”，他的大自然文学记录了植物的拔节生长、动物的爱恨情仇、动植物的辅承相依、人与动物的关情与共在，开启着人类保护弱小动物的责感和温情。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由对生态的保护，上升到对国土的捍卫，生态保护的科学内涵之上多了崇高的家国情怀。作家书写兼及知识普及、生态预警、审美塑造，几副笔墨融合无间，表现出优秀的审美创造能力与艺术转换能力。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具有高尚的精神、纯洁的内容、优美的形式，是真善美的象征，其本身就闪烁着生态的光芒，是生态文明建设的一项诗性成果。

关键词：刘先平  大自然文学   生态

在生态危机日益加剧，生态文明建设全面推进的当下，越来越多的作家将人与自然关系的考量纳入文学创作。他们或直接以文学介入环境改善、动物保护等问题，或间接在日常生活领域的书写中纳入生态话语，将其与人性、文化的表达相勾连，体现了作家强烈的社会责感和时代“在场”意识。但许是囿于书房与大自然的隔绝，创作中时会出现“观念代替诗情”的缺憾。刘先平先生的大自然文学以“行走的诗学”弥补了这一缺憾。帕米尔高原、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怒江大峡谷、青藏高原、西沙群岛……刘先平走出书房，四十年来跋涉在大自然中。他游历、探险的经历之广博与丰富决定了其对人与自然关系把握之全面、真切与深沉。他的颇具实践性品格的文学创作以生态启蒙作为鲜明旨归：“我希望用大自然探险奇遇，还给人们一个真实的大自然世界，激活人类曾有的记忆，接通人类与大自然相连的血脉，让人们接受生态道德的洗礼、启蒙，同时启迪人们对人类自身的未来予以思考”。①

一

刘先平先生在大自然中跋涉的过程也是寻根的过程，是对脚下每一寸土地的历史与文化的解读。因为“风景就是历史，历史就是风景。关注地域和风景实际上就是关注社会历史”。②《走进帕米尔高原》记叙的是作家穿越塔里木盆地到达帕米尔高原的历程。出西宁之后，沿湟水上溯，进入柳湾村寨。其中《惊世彩陶》一篇记叙了柳湾4000多年前的彩陶出土的历史，细致地描绘了作为我国最大的彩陶博物馆，柳湾彩陶博物馆展出的彩陶花纹图形，追问其与甲骨文的关系，大胆地设想：“柳湾彩陶上的符号，有无可能就是甲骨文的先身呢？”作家驰骋想象，纵横勾连，组结大自然考察的相关历史文化片段，将柳湾考察与十几年前的四川北川考察相互印证，促发，为民族学家们对中华民族的探源之论“中国最古老的民族并不是汉族，而是羌族和苗族”找到了又一证据。民族的历史不再悬浮在空中，而是扎根于土地。一个人只有在民族的历史中才能找到自我，“我来自何处”的身份焦虑感释然，民族的根基和向心力才将更趋强烈。拥有如此辉煌灿烂文化艺术的柳湾人为何消失得无影无踪？作家在大自然的探寻中审美的感悟与理性的思考并存。在河湟谷地的齐家文化遗址中，考古学家发现了洪水和地震的遗址，其记录着人类历史中的痛苦画面。而这些天灾都是因为砍伐森林、开荒种地等对自然的攫取导致。这些行为破坏了生态承载力，人类祖先几千年前遭受的惩戒铭刻在遗址的每一块石头上，仍然警示着今天的人们。可在如此行为之下又诞生了发达的彩陶文化、青铜文化，人类在磕磕绊绊中向前，任何进步都付出巨大的代价。作家保护生态的价值判断虽然是明确的，但结尾那一段留白还是引发读者对如何平衡生态保护和经济发展的深思。

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以探求人与自然的和谐为圭臬，背后有着厚重的历史和文化作支撑。《美丽的西沙群岛》讲述了作家和爱人李老师在西沙群岛探险的一个个小故事，对于生物共同进化的思想贯穿其中。该作品集中的《南海有飞鱼》篇讲述作家坐船赴永兴岛的途中发现长着翅膀的飞鱼，引发了对于生物进化的历程，就是一部生命奋斗的史诗的感叹。想起了在辽宁朝阳考察化石群，中华龙鸟的发现震惊了世界，那里的化石博物馆展示了恐龙进化为鸟类的各个关键时刻的化石。“人们在谈论化石时，也就是在读生物进化史”，而所有生物进化的动力来源于生存之道，人类同样如此，不可超离自然规律之外成为大自然的霸主。《海博士王三奇》讲述海军志愿兵王三奇通过制作海洋生物标本记录海洋生物的进化历史，呈现我国海洋历史和文化的故事。在80年代初，部队有个外号叫“海博士”的王三奇，喜欢收集各种海洋生物，采集并制作成标本。受他的影响，很多官兵也学着他制作海洋生物标本，并专门腾出房间展览。这是海洋博物馆成立的缘起。1990年，西沙海军建立的我国第一座南海海洋博物馆对外开放，几千件展品倾注了战士们对自然与生命的关爱。王三奇认为，海洋生物最为奇特，因为海洋太大太深，人类对它的认识还有很多盲区，随着对深海的探索，人们在不断发现新的物种。不同时段的海洋生物标本的采集制作意味着对海洋历史的发现、阐释、把握，海洋生物进化的真相不断呈现。而了解历史是为了更好地把握现在，面对未来。王三奇对标本的采集从最初选择好看、稀奇的到后来精心选择能代表南海生物多样性特点的、最美的动物，使生物科学与文化、艺术相通。“鹦鹉螺”“旗鱼”“海菊蛤”……作家用生动的笔触细腻地描绘这些生物标本奇异、美丽的外形，曲折的捕获和制作过程，它们既是大自然创造的艺术品，又表现了采集者的审美情趣，艺术、科学的造诣，记录着海洋文明的丰富多彩。海洋生物多样表征着良好的海洋生态。王三奇想用海洋博物馆唤起民众的海洋意识，引导民众认识海洋生物世界，感受我国海洋的博大富饶。刘先平对海洋生态的书写是海洋文化的传播，也是对大众的海洋意识启蒙。

二

刘先平有一颗“赤子之心”。在大自然的跋涉中，他平等、谦逊地对待万事万物，观察植物的拔节生长、动物的爱恨情仇、动植物的辅承相依，并潜入人的小宇宙深处，寻找与动植物共同的情感触点，与它们款曲相通。《美丽的西沙群岛》中《凤尾螺》一篇极细致、生动地描写了作家潜于海底观凤尾螺与长棘海星之战斗，双方你来我往、斗智斗勇、运筹帷幄，过程跌宕起伏，激烈与沉寂相间。不仅让人惊叹动物与人类的智慧、勇猛何其相同。故事充满着生命的活性，令人血脉偾张。不止于活泼与精彩，刘先平赋予笔下动物世界优美的情调，因与人类的行为与体验共振，而具有了深沉的情绪和思考的品格。《爱在山野》写作家二十多年前的一个秋天，作为职业编辑同考察队进入黄山西侧，跟随猎人小张捕获一头金毛黑麂作为科研对象的故事。捕获过程写得跌宕起伏，趣味横生，对动物形态、性情、特点、习惯的描述绘声绘色，相当细腻。更可贵的是，其中融入了作者的人文情怀，他尊重、理解、善待动物的七情六欲，丰富情感。最后一场写两只雄性黑麂争夺一只雌性黑麂的故事令人动色动心动情。年轻的雄性黑麂长着漂亮的黄毛，英气勃勃，被称为“奶油小生”，他与漂亮的雌性黑麂“月牙儿”一见倾心，眉目传情。可突然闯入年长的雄性黑麂，它被取名为“长条疤”，凶猛凌厉，胜券在握，为抢夺“月牙儿”与“奶油小生”展开了一场决斗。这场战斗被描绘得高潮迭起，难分难解，最后“奶油小生”险胜，“长条疤”落荒而逃。猎人小张本可在这时捕获“奶油小生”和“月牙儿”。可两只黑麂此刻的浓情蜜意打动了小张，他不忍心即刻就破坏这对情侣。几天后，当他为协助完成科研任务，再次下吊弓，成功捕获了“奶油小生”以后，“月牙儿”的凄楚令人动容，“耶……突然，一声细细的叫声骤起，那声音并不响亮，但它那满腹的悲伤、无边的哀怨，盘旋、回荡在山野，犹如惊雷震魂慑魄……我的手正抚在金毛的身上，千真万确，感到它像被电击似的猛然颤动了一下”“它一直守在这边，我跑来时它才走的。走得很不情愿，三步一回头，伤心地叫着……叫得让人心战……”。作家对动物间情爱的描写细腻婉转，如泣如诉，与人类的情爱同在。岂能不让人感同身受，产生对动物的怜爱、敬重，从而平等对待、呵护之。很难想象这些能抵达人类心灵温柔之地的文字出自一位常年奔走于野外荒地的魁梧大汉笔下。没有对动物有灵的想象，人与动物共在与关情的认知，何以能写出如此动情的文字。特别是最后“月牙儿”失去爱侣的凄楚的叫声激得“我”想放掉金毛，让“她”与爱人在山林中幸福自由地度日，可又想到科考队的任务，研究它就是为了保护它。“世界上有很多事是让你难以说清、判明的”。作家情感与理智的矛盾形成一种审美的张力，为单纯的山野故事增添了理性的气质与沉思的美感。故事里，写到小张在捕获黑麂的过程中猎取各种野味，视为自然的馈赠。而《野生动物保护法》十年后才颁布，对这一随意捕获野生动物的行为施以惩戒。可见人类认识自然，保护自然有一个过程，而作家的一系列的作品显示与记录了这一过程。文本在文学价值呈现的同时也暗含着历史价值。

正如奥地利诗人里尔克所说:“啊，人们要更谦虚地去接受、更严肃地负担这充满大地一直到极小的物体的神秘，并且去承受和感觉，它是怎样重大地艰难。”③刘先平笔下不仅呈现人对动物世界的观察和体验，而且展示着人类对动物安危的主动救护，对情感冷暖的关怀分担。《走进帕米尔高原》之《守望普氏原羚》篇生动地描写了一群普氏原羚外出采食时，遭遇孤狼。作家的儿子君早忘记个人安危，一个箭步冲将出去，吓退孤狼，保护了羊群的故事。故事精彩跌宕，紧张之处令人屏息静气。羊群致谢人类的款款温情又让人动容，羊妈妈“那充满了情感的黑眼睛在人的身上抚摩”。作家不禁感叹：“人和野生动物原本就是朋友，都生活在大自然中。人类是靠野生生物世界的精华而成长、发展的，只是人类无情的残杀，才导致了目前的状态”。

母鹿特意选择居民点的附近作为产房，欲借人灵气，阻挡豺狼虎豹；大熊猫被豹子追急了，会跑到寨子里寻求庇护；大海龟下过蛋后拦住战士们，要让他们保护自己的孩子……作家生动的叙写着目睹或是听闻的野生动物在生死关头求助人类的故事，这是人类与动物的互相关情与共在。动物因人类的保护而延续生命，人类因对自身之外的世界的关怀战胜了个体的孤独，获得了庄重的情感与超越的情怀。作家的创作引导人对自身和动植物深邃的心灵世界展开探索，开启着人类保护弱小动物的责感和温情。

三

刘先平执着地以文学作品的创作启发大众生态道德的养成。他不仅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探究有份格外的迷恋，而且对呈现人的生态情愫及与国家、民族命运的深刻联系也有极大的热情。《美丽的西沙群岛》彰明了海岛上战士们保家卫国的深刻含义：不仅要保证家园不受敌人的侵略，还要保护海洋生态，保证构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社会。作品讲述着战士们尊重、热爱海洋生命的故事，展现了他们美好的心灵、思想的火花、高尚的情操和对祖国的真诚。“提高军人环保意识，建设一流生态军队”，是海岛上的标语牌。新兵一上岛，第一课除了讲战备、训练，就是讲保护自然。作家生动地叙写了战士们利用来自民间、最接地气又富含科学伦理的生态智慧，征服生态困境的故事。在中建岛这样的珊瑚戈壁滩上，没有土，战士们为了种菜，从祖国的四面八方带来了自己家乡的土。各种土融合到一起，菜地绿油油的一片，但只长叶不结果。后来战士又从家乡带来了蜜蜂，有了媒人传花授粉，正常的动植物生态系统形成，茄子黄瓜结果了。战士们遵循生态规律，创造了石头开花结果的神话。在茫茫的沙滩上种树，最初屡死屡种，战士们不断研究、改进，最后种成了一片小的森林，极大地改善了海岛气候。海岛上的战士深谙生态利用与保护之道。《螃蟹上树》篇非常生动地记叙了战士们在东岛捉林芝蟹的过程。母蟹不捕捉。往往只揪下蟹的一只大钳就放掉，因为他还会生出一只大钳来。只有看到它危及羊角树生长，大家才去抓几次，改善生活。这既维护了生态平衡，又是资源的持续运用。海岛缺水，战士们发挥聪明才智储存大自然的恩惠。《雨水班》中，永兴岛下雨天疏通机场水渠的小伙子小关令人感动。他冒雨清理水渠里杂草、碎石、垃圾，让跑道上的雨水都汇集到水库，补充海岛最缺的淡水。作家在叙述中穿插细节的描写：“是一位年轻的战士，湿了的领章显得更加鲜艳。”“小关的个子不高，脸上的‘西沙黑’有些泛红了，精瘦精瘦的，一举一动都透出干练”。没有特别的渲染和特殊的技法，寥寥数笔，小关朴素、精干的形象跃然纸上。

虽然只是一名普通的海岛士兵，但战士们有着强烈的生态责任感和忧患意识。他们洞悉生命相依相生的奥秘，对生态环境的破坏比常人更多一份预见和忧心。《长棘海星》一篇细致的讲述了造礁珊瑚虫与其内胚层中的虫黄藻互惠互利，共存共生，创造生命奇迹的过程。战士小安感叹：“人也是生命体，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都应该是互惠互利、共同繁荣的。当然，这当中肯定有牺牲，但牺牲是值得的——为了自己的群体——这是一种团队精神”。虽然欣慰于珊瑚虫的生存智慧，但小安为长棘海星对珊瑚礁的破坏而忧心忡忡。他专门写了一份发现长棘海星的报告，要作家交给保护区和西沙试验站。让他们赶快采取措施。因为，小安认为：“保护珊瑚礁就是保护顶级的海洋生态。”他认为他和战友们当下能做的就是先保护凤尾螺，它能吃掉长棘海星。要向渔民宣传不要捕杀凤尾螺。一位战士对自然的保护如此尽责，这是驻西沙部队的特殊品质，令人感动不已。

战士们还将对海洋生态的保护上升到对海洋国土保护的高度，生态关怀中注入了浓浓的爱国情怀。《大海拾贝》中，水手长东方明谈到海上主权的重要性。提出海洋孕育着无限生机和潜力，可应对当前出现的能源、粮食、生态等危机。我国设立的海洋大学和海洋生物系都太少，他显得颇为忧心。其忧患情怀足以对当下海洋学科之培育提出警醒。战士们有很高的生物科学素养，谈起海洋资源鱼类、虾蟹、软体动物等的比例，和海洋生态系统与陆地生态系统相比的优势与面临的挑战，头头是道，作家借战士们之口，以生动的语言为读者普及了海洋生物知识。读者在享受文学盛宴的同时扩展了生态知识的储备。特别是作家在《翻跟头的滨珊瑚》中，对我国960万平方千米之外的300万平方千米海疆面积的强调令人深思。战士小吉说：“说实话，我就是因为老师没讲还有300万平方千米的蓝色国土才参军的，才要求到西沙的！这就是爱国主义教育”！由对生态的保护，上升到对国土的捍卫表现了战士们强烈的忧患意识和爱国情怀。生态保护的科学内涵之上又多了一份崇高的家国情怀。

文学最根本的追求是关怀“人的生存问题”。④关怀人的生存状态，关怀人所置身其中的生态环境是文学作为人学的终极意义。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以动人的形象、丰富的情感切入人的心灵，引导人们感受人与自然的和谐之美，认识自然之殇的惨痛和对人类的伤害，突破物欲与认识的樊篱，向诗意的生态目标进发。作家书写兼及知识普及、生态预警、审美塑造，几副笔墨融合无间，令人赞叹其不凡的审美创造能力与艺术转换能力。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具有高尚的精神、纯洁的内容、优美的形式，是真善美的象征，其本身就闪烁着生态的光芒，是生态文明建设的一项诗性成果。

（王欣：河南师范大学 教授）

参考文献

①刘先平.美丽的西沙群岛[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4

②王晓华.生态批评—主体间性的黎明[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7:177

③ 冯至.《冯至全集》第11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300

④鲁枢元.文学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19

开拓出一个新天地

——读刘先平的两部儿童文学作品

徐民和

读了刘先平同志的长篇小说《云海探奇》（以下简称《探奇》）和《呦呦鹿鸣》（以下简称《鹿鸣》），有点想法老在心里翻动，终于忍不住想写出来。

我觉得他的志趣是企望在儿童文学的园地里开拓出一个新天地。他并不是一开始就决心献身给儿童文学的。他的发轫之作是一些诗歌、散文和文艺评论。之后，经过一段犹豫，他决心在儿童文学这片土地上试试身手。

写什么呢？他选择了自己比较熟悉的题材。他在中学时就是课余生物学小组的组长，后来又曾和动物考察组在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他熟悉那山野的生活——神秘的奇禽异兽世界、变幻莫测的山河美景、古朴的山乡风俗……

怎么写呢？以自己建立在严格的科学基础上的丰富知识，去写那个自己熟悉的生活。他写动物、写植物，虽然着力其神奇，但却非神话传说。换句话说，他要借助自己的文学作品，去向小读者们灌输严格科学意义上的知识。

在我看来，把文学和科学结合起来，成为一个新品种，这在儿童文学中是一个新的探索。这个新的探索，其得失都展现在他已经出版的这两部作品里。

《探奇》《鹿鸣》是姐妹篇。两部作品地点是相同的——紫云山地区（亦即现实的皖南山区）；对象也是一类的——都是山里神奇的动物（前者着力写猴，后者着力写鹿）；甚至人物——科学工作者和孩子——也是有关联的（《鹿鸣》中就还提起《探奇》中的科学工作者，不过不再出场罢了）。但这种相似和相类决非重复。

《探奇》写的是两个孩子——黑河和望春兄弟俩，跟随着大学教师王陵阳率领的科学考察组，考察生物学上还没有记载过的紫云山短尾猴的生物学习性。而《鹿鸣》则是金竹潭中学的自然保护小组，在辅导员陈炳岐老师和科学工作者方玲的带领下，追踪不为人知而却行将灭种的梅花鹿华南亚种，观察其生活习性，考察加以保护的办法。两部小说写的考察和追踪都是一场历险。经过这场历险，孩子们初步认识了紫云山短尾猴、梅花鹿如何寻食、迁徒、繁衍的；认识了短尾猴和梅花鹿生存其间的生物世界——豺狗们、黄鼬们、红嘴蓝鹊们、白胡子鸟们……但更为重要的，是经过这场历险，他们也在不知不觉中开始进入一个科学的世界，初步认识了一个科学工作者应该具备的优秀品质——严肃认真的科学态度、必要的忍耐和坚毅，以及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不屈不挠的精神……

在这两部作品里，作家的确给我们展现了一个新奇的动物世界。他给那一个个山野的精灵画出了一幅幅颇为生动的画像：四只斑狗采取声东击西的战术酣战凶猛的野猪，最后居然吃掉了比它们体壮力大的野猪；红嘴蓝鹊们勇猛地轮番俯冲啄蛇，居然弄得蛇无处躲藏；小白狗追赶着一只黄鼠狼，眼看黄鼠狼就要遭到灭顶之灾了，不料它屁股一撅，喷出一股白色的臭液，居然叫小白狗痛得嚎叫打滚，从此丧失了嗅觉……所有这些，不要说小读者，即使像我这样的“大读者”，读来也觉得新奇而有趣。

这个新奇的世界，我以为作者是用一种综合镜——综合了文学和科学这两面镜子来反映的。说它是科学的，因为在叙述这一切时，凡涉及科学的，作者力求字字都有科学根据；说它是文学的，因为作者在叙述这一切时，又总是力求作具体的、形象的描绘。以两部作品中所写的二三十种动物来说吧，其中许多动物或贪婪、或狡诈、或勇猛、或温顺的形象，都写得活灵活现。例如《鹿鸣》第四章《赭石坡上》，老鹰抓小兔的描写，是那样的波澜迭起、扣人心弦；第二十二章《小溪浮在峰峦上》，那四只小鹿，互相挑逗而戏耍，依母鹿而撒娇写得憨态可掬而又性格各异。这些描写都是相当成功的。这些生物的描绘，自有它独立的艺术价值——表现了自然界的生动和丰富，诱导小读者们去热爱自然界的美，认识自然界的美。

当然，作者更努力于写人。在这两部作品中，就人物形象而论，《探奇》中李立仁顽强坚忍的性格和小黑河的聪明淘气，《鹿鸣》中雷大爷的宽厚仁爱和小叮当的好奇性急，写得栩栩如生，颇为成功。相形之下，两部作品中着力刻画的王陵阳和陈炳岐，虽然不乏动人的片断，但总起来说，反而不如次要人物写得有个性。我以为，这原因也许是因为作者给他们赋予了过重的任务，让他们讲了太多的科学知识故事。

作者毕竟还是个新手。读他的作品时，我想过，他把那么多的动物——地上走的、天上飞的、地下钻的、水中游的写得那么有趣，故事编织得那么娓娓动人，确实显示了他的才能。作者是位讲故事的能手，而且他是把故事和风俗的描绘、人物的刻画交织在一起的。但是，过分着眼于叙述故事，也限制了他的笔，不能更加从容地对一些人物和动物作更为细致，更有文学韵味的描绘。

高尔基曾经说过，文学和科学要结成联盟。刘先平同志的作品，在文学和科学这两方面都能给小读者们以一定的营养。愿他在这方面作进一步的探索，取得更大的成绩。

（徐民和：《瞭望》原主编 ）

原文1983年5月24日发表于《人民日报》、为报刊首次刊登刘先平作品的评论）

附录一：北京六次大自然文学作品研讨会简述(待补)

附录二：

对大自然探险小说美学的蠡测

刘先平

探险文学作品在儿童文学创作中占有特殊的地位，数量大，佳作多，不假思索就能报出一连串“奇遇记”、“历险记”的书名。但其中绝大部分是童话，以小说体裁直接反映现实生活的作品并不多，因为小说的诸多特点增加了创作的困难，然而，唯其“困难”，才使直接反映现实生活的探险对青少年读者具有特殊的魅力，具有较大的影响，这就使得研究它的美学具有特殊的意义了。

我曾有幸跟随野生动物科学考察队生活，参加过多次考察，写过四部长篇探险小说（《云海探奇》1980年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呦呦鹿鸣》1981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千鸟谷追踪》1985年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大熊猫传奇》1987年人民文出版社）。这些小说都是反映研究自然保护的科学考察的现实生活，描写了一群小探险家出发于“保护自然”，参与揭示动物世界奥秘的故事，因而也被称为“动物科学探险小说”、“大自然探险文学”或“人与自然”主题的探索，当1980年《云海探奇》问世时，即被评论为：开拓了（儿童）文学新领域。

一

创作主体和接受主体在审美活动中的相互感应和融洽，是儿童文学创作达到审美境界的基础。儿童文学作家的审美意识，用通俗的语言来概括，就是在充分把握儿童心理素质和生活情趣的基础上自觉或不自觉地在生活中追求美、发现美、表现美、创造美。然而，任何文学艺术创作的审美活动都不是单向的，而应是和对象主体（读者），有着相互作用的过程。这种过程是在相互适应的特定水平上和规定中，才能产生相互交流、相互感应和融洽。这时作家的创作意图才不是“一厢情愿”。作家的作品才能在读者中达到审美教育的目的，才能创造出懂得艺术和欣赏美的大众。儿童文学的读者是孩子，成长中孩子的心理、生理、环境（时代、社会、文化等等）……的诸多特征，构成了文学创作接受主体的特殊性，也规定了创作主体，即作家审美趣味及审美要求。忽略这一点，就难以取得良好的审美效应。

可以说人类初开混沌，从童年到成年，以及社会的进步，是依靠对于未知世界的不断探索和开拓。少年在这方面表现出更强烈的渴望，更高的热情。只有不断扩展对外部和未知世界的认识，他们才能得到更大的生存、活动和发展的空间。因为生活的关系，或者说因为人是动物进化的最高阶段，孩子们对于生存环境——大自然母亲，对于动物世界，尤其怀有复杂的亲近、热爱之情。从一定的角度说，孩子们往往是通过自己的生活环境或动物而认识世界的。这也就是无论寓言或童话，其主角多数是动物并以它们来寓意或折射人类社会的原因。再是随着城市的兴起和繁荣，人类对自然疯狂的破坏，愈来愈多的孩子生活在空气混浊、污染严重的建筑群中，他们难得见到崇山峻岭和莽莽森林，更难以见到生活在山野中的珍禽异兽、花鸟鱼虫。因而，探险自寻找失却的自然美、考察珍贵野生动物题材的作品，无疑是适应他们这种审美的要求的。在乐趣无穷的对大自然的探险中，秀丽壮美的山河，将激发孩子们对每片绿叶，每座山峰，每条小溪的喜爱，直至升华为对祖国的热爱，对人类生活环境优美与否的关注，对保护自然的倾心，使他们认识到保护自然至关人类切身利益，而能否保护好自然，完全取决于人类的科学文明和进步……使孩子们在纯洁、丰富多彩的大自然中成长。

我们无数的优秀文学篇章，不都是诗人和作家受了大自然的感召灵感顿生的产物吗？

无论是本质或现象，儿童文学都是更贴近大自然的文学。

很显然，这类题材的作品，首先是要有“奇”可看，有“险”可探，有“趣”可享。“奇”和“险”首先是孩子们眼中的，是适合他们审美水平的，过分高于相互适应的水平，其结果往往是艰深难懂；低于相互适应的水平，读来乏味无趣。但是，在创作主体审美时应该注意对“水平”的超前。“超前”的尺度是难以把握的，然而又必须把握得恰到好处，才能得到较好的审美效应。

如果仅仅停留在险、奇或知识性上，那往往只能是科普或其他的读物，作为小说还必须有其特有的任务：将娓娓动听的人生故事，载入探险小说惊心动魄的情节之中。用文学将知识性和趣味性融为一体。

二

探险小说比之于其他探险文学作品，其鲜明特点和诱惑力，显然在于艺术的真实性，与孩子们的生活贴近。作品中的人物很可能就是同学或朋友；所展示的生活场景是经历过的，或向往去经历的；所遇到的问题，能启发他们思索，或便于学习和模仿……与童话中的夸张与虚拟迥异。如：在森林中迷路后怎么办？在山野中怎样区分狼与狗？怎样才能有效地躲避毒蜂的攻击、防止毒蛇的伤害？甚至在山区跋涉时应怎样走路，携带哪些生活必需品？更别说如何观察和识别鸟类、各种动物野生动物，以及采集植物标本……

毫无疑问，探险小说的魅力，来源于作品中美的形象的丰富多彩性。

尽管关于“自然的人化”，“人化的自然”还有着各种的诠释，但是，作家在审美中，必须以“自然的人化”去理解自然界的美，才能使人化的自然闪现出艺术光彩。人类、动植物都是大自然的住客，相互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自然界的美的象征意义是公认的，即使是未加改造的自然对象的美，也曲折隐晦地含有人类社会实际的内容。科学上自然保护、生态平衡所研究的也是整个自然　界——人类与动、植物世界、山川河海和气候土壤等等之间相互依存、排斥的种种关系。《云海探奇》中短尾猴社群的组织、层次结构，雄猴争王，雌猴、仔猴、老弱病残猴受群体的保护。《呦呦鹿鸣》中雄鹿为了保护茸角的各种怪癖，母鹿为了帮助茸鹿摆脱猎人的追杀所作的牺牲。《千鸟谷追踪》中相思鸟集群、迁徙历程中女王的非凡才能；《大熊猫传奇》中大熊猫在箭竹开花后的逃难等等。又如我们在考察中，多次发现了野生动物对于人的依恋，当它们脆弱或危险时，寻找人类朋友的保护：母鹿分娩时，常是寻找居民点附近隐蔽处，山雀的巢也往往选在村落附近，受到豹子追击或伤病的大熊到居民家中等等。所有这些，通过文学的描写，就不仅仅是很多读者闻听未闻的山野趣事，而是透出或折射出更多的思想内涵，令人联想到人类社会的种种（在近年动物行为学研究突飞猛进，有成就的研究者屡生物科学中，动物行为学的方兴未艾得诺贝尔奖，可见其意义一斑）。

“自然的人化”体现了审美主体的创造性的本质力量。艺术形象只有贯注了人的生命活力才能焕发出魅人的艺术光彩。其关键是描写对象——艺术形象的个性化，这也是儿童文学作品的价值取向所在。同样是崇山峻岭，但《云海探奇》中是云遮雾绕，奇松怪石的原始森林，《呦呦鹿鸣》中是草深如海的绵绵不绝的三十六岗，《千鸟谷追踪》中是幽谷深峡，《大熊猫传奇》中是雪山冰川和高原。这固然是所描写的主要动物生存的典型栖息环境，如短尾猴就不可能跑到梅花鹿生活的三十六岗，但更是审美的要求。即使同是高山小溪，也各有风采:《云海探奇》中的竿竹溪穿山越岭，奔腾向前，《呦呦鹿鸣》中浮溪变幻莫测，飘逸空灵。总之，是使每座山峰都有成片崭新的世界，每条小路都有串故事……

着力描绘野生动物最具生命光彩的场景，展现动物形象的魅力。在《云海探奇》等四部作品中，审美情趣和描写手法是多方面的。

在描写野生动物日常生活时，撷取最富有情趣的场面。通过对晚霞迷离的浮溪边四只仔鹿嬉戏的描绘，表现了它们或憨厚、或顽皮、或撒娇耍赖、或文静优雅的个性(《呦呦鹿鸣》)。对猴群小憩、仔猴互相打闹场面的描绘，着力表现它们的各种顽皮劲(《云海探奇》)。大熊猫对幼仔的抚爱则是通过教它进食来表现的(《大熊猫传奇》)。相思鸟花样翻新的沙浴，各种姿式的蹭痒，表现它们惬意和舒畅的情绪(《千鸟谷追踪》)。这些情趣饱含了天真、幽默、纯洁、稚拙，无疑是童趣的溢露。

在描绘野生动物形体美时，选取的是虎跃的瞬间，梅花鹿箭出行的刹那，天鹅扇动巨翅轮足水面翔起的一刻，金钱豹腾起在空间完成繁杂动作的霎时……用慢镜头的手法，将它们在稍纵即逝的动作中，所表现出的力度与柔韧——天然和谐的美，细腻地刻画出来。

如果说这是在谱写一首生命的柔情诗，那么，野生动物生存竞争中的生死搏斗，则是雷霆万钧日的生命交响曲。两者的互相变奏，不仅使情节有了乡弛有致的韵律，更主要是浓彩重墨、多维地描绘野生动物的美。它们的审美价值各有千秋，但我更常常醉心于野生动物生命交响曲的描绘。

弱肉强食是野生动物世界生存竞争的法则，折射了人类世界真善美与假恶丑的抗衡和较量。这种竞争往往是以激烈的搏斗、残酷的猎杀惊心动魄地表现出来的（包括某些动物的爱情角逐，即争偶）。这时激发出的生命光华电闪雷鸣，震撼人心。读者和评论家多指出《云海探奇》等作品中：大熊猫和独眼豹的拼杀；红嘴蓝鹊与毒蛇的搏斗；斑狗大战野猪；云豹猎食猴子；小狗追逐黄鼬、鹰兔空对地大战；猴群争夺王位的阴谋、流血和政变……这些章节写得酣畅淋漓，惊心动魄。这些角斗中攻战双方的力量基本上可分为：

一方力量强大，弱者无法抵御进攻。在漫长的进化历史中所形成的表现常常为弱者俯首贴耳，任对方宰割。在森林中是那样喧嚣、顽皮好斗的猴子，甚至在嗅到云豹来临时，立即鸦雀无声，躲在树上悚悚以待云豹挑肥拣瘦。直到云豹饱餐而云，长时间还难以从恐惧中恢复。如不亲眼见到，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小狗追逐黄鼬，那优势是绝对的，但就在小狗手到擒来的瞬息，黄鼬放出救命法宝——臭液(通常误传为“臭屁”)，且极准确地射中狗鼻，其结果令人瞠目：黄鼬得意洋洋地回头欣赏痛苦万状的小狗，小狗从此失去了嗅觉。大自然就是这样造化和选择，才有了丰富多彩不断进化的世界。

另一种是双方力量相当，一方并不轻易发动进攻，需就当时的形势而言。在树上时，蕲蛇常常主动攻击红嘴蓝鹊；在地上时，则是红嘴蓝鹊常常从空中发动袭击，但谁都有生存的自卫本领，结局难以预料。《云海探奇》中的红嘴蓝鹊从空中俯冲攻击时，采取的是集群轮番作战，它们运用了智慧，既避开了蕲蛇的致命的反击，又堵住了它钻洞逃逸的可能，最后取得了胜利。

再一种是虽然攻战双方力量悬殊，但弱小的一方并不屈服于命运的安排，而是奋起抗争。鹰抓兔是自古以来的自然法则，但发生在毫无遮挡的赭石坡上(《呦呦鹿鸣》)的一场空对地大战中，小兔凭着勇气、智慧、力量与恶鹰展开了生死存亡的搏斗，经过三个回合的较量，终于取得了大快人心的胜利。金钱豹并不敢轻易动手，因而它们专找带仔的大熊猫。这时，因要保护幼仔，大熊猫处于最弱的地位。大熊猫是以憨拙美博得世人喜爱的，一般人很难见到它发怒和对天敌时的凶猛，尤其是护仔时。它的祖先毕竟是食肉动物。《大熊猫传奇》中，被饥饿摧残得奄奄一息的大熊猫母子，就是在风雪弥漫中，被红狼和独眼豹前堵后截逼上了绝路。大熊猫先是用它有力的巨掌，数次击退了红狼的围攻，但也受了重伤。就在这时，埋伏在一旁的阴险恶魔独眼豹发动了偷袭。在战斗空前惨烈。鲜血淋淋的大熊猫至死都紧紧地咬住了独眼豹的后腿，用血肉之躯作为屏障，保护了儿子。母爱焕发出翻倒宇宙的力量!母爱的传大光芒甚至洞亮了偷猎者贪婪的灵魂……在力量巨大悬殊下，弱者的胜利所产生的反响，格外震人心魄。

审美中，恶的形象也具有美学意义，如上文提到的对鹰和独眼豹的俊美、勇猛、机智都作了充分的展示和刻画。美正是在与丑的搏斗中，才能充分地表现出其底蕴，正如黑格尔观念中的“恶”，是历史发展的动力所借以表现出来的形式。生存竞争中选优汰劣是自然的法则，有了这个法则，才使生物得到进化。没有五彩缤纷的“恶”的形象，也就难以描绘出“美”的形象的光彩夺目。它们是相辅相成的。向孩子们展现“恶”的形象，也就是向他们揭示自然界中的辩证关系，人类历史发展中的辩证关系。而这一点往往是在创作主体审美时被忽略的。再是，写野生动物之间的征战，尤其是弱者打败强者时，一定要注意：符合科学、符合艺术的真实。只有这一切是无比真实可信时，所爆发出的生命光华，才能照亮鉴赏主体的心灵，才能得到感应、共鸣和启迪。这是“小说”有别于其他文学作品的审美效应。

必须注意，也不应忘记的是，作品中的“大自然”——山川、野生动物等等，应是塑造人物形象的典型环境。也即是说，无论是森林、莽莽山原、云海、飞瀑，或野生动物的生存搏斗等等，既是独立的美的形象，更是塑造人物形象的典型环境。如上提到的红嘴蓝鹊和毒蛇的搏斗，或大熊猫和独眼豹的拼杀，无不是和塑造人物形象息息相关的。否则，这些章节就不是小说中的有机组成。处理好这两者之间相辅相成的关系，在创作中是存在着很多困难的。但是，只有在创作过程中使两者水乳交融，才能产生较佳的审美效应，才能使创作意图得以实现。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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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刚之美，使探险小说产生特殊的魅力。大自然有其温馨、宁静、纯洁、山青水秀，但更有严酷、乖戾、“穷山恶水”。野生动物可爱、俊美，但也有凶猛、残忍。香花和毒草是生长在同一片土地上的。有险可探的地域，一般说来多是荒僻之地，探险者必须具有大无畏的精神，和在艰难困苦中跋涉的顽强毅力。每个探险者都需要在危险和困难面前得到检验。在面对生命攸关的危险和困难时，潜伏在勇敢者心底的阳刚之美能得到充分的表现，大自然不仅能陶冶人的情操，且能荡涤被扭曲的灵魂。尤其可贵的是，在探险队集体的纪律和友谊中，往往能使弱者变为强者。《呦呦鹿鸣》中的独子小叮当体弱胆小，在受到恶狼攻击时，他吓得腿肚发抖，但看到好友翠杉陷入危险境地时，却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和狼搏斗。当然，这种勇敢也不是翠杉那种将狼当作狗的“糊涂胆大”，真正的勇敢是建立在科学和智慧基础上的。关于这一点，在我们独生子女增多，有识之士普遍忧虑“小皇帝”的软骨病、“四二一”综合症危害的今天，更有其特殊的审美效应。这或许就是许多朋友和孩子告诉我，在电台连播《云海探奇》和《呦呦鹿鸣》的近一个月中，他们早已等在收音机旁或急急赶回家收听的原因之一。

探险小说的魅力，还在于表现出人对自我价值的认识。之里所说的“自我价值”，其主要内涵是：更强烈地表现为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以及为担负起这些责任，而对应有的勇敢、智慧、灵敏、顽强、坚毅品质的培养。记得孩提时代能有的一切冒险活动，我都狂热地参加，而巢湖和湖滩又总是慷慨地提供各种机会，我从其中得到很多乐趣，甚至是生活的真谛，但更多的是落得狼狈不堪。可是，等到下次机会来临时，我无论如何又抗拒不了冒险的诱惑。这种狂热以及对大自然的热爱，似是乎随着年龄在增长，即使到今天我也不放过可能有的一切机会。也正是在荒山野岭中的探险活动中，使我偶然地结识了一批在野外考察的动物学家，他们将我领入一个崭新的科学考察生活世界。这或者就是寻找到了创作主体和对象主体相互感应的“契机”。我将审美眼光转注于此，是基于探险生活对孩子心灵影响的判断，是基于阳刚之气、责任感的认识和培养对于孩子们成长的重要性；因而所塑造的小探险家形象，似乎全部都不是“循规蹈矩”的孩子，无论是偶然的机遇，或醉心于探险，他们的动机中“好玩”、“好奇”都占着较大的比重，都或多或少地带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他们不断地“捅娄子”、“出问题”，盲目自信得令人啼笑皆非，胆怯得最好不要剪断“脐带”……但在探险的生活中，在大自然的严酷考验下，在科学家叔叔的感召和耐心细致的帮助下，他们成长了。曾借《千鸟谷追踪》中班主任王黎民对学生评论时说过:“危险时刻，他虽然腿肚发抖，在生命悠关时，能吓得魂不附体，但那种令人颤抖的冒险中，同时有着令人难忘的快乐。这种快乐一生中也只有那么几次。这是因为和危险、恐怖搏斗时，心中油然升起一种自豪。这是一个懦夫永远体会不到的情感，当然也根本得不到这种快乐。这种精神，只要加以正确的引导，把它和祖国、人民、事业结合起来，那将会哺育他成为英雄，培养他成为科学领域中的开拓者。”孩子对自我认识并不是一次完成的。以勇敢、机智、顽强、责任感……这些优秀品质，在探险生活中的必要性，不断启发他们自觉地培养、巩固和发展；而这些才能体现出自我价值的意义。这就是大自然陶冶了人们的情操，从更深的层次说，人类对于大自然的热爱并不仅仅在于赏心悦目，更多的是能使灵魂得到净化。当然，这些“小探险家”的形象所表现出的“阳刚之美”都还仅仅是“童年”。

曾有好心的朋友说：你把孩子们放到荒无人烟的大森林中云，让他们碰到毒蛇猛兽，出了危险怎么办？太不负责任了。温室里可能最安全，但长久之后，霉菌也要毒害。在马路上行走更不安全，上楼梯安全吗？其实，引导孩子们如何面对危险和困难，并战胜它们，才是最大的负责。

纵观古今中外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之所以能流传千古，百读不厌，在审美上总是满足了多层次的需要:例如安徒生童话《皇帝的新装》，孩子能从中得到审美情趣的满足，成人也可得能迥然不同的审美需要。儿童读物中有些作品的读者对象是要划分年龄段的，但长篇小说，尤其是探险小说的对象主体，是完全不应再去划分年龄段的。一部优秀的儿童长篇小说，成人也应是很喜爱的；当然，首先是满足少年儿童读者的审美需求。

安徒生曾郑重地说：“我的童话不只是写给小孩子们看的，也是写给老头子和中年人看的。小孩子们更多地从童话故事 情节本身体味到乐趣，成年人则可以品尝其中的意蕴。”这也是我在创作中的审美追求。

呼唤生态道德

刘先平

生态道德的缺失，造成了我们生存环境的危机。

感谢大自然！四十多年在山野的跋涉中，大自然给予了最生动、深刻的生态道德教育，因而无论是我的描写在大熊猫、相思鸟世界探险的长篇小说，或是在野生动、植物世界探险的奇遇，都是努力宣扬生态道德的伟大，呼唤着生态道德在人们心间生根、发芽。

环境危机重压着世界已是不争的事实，都在纷纷追究其原因，并寻找济世的良方。环境危机实际上是生态危机。

建设生态文明是中国为世界树立了榜样，具有划时代的意义。生态文明的建设，必然呼唤着生态法律的完善、生态道德的树立，从根本上消解环境危机，保护、营造良好的生态。

法律和道德是一切文明的两大支柱，也是人类文明的标志。几千年来，我们已有了处理人与人之间、人与社会之间关系行为规范和准则的法律、道德；却根本没有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行为规范。按《辞海》“道德”的释文：“道德是以善恶评价的方式来评论和调节人的行为的规范手段和人类自我完善的一种社会价值形态。”这足以证明：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根本未纳入“道德”的范畴，缺失了生态道德；或者说生态道德在这之前，根本没有进入我们的观念。这是认识的失误。

“生态”一词的出现，至今不过二百来年的历史，而生态与人、与生存环境的紧密关联，在时间上则是更近的事情。这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人类在认识自然、认识人与自然、认识人与环境方面的重大失误；更加说明了树立生态道德的紧迫和重要！如果不能在全社会牢固地树立生态道德的观念，就无法建设生态文明和人与自然和谐的社会。

正是生态道德的缺失，成了环境危机的重要原因。长期以来，我们在处理人与自然关系方面，根本没有建立系统的行为规范、树立道德，法律也严重滞后；因而对大自然进行了无情的掠夺、无视其它生命的权利、任意倾泻垃圾、没有预后评估、监测的科技滥用，造成了环境污染、资源枯竭、生态失去平衡；以致大自然的严厉惩罚，直到危及人类本身的生存，才迫使人类重新审视与自然的关系，规范人与自然关系的法律和生态道德才得以突显。强调生态道德，在于强调、突出它比之于其它道德的鲜明特点——人与自然的关系。我们急需建立对于自然应具有的行为规范，以调节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消解环境危机，建设人与自然的和谐。这是时代向我们提出的重大命题。

比较而言，树立生态道德比制定、完善生态法律，有其更为艰巨的一面。法律是“由国家强制执行的行为规则”，而道德是公民应具有的修养、品质，带有自觉或自我的约束。当然，对法律的遵守，也是修养和道德的表现。法律可以明令从哪一天开始执行或终止，但同样的方法却并不适用于道德。比如某一行为并不违背法律，但却违背了道德。这大约也就是媒体纷纷设立“道德法庭”的原因。生态道德在全社会的树立，是个艰难而长期的任务，需要启蒙和培养的过程，对一个人说来甚至是终生的；需要全体公民的参与和努力。

三十多年来在大自然的考察，六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使我逐渐深刻地认识到：树立生态道德的重要，紧迫。三十多年前我所描写的青山绿水，现在已有不少是面目全非。大片原始森林被砍伐了，很多小溪小河都已退化或干涸。

记得1981年第一次到西部去，云南的滇池，四川的岷江、大渡河、若尔盖湿地……美丽而壮阔的景象，使我心潮澎湃。滇池早已污染、水臭。2007年10月，再去川西，所经岷江、大渡河流域，到处在建水电站，层层拦江垒坝。在一个山村水电站工地，村民忧心忡忡地诉说：大坝建成后，村前的小河将干涸，到哪去找吃的水啊！这种只顾眼前的利益，无序、愚蠢的“改造自然”，对整个生态系统的破坏已有显示。我国最大的高寒泥炭沼泽湿地若尔盖，泥炭层最深达9米，它在雨季吸水，干季溢水，1000克干泥炭可吸蓄8－12千克的水。是黄河上游的蓄水库，蓄水量相当于三个葛洲坝。枯水季节，黄河水的30%（一说40%）是由这里补给的。但在上个世纪曾挖沟沥水采掘泥炭。现在湿地已大面积退化为草原，沙化、鼠害严重。最具发人深思的是，在这里拍摄红军战士过草地时，竟然无法找到深陷的沼泽，只好人工制造。黄河屡屡断流，当然不足为怪了！

水是生命的源泉。水的污染给整个生物链带来的是灾难性的影响，使人类的健康、生命处于极不安全的状态。中国五大淡水湖是长江中下游湖泊群的代表，是人口最为密集地区的生命线，号称鱼米之乡。但只经历了短短的二十多年，其中的太湖、巢湖，已是一湖臭水，根本无法饮用。其他的也都面临着湖面缩小、污染等等生态恶化。

在经济发达的长三角，珠三角，水污染更是触目惊心。

自然养育了人类，可我们缺失了感恩，缺失了对其它生命的尊重，妄自尊大，胡作非为。当人类对自然缺失了道德，自然也会还之于十倍的惩罚！

我曾立志要为祖国秀丽的山河谱写壮美的诗篇，但只是短短的二三十年，我所描写的山川河流不少都已是“历史”、“老照片”。

我曾冒着种种的危险和艰难，在野生动植物世界探险，无论是描写滇金丝猴、梅花鹿、黑叶猴或是红树林、大树杜鹃，都是为了歌颂生命的美丽，但是总也避免不了生命的悲壮——它们在人类猎杀、压迫下的苦苦挣扎。即如每年要进行一次宏伟生育大迁徙的藏羚羊，或是给人类带来福祉的麝，或是山野中呼唤爱的黑麂……都无可避免地遭受着厄运。它们生存的空间，正被人类蚕食、掠夺。

这使我无限忧伤、愤怒，更加努力地呼唤生态道德的树立，也更寄希望于孩子。

正是大自然的生存状态，激起了我决心在一些作品之后写下后记，为过去，为未来，立此存照。

三十多年来，大自然以真挚、醇朴、无比的热情，接纳了我这个跋涉者，倾诉、抚慰……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热爱生命，尊重生命，热爱自然，保护自然，保护环境，应是生态道德最基本的范畴。

我们来自于自然，与自然有着血肉相联的关系。人类的初期对自然是顶礼膜拜的。很多的部落，将动物的形象作为图腾。我们的祖先，对人和自然关系的认识，曾有过很多智慧的表述，如“天人合一”、盘古开天地的创世纪之说等等，至今仍是经典。从世界教育史考察，对于自然的认识，一直是教育的最基本最经典的内容，讲述天体气象、山川河流、森林、环境和资源等等。以人类生存的环境、人类在自然中的位置作为人生的启蒙，在孩子们幼小的心灵上培植对生命的热爱，对自然的感恩。但这种优良的传统，随着人类社会、经济，尤其是科学技术的发展，逐渐淡化或消失。城市钢筋水泥的建筑，活生生地切断了孩子们与自然的联系。现在城里的孩子不知稻、麦为何物已不是怪事，甚至连看到蚂蚁也发出了惊呼。缺失生态道德的社会、科学技术的发展，不仅使自然失去了自然，更为可怕的是使孩子们失去了自然。

我希望用大自然探险奇遇，还给孩子一个真实的大自然世界，激活人类曾有的记忆，接通与大自然相连的血脉，接受生态道德的洗礼、启蒙；同时，启迪智慧的成长。大自然是人类的母亲，请千万不要忘记，大自然也是知识之源，人类正是在不断探索自然的奥秘中，科学技术才发展到辉煌灿烂。即使到今天，生命起源仍是最艰难的命题。

道德是一个人的品质、修养、不朽的精神；道德力量的伟大，犹如日月星辰。我一直坚信，只有人们以生态道德修身济国，人与自然和谐之花才会遍地开放。                                    　　　　　　　　　　　　　　　　　　　　　　

　　　　　　　　　　　　　　　　　　　　　　　2008.4.2

我和当代大自然文学

刘先平

　　目　　录

引 言

山谷中升起一朵白云

寻根——走向大自然、六上青藏高原

高举大自然文学旗帜

在大自然中审美意识觉醒，形成了新的审美视角

把大自然的壮美，赠给每个人种植在心灵家园

构建全新的宏大的审美艺术空间

弘扬美丽中国，说好中国故事

呼唤生态道德

探索新的叙事方式——新文体的诞生

努力建构大自然文学美学框架，在高校创设中国的大自然文学学科，创办大自然文学作家班，培养作家和研究人才

我在大自然中跋涉40多年，写了几十部作品，其实只是在做一件事：呼唤生态道德——在面临生态危机的世界，展现大自然和生命的壮美；因为只有生态道德才是维系人与自然血脉相连的纽带。我坚信，只有人们以生态道德修身济国，和谐之花才会遍地开放。

我从哪里来？

好奇是人的天性，好奇激发人们去探索，探索开启了文明，从蒙昧走向了光明；发现是快乐，引导人们走向辉煌。

发现是快乐！

宇宙学家发现，宇宙或许并不只有一个，它们周而复始，不停地扩大和殒灭。是无数的机缘、巧合、碰撞，所有的幸运都馈赠于我们，才产生了我们所在的宇宙——那是137亿年前的前所未有的大爆炸，爆炸只有一千亿亿亿亿分之一秒。在一分钟时，宇宙的直径已达到1600亿千米，而且还在迅速扩大。3分钟后，目前存在的或将存在的都已产生了——又经历多少亿年的无数机缘、碰撞、巧合、幸运的降临，才诞生了太阳系。之后又经历了多少亿年的机缘巧合、碰撞、幸运，才诞生了地球，再经历了多少亿年的机缘、巧合、碰撞、幸运降临，地球上才有了生命。生命又经历了多少亿年的磨难、奋斗，才有了能直立行走、会说话、有思想、有激情，善于创造的我们。伟大的宇宙的演变，以洪荒之力创造了这个无比美丽、无比富饶的蓝色的星球。我们就是如此神秘、幸运地来到了这个世界。不信？至今，虽然我们所在的宇宙仍无时无刻都在上演着新生和殒落，但仍然只有地球是我们唯一的家园。因而，应该敬畏自然，感恩自然！敬畏生命，感恩生命！

幸运给了我发现的机遇，当然还有磨难。发现是快乐！快乐和磨难使我一往无前在大自然中跋涉40多年，享受到无穷的快乐——发现的快乐，创作的快乐，生命的快乐！

作为“我们”的我，当然是个幸运儿。幸运和磨难似乎是栾生兄弟。磨难启迪智慧，使人坚强，使人奋进，使人善于抓住机遇和幸运。

山谷中升起一朵白云

    文艺是时代前进的号角，最能代表一个时代的风貌，最能引领一个时代的风气。

1978年已用金色大字载入了史册，闪耀着划时代的光芒，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吹响了改革开放的号角，展开了共和国辉煌的篇章。

1978年对我说来，也是人生新的一页。这年7月，我响应了大自然的召唤，带着一包稿纸，捡起了被甩掉15年的笔，悄悄地来到了大别山佛子岭水库，开始了艰难的文学的大自然探险。40多年一直在天地之间跋涉。

我的故乡在巢湖北岸。我有幸生于巢湖边，不幸的是正值日寇已将战火烧到故乡。幸运的是，母亲在“跑反”的途中，发现了被弃于柳林哭声震天的婴儿——原来是自己刚生不久的儿子。不幸的是父母早逝，我成了“野孩子”。然而，湖中浮沉的孤山，塔顶挂着白云的姥山，金色的沙滩，翠绿的柳林，神秘的苇荡，无际的牧场……凡是小伙伴们或是我能想到的探险，都狂热地参加，吃尽了苦头，曾三次水中逃生，但更得到了有趣的发现，无穷的欢乐。或许是在大自然中寻求失去的父爱和母爱吧？这片充满生机、熙熙攘攘的湖边世界，给我幼小的心灵倾注了无限的爱。爱是种子。以后我常常去崇山峻岭、大漠戈壁、雪山冰川、江河湖海，寻找它生出的绿叶，开出的紫色小花，飞出的鸟群，起航的白帆，以及五光十色的幻想。

生活的艰难，使我的求学道路充满了坎坷。为了找到一个端饭碗的地方，12岁时只得辍学，离家到巢湖南岸的三河镇当学徒，受尽了屈辱，但仍然吃不饱饭。正是在用读书和忆念湖边欢乐生活捱过饥肠漉漉的漫漫长夜中，书籍给了我光明、温暖的梦想，油然涌起我要读书的呐喊，在大哥的帮助下，我回到了学校，依靠人民助学金完成了学业。

1957年在高考复习时，报的是理工班，这不仅是因为数理化成

绩好，更重要的是饿饭饿怕了，“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根深蒂固。但我热爱文学，思想上很矛盾。离高考前一个多月，我去李淑德老师家中，她快人快语：“不能从事热爱的工作，那是一生的苦恼。”真是一语点破了朦胧。回到学校，不管班主任如何规劝，就改报了文科班，幸运地考进了浙江大学中文系。

但磨难也接踵而来。1963年，因为一篇评论文章，再次受到了批判。第一次是1958年，学生会刊物《水滴石》受到批判，主编的我当然难逃其责。“刘先平是中文系上空高高飘扬的一面白旗”——专栏批判的大字报有十几米长。在大学毕业前夕的1961年虽然得到了平反，进行了“赔礼道歉”，但仍心有余悸。这次来势凶猛，大块批判文章署名的是“反修防修领导小组”的人。一份省级大报点了一个中学教师的名，其压力可想而知；更为严重的是我拒绝检讨。虽然当时已有学术和政治问题分开的说法，有赵校长和在校“四清”蹲点的郭刚局长的保护，而且我的教学又受学生欢迎，还未造成大的波澜；但内伤是看不见的。种种遭遇说明，在那种环境下从事文学创作，危机四伏。我已有了家庭，也就多了一份责任。经过痛苦的思索，一天傍晚，我用力将钢笔甩掉，钢笔越过前面的屋脊，落到远处，一点声息也没有。我决心再不为文学写一个字。

　　1966年，只是心疼被付之一炬的十多年的日记、读书笔记、文稿。

命运有时真会开玩笑，三转两不转，1972年，我被调到一家刚恢复的文学期刊当编辑。看重的是每月有八九天的时间深入基层，可以满足对自然的向往，于是主动要求看风景美丽、文化底蕴深厚的皖南地区的稿子。

当我第一次投身到莺飞草长的江南时，大自然以烂漫的山花，翠

绿的森林，危峰幽谷，百鸟争鸣迎接。激得我欣喜若狂，骤然间，像是回到了故乡，回到了童年，像个无拘无束的孩子，寻找着发现的快乐。时而追逐飞翔的鸟群，时而躺在石崖上倾听高山流水多变的音响……心里是那样的宁静，城市中的喧闹、世事的纷争、无休无止的纠缠……统统离我而去，恍若隔世。是的，幸运再次降临，接通了我与大自然相连的血脉。

大约是1974年前后，正是在黄山地区寻找李白、杜牧、陶渊明……当年游踪途中，偶遇一支珍稀动物考察队，队员都是从事生物学研究的老师、专家；大家年龄、经历相似，又在大自然中，很快解除了防备的盔甲，坦诚相对。我被他们在荒无人迹的深山考察华南虎、梅花鹿、云豹、相思鸟、黑麂等等的生存状况深深吸引，喜出望外地投身到他们的探险生活中，甚至成为编外队员。时而，实在赶不上趟的，我就设法独自去补课。之后又参加筹建自然保护区的考察。那时在野外考察十分艰苦，重点是黄山、大别山地区，且不说都在荒山野岭——也只有这样的地方，尚有可能找到珍稀野生动物的踪迹——再是除了一支采标本的双筒猎枪，没有任何装备，时常还要背着行李和口粮。我再次感谢上苍降临幸运。

我想方设法参加考察队的一切探险。妻子常说我是“野人归来”。同时，如饥似渴地阅读着那个年代所能找到的生物学书籍。

丰富色彩的大自然，常常美得让人摒声息气。就说黄山吧，你只有领略到她的奇松、怪石、云海、温泉的底蕴，才真正体味到“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的经典。听着山民们传说“山乐鸟”、“野人”、“飞马”……藏在深山、奇幻的森林的故事，更具有无穷的魅力。在一些古老的村寨的风水林中，矗立着巨大的银杏，樟树、红豆杉……胸径都在一米之上，其寿当有千年，古树名木总是纪录天文地理的变迁，传承着厚重的文化。

然而，自然遭受的破坏也触目惊心。自1962年以来，再没见到华南虎和金钱豹的踪影，云豹也罕见。以往，每到梅花鹿长茸时，有好几支打鹿队在山里，而几年来考察队却只见到一只，且是在林子和林缘处与我们捉迷藏。云豹、白颈长尾雉和白冠长尾雉的命运也好不到哪里。原因是滥砍滥伐森林严重。有三件事对我触动深刻——

流口是新安江上游颇负胜名的放排地。每当桃花汎时，深山中砍伐的木材要随山溪淌到这里紥排，顺着江水到浙江。流口的水落差大，紥排放排不仅需要技术、识得水性，更需要勇气和魄力，激流中稍有不慎，将排散人亡。因而每到放排之时，人山人海，号子声响彻山林，蔚为壮观。然而，当我们去考察时，别说无木排可放，且流口的水萎缩得只剩细流。难怪新安江上游已断航几十千米！千岛湖淤塞严重！

有次，我去找向导猎人小张，途中看到整整一面山坡，躺着全是1958年砍倒的、腐烂的树木。这是山岭上典型的徽式民居。小张外出了，只见小张的父亲在车床上制作著名的楠木筷。筷子在中国饮食文化中有着特殊的地位。一家七八口人，全靠种点山田、卖筷子维持生计。谈兴正浓时，老人却深深地叹了口气：“楠木筷子快断种了，别看筷子是个小料，但用料很讲究。当年，李白的“千千石楠木，万万女贞林”的著名诗句，就是在此漫游时写出的。现在林子快被砍光了，想找一根像样的石楠木，要翻几个山头。水土流失冲垮了田地，你们再不保护山林，我们将到哪里讨生活……

我想起安徽古代先哲老子、庄子，“道法自然”、“天人合一”……对生态理想的阐述，几千年前就有专管农林的机构，现在更有这样的机构，然而……

正是考察队科学家的点化，使我明白了这么多年在大自然中寻找着什么，明白了“自然保护”、“生态平衡”、“人与自然和谐”、野生动物世界对人类的意义……他们领着我到达了山顶，回头一看，我所

走过的那片世界已完全变样，是一片崭新、神奇的世界，充满了科学、充满了造化……科学发展到今天，依然只有地球是人类唯一的家园。是他们领我走出大自然属于人类的误区，走进了人类属于大自然的境界，美不胜收的故乡。

黄山一带，是徽文化的发源地，著名的徽墨、宣纸、歙砚、宣笔是这里的特产，发明印刷术的毕升的故乡：据说，历史上曾是出版中心；然而，其时已很难找到线装的古籍。新安江哺育了新安画派，新安医派；在明清古建筑、古民居上，比比皆是辉煌的在美术史上极负盛名的木雕、石雕、砖雕，但大多已遭到了破坏，残缺不全。也是老祖宗创造的，留给我们厚重的遗产啊！

我的祖父和曾外祖父都是中医，有着家学的氛围。幼年时母亲、外婆就教我们读《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讲盘古开天辟地的故事。启蒙读的也是“人手足，山水田，狗牛羊，一身二手，大山小石……”以人与自然的关系，启迪孩子的智慧；特别是盘古开天辟地的故事，更将自然万物、包括“人”统统集于一身——命运的共同体。民族文化传统的基因已融入血液中，使我能听到大自然的召唤。后来我才知道，无论是东西方教育，大多也是以人与自然的关系去开启孩童的蒙昧，我们何时丢掉了这份教育的经典？

我蒙蒙胧胧地感到，对大自然的破坏造成的生态危机，其实质是文化的危机，文明的危机。而要化解这一危机，首先必需重新审视人与自然的关系——究竟是大自然属于人类、还是人类属于大自然？

在几年的参加野生动物的考察生活中，瞻仰到壮美的祖国山河，又目睹了自然所遭受的破坏，使我时时听到了大自然的召唤，创作的冲动激得我不安。但我已搁笔15年了——1957年开始发表作品，先是诗歌、散文，后涉足美学，作品不多，但挨批不少。特别是1963年的那次，但是我毕竟为热爱文学付出了那么多艰苦……

考察队的队员们为什么在那样危险中，仍能坚守着科学家的责任……

文学的责任呢？逐渐坚定了重新拿起笔来的信心。

1977年，人民文学出版社资深编辑周达宝大姐来安徽为新时期的文学组稿，不知什么原因，她竟然也向我约稿。我很吃惊，因为我不是名家，只是普通的编辑；再是，她并不了解我的情况，虽然那时已经清明，虽然1963年被批判的那篇小说已得到了平反，但受牵连的我仍被纠缠，我只能对她笑笑。

然而，心里确实搅起了波澜，毕竟我曾那样地热爱文学。重要的是：春天毕竟来了！

这些年来的探险生活，更使内心文学的波澜逐渐壮阔起来，形成了强烈的创作冲动。然而，我已停笔十多年了，当年的毛头小伙子，已成了年届不惑的中年人，有了家庭、孩子，有了生活的负担和责任。

1978年对我说来，是非常重要的一年。五月份，纠缠了我两年的一件极不正常的事，终于有了出乎意料的结果。很多好朋友都担心我经受不了这样深重的委屈，想方设法来安慰时，我已被大自然召唤到崇山峻岭中去了。

是的，那个决定宣布的第三天，我就赶到了考察队的营地。

每天都有惊人的发现，生活充满了乐趣。由于荒野中难以找到蔬菜，有两天盐也没有了，每天吃清水煮笋，原有的胃溃疡迅速加剧，先是黑便，接着是开始吐血；但我很好地掩盖了这一切；因为感到这是一次难得的机遇，否则要后悔一辈子。

这天，我们辗转来到了一个叫石门国的地方——不知是如何的鬼斧神工，竟将一堵万丈巨崖劈开一道窄窄的石缝——穿过石门，天地豁然开朗：一片桃红柳绿，鸟语花香，如进入桃花源。种种奇妙的景色、民俗、民情，使考察队员们惊喜不已。我们要在这里寻觅皖南野

生梅花鹿的身影，落脚在一个叫汪河水家的地方。

汪河水家是山头上孤零零的四五间瓦房，坐落在三县交界点。

晚上，我们八个人全睡在牛屋上面简易的阁楼上。牛粪牛尿的骚臭，从板缝中直冲鼻子。跳蚤成把抓。

在黎明鸟的叫声中醒来，走到山岭，山野的清香扑面。我深深地吸了几口，似乎已将一夜的污浊涤荡。

晨曦正将天宇展现，欢快的鸟鸣声中，山谷里逸出了淡淡的、丝丝缕缕的云丝，山岚飘忽着，在绿的森林上空汇聚，宛如怒放的望春花。清风裹着花的芬芳，柔柔地拂动，露珠嘀嘀嗒嗒地响着……

啊！山谷里升起一朵白云，冉冉飘浮，云花灿烂，在绿海中，在山的怀抱中，变幻无穷；山在动，树在动，鸟在唱……充满生命的欢乐，大自然展示出无比壮丽、宏伟、惊人的和谐之美……太阳出来了，一道电光石火突然耀起——创作的冲动，激得我透不过气来，听到了大自然的呼唤，心灵已追着森林、白云、红日……这么多年来，在大自然中探险的种种生活，都成了生动的无穷的画卷展开……

是的，就在那个早晨，就在那座山岭，就在山谷里升起一朵白云时，以后几部长篇小说中的无数场景、人物都鲜活地在脑海中展现……

是的，就是面对着山谷里升起的一朵朵白云，我决定恢复文学创作，写在大自然中的见闻、思考，写我和大自然息脉相承的对话。以所展现的画卷，只有长篇小说才能表达。虽然我停笔了十多年，虽然

我从未写过小说，更未写过长篇小说，但我有着最坚强的依靠——大自然母亲。

目睹了梅花鹿在两片森林中往往复复和我们捉迷藏之后，因为出血加剧，我只得离开营地。回到家中，整整躺了四五天。

写什么呢？也即是说要确立表达的主题。那时正是“伤痕”、“反

思”……文学盛行的年代，对我不可能不产生影响；然而，考察队的生活给我的最大震憾是人与自然的关系。思索得最多的是大自然是属于人类，还是人类属于大自然？这个命题无时不在拷问。人类早期对自然是顶礼膜拜的，误以为大自然是属于人类的；久之，由于贪婪、无知，对大自然进行了无情的攫取、破坏，直至遭到大自然严厉的惩罚，才迫使人类重新审视人与自然的关系。审视的结果才非常不情愿地承认人类只不过是大自然千万臣民中的一员，人类属于大自然!大自然组成了一个共荣共存的命运共同体。因而，人类必需尽快走出大自然属于人类的误区，到达人类属于大自然的境界。这应是人类认识史上巨大的飞跃，也只有这样才能化解人与自然的矛盾——是的，终于明白我要写的是人与自然的故事，以及在大自然中思考。然而，几千年来的文学，却多是描写人与人、人与社会的故事……这不能不引起我反复思索……考察队的生活无比鲜活地涌现在面前，我信任大自然给予的教诲，坚定了自信。路是人走出来的。

我要表现崭新的人与自然关系的主题，展现崭新的对野生动物考察（探险）的生活场景，描写崭新的人物。在惊险跌宕的情节中，叙述娓娓动啪人生故事。以颂扬崭新的人与自然的故事，这大约就是审美意识的觉醒吧！

在构思中，常有一群瞪着大眼渴望书籍的少年涌入。当我意识到是10年的教书生涯、常为找不到好书向学生们推荐的窘迫的反应时，毫不犹豫地将他们纳入到作品中；因为他们是中国的未来，也是自然保护事业的未来。一部好的作品，或者是老少皆宜的作品，关键是要能满足多层次的审美需求，但这并不影响以某一群体作为主要对象。后来，接到很多成人、甚至老人读者的来信，对作品给予肯定，我心里很高兴。

第一本书《云海探奇》是以科学家在荒野的深山老林中寻找野人作为故事展开的。那时，由于生态遭到破坏，发现野人之谜闹得沸沸扬扬。写到第三天，心里有底了，因为鲜活的人物、场景涌入了笔端。10月脱稿。11月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李小文总编辑来信索稿，同时如约一周内回了封热情洋溢的信，说是只要做些编辑就可出版了。但我还是坚持在12月到北京去改稿，重写了数万字。同时利用创作假写《呦呦鹿鸣》。在此期间，和老作家秦兆阳先生有交往。我熟知选在语文课本中他的作品。先生风趣、睿智、忠厚的人格魅力，常使我忘了年龄。那时他已得到平反，但尚未安排工作。1979年春，他仍骑自行车来出版社，要我从已定稿的《云海探奇》中节选五六万字供《当代》刊用，但一定要征得出版社同意。我说它是儿童文学。他说，儿童文学是大文学。世界上有哪位真正伟大的作家没给孩子写过作品？我热烈祝贺人民文学出版社已委任他担任《当代》主编，其时正在筹划创刊号。大约一周后他又来了，得知出版社未同意之后，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要耐得住寂寞，千万别追求一时的轰动效应。人与自然是永恒的主题。你以崭新的视角写人与自然的关系，在野生动物世界探险，尊重所有的生命；写别人从未写过的世界，一定很难，但一定要坚持。不管别人怎么讲，我相信30年、50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依然会有人读你的作品，千万要有信心。我感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他谆谆的告诫，一直激励着我在山野跋涉。他是第一位大家对我创作的评价。我的四部在野生动物世界探险的长篇小说时隔三四十年至今仍在不断再版，足见他的远见卓识。

《云海探奇》讲述的是两位少年帮助野生动物科考队在猿猴世界探险的故事。描写了野生动物世界激烈的生存竟争，大森林中各种珍禽异兽和奇特的自然风光。在惊险跌宕的情节中，叙述了娓娓动听的人生故事。1980年面市后，受到各方的关注。天津人民广播电台连播几十天，《人民日报》评论《开辟一片新天地》，获得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这对我是极大的鼓励。接着是在不长的时间内，连续出版了在野生动物世界探险的《呦呦鹿鸣》、《千鸟谷追踪》和《大熊猫传奇》三部，以及一本大自然探险的纪实文学《山野寻趣》。

《呦呦鹿鸣》描写自然保护小组的同学，在老师和老猎人的带领下，终于从打猎队枪口救出梅花鹿大花角的故事。展示了梅花鹿世界的种种趣事，野生动物之间的残酷争斗，以及神奇的畲族传说和探险中遭到的无数惊险。

《千鸟谷追踪》描写几位小探险家，为追踪相思鸟神游鸟类世界，历尽艰险的故事。充满了鸟类王国的奇趣。

《大熊猫传奇》讲述小兄妹俩在雪山冰川中救助逃荒中被偷猎者和独眼豹追击的大熊猫母子的故事。将大熊猫神秘的生活和川西高原充满野性的自然风光，神话般的少数民族生活交相辉映，组成一曲雄伟的交响乐——揭示了为什么全世界不分民族、肤色、上至总统下至百姓，男女老少都热爱大熊猫的奥妙。

1981年，《呦呦鹿鸣》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到1982年，《千鸟谷追踪》已经定稿。1984年，已写就《大熊猫传奇》初稿。那时因手工排版，出版周期长。再是，1981年的云南、四川之行，和1983年我对大自然文学有了新的思考，对我以后的生活和创作历程发生了重大的影响，《大熊猫传奇》和《山野寻趣》于1987年出版。

《云海探奇》、《呦呦鹿鸣》、《千鸟谷追踪》三部是姐妹篇，题材都是在野生动物世界探险，背景都是皖南山区丰富多彩的野生动植物世界，人物由动物学家王陵阳贯穿。时代背景是上世纪70年代中期的严寒到春天的到来。细心的读者不难看出在早期的作品中，作者似乎是迫不及待地描写着大自然之美和神奇，呼唤着人们认识自然与人类的血肉相连的关系，呼唤着人们热爱自然、保护自然的急切。而在

之后的作品中，包括《大熊猫传奇》和《山野寻趣》更多的是对保护自然的思考，审美艺术空间的多样和宏大，所塑造的崭新的人物形象，闪耀着不同时代投射在他们身上的光芒。《大熊猫传奇》与前三部小说，有着明显差别，不同的追求，希冀揭示出大熊猫和西部地区的内在美——即为什么全世界不分民族、肤色，上至总统下至平民百姓都喜爱大熊猫的奥妙，情节更为错综复杂，民族的文化色彩更为浓厚。

1995年的下半年，我在北京开会，中国青年出版社总编辑陈浩增对我说，他们决定倡导大自然文学，以适应时代的需要。经过调研、咨询专家，一致推荐你的作品；因为你是最早的开拓者，1978年就开始创作人与自然的故事，且一直坚持不懈，作品多、份量重、影响大。在短短的六七年中已出版了五部作品，有长篇小说、散文。三部长篇都被广播电台连播(除《千鸟谷追踪》)，更重要的是你20多年一直不畏艰难坚持在野外考察，深入荒野认识自然，这在作家中是罕见的。他还应允封面设计、装帧尽量征求我的意见，同时出平装本和精装本两种。我当然很高兴，幸运是如此降临，但也不是没有一些疑虑，因为我也在主编一份刊物，深知大家都在抓成本核算，只要简单算一下，其投入就可想而知了。陈总编大概是看到了我的心思，一再要我不再犹豫，抓紧时间整理修订，争取在明年出版。

我想要对这五部作品做些必要的修订，正是倾听专家、学者意见

中，是北师大著名教授浦漫汀先生第一个对我说：你写的大自然探险作品其实是具有中国特色的大自然文学。你以崭新的人与自然的关系审美，写出的是最新的大自然文学，更有咱们中国的特点，是中国的大自然文学。世界上自然文学流派的兴起，也是在七八十年代。我很感谢她的理解与鼓励。文集“刘先平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的标题也是她确定。但真正举起大自然文学旗帜，那还是之后的事。我以为当时要用“大自然文学”似乎尚不成熟。先生理解了我的想法。

《呦呦鹿鸣》(1981年出版)的责编、人民文学出版社资深编辑周达宝大姐看到这套书后，曾对我说：你是幸运的，适逢改革开放的好时代；否则，谁敢出你感恩自然、倡导人与自然和谐的作品？那要被批为宣扬“阶级斗争熄灭论”的。

1996年，“刘先平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出版了（5卷本），四部长篇的封面上分别标有：中国第一部描写在猿猴世界或梅花鹿世界、或鸟类王国、或大熊猫世界探险的长篇小说，另有一部大自然探险纪实《山野寻趣》。

这年的11月，中国作协、中国青年出版社、安徽省委宣传部、省文联，联合在北京举办了这套书的作品研讨会。时任中宣部副部长、中国作协党组书记翟泰丰特意写来“天人合一乃刘氏华章”的贺信（因另有重要会议）。参与研讨会的有：中宣部文艺局和出版局的局长，中国作协党组副书记陈昌本、书记处书记束沛德、张锲和高洪波，国家教委副主任杨海波，《文艺报》主编郑伯农，著名评论家、作家樊发稼、孙武臣、金波、赵凯、韩进等专家、学者。研讨会热烈，纷纷以《勇敢的探索者》、《开拓出一片新天地》、《自自然然地颠覆一个只写“人”的以往文学世界》、《用青春和生命写出的作品》、《刘先平大自然探险文学的审美价值》、《野生动物世界的无穷魅力》、《独具思想艺术魅力的精品》、《人与自然的颂歌》……为题发言。欢呼中国大自然文学的出现！以崭新的人与自然的故事，歌颂人与自然和谐，一改几千年来文学多是描写人与人、人与社会故事的格局；开拓了当代文学艺术发展广阔的空间，满怀热情地歌颂了爱国主义精神和勇于探索的精神；呼唤人们热爱自然，保护自然。央视新闻、《人民日报》、《光明日报》都作了报道，研讨会主要发言结集为《人与自然的颂歌——刘先平大自然探险文学评论集》出版。这套书于1997年及之后获得全国“五个一工程”奖、国家图书奖，《云海探奇》和《山野寻趣》获全优秀儿童文学作品奖。

寻根——走向大自然、六上青藏高原

我真是幸运儿。正当我在文学的大自然艰苦探险中——《云海探奇》已经出版，《呦呦鹿鸣》的校样已到，《千鸟谷追踪》已完成构思。正思虑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时——幸运突然降临，使我这个井底之蛙突然跳上了大地，看到了更为宏大、更为丰富多彩，惊喜得瞠目结舌的大自然。

那个重要的节点是1981年。我有机会和一片热带雨林、一座大山——横断山脉结缘。那年4月，原国家林业部邀请五六位作家去云南西双版纳参观热带雨林，同时应邀参加傣族的泼水节。其中有电影《创业》和《芙蓉镇》的作者。接到邀请函时，几乎不相信我也在其中。询问之下，才知是因为《云海探奇》的原因。这次云南、川西之行，改变了我以后几十年的生活轨迹，发现了无穷无尽的大自然的造化，享受到从未见过的大自然之美，享受到了人生难以得到的快乐。当然，也遭受到难以想象的困苦和危险。同时和林业部保护处结缘，得到了他们很多的帮助。作为陆地顶级生态系统的西双版纳的热带雨林，素有“动植物王冠上的绿宝石”、“地球上北回线沙漠带上的绿洲”的美誉，它的面积只占我国国土面积的千分之二，但却拥有我国保护植物名录中的50%。当我刚听到长臂猿嘹亮的晨歌，看到热带雨林中树高七八十米的望天树、错综复杂有序的繁荣的植物群落、寄生或附生在大树上构建的空中花园、果实不是结在枝条而是在树干上开花结果——且有的果实居然长到几十斤、刚直不阿的翠竹却俯首折节在树隙中寻找阳光……这儿真是童话世界，心中的震憾真是难以言明。

回到昆明，朋友们都各奔东西了，而我却留了下来，迫不及待地

去昆明动物研究所和植物研究所。正是植物学家冯国楣介绍了高黎贡山，那里生长着众多的我国特有的动植物，是世界上植物学家向往的圣地。西方有句名言——没有中国的杜鹃花就没有西方的园林。杜鹃花是木本花卉之王。全世界的杜鹃花有800多种，而云南就有500多种，且多是我国的特产物种。全世界独一无二、树高二三十米，一树万花的大树杜鹃王就隐藏在高黎贡山，它是木本花卉王冠上璀璨的明珠。

千万年之前，印度板块与欧亚板块相撞，把高黎贡山从古热带大陆向北推进了450千米，使它涵盖了从海南岛到东北所有的植被——丰富多彩的大自然。

中华民族龙脉的莽莽昆仑，自西向东奔腾，当她逶迤几千千米到达藏川边缘时，突然隆起一列南北向大山——横断山脉。造成了极其复杂多变的环境，孕育了丰富的动植物世界。是世界生态关键区之一。高黎贡山，就是横断山脉中最西、最伟岸的一座大山……

我听得心潮澎湃，矛塞顿开，眼前浮起了朝霞向我招手……

我在4月下旬赶到了成都，保护处的专家胡铁卿听完我的想法后，作了周密的安排，并亲自陪同。考察的路线是平武县的王朗——松潘——黄龙——穿过红原、若尔盖草地——九寨沟——马尔康——小金山——翻越四姑娘山——卧龙大熊猫保护中心。这些地方的自然保护区都是以保护大熊猫、金丝猴、牛羚为主的自然保护区，这三种动物都属国家一级保护之列。这是当年红军长征时走过的英雄路。我在平武和王朝第一次见到了鲜活、憨拙的大熊猫，生活在这里的白马藏族同胞（他们自称为氐族的后裔），感悟松潘古城的厚重历史；在黄龙眺望岷山主峰雪宝顶，看到由黄色泉华圈起的无数的海子，海子中水色蔚蓝，犹如繁星。那天，穿越红原若尔盖草地，时而大雨，时而狂风。偶而露出的阳光，照得黄河河曲犹如银河在碧绿的无际的草原飘动，谱写诗篇。老胡说，这里的河，有的注入长江，有的却注入黄河。黄河与长江差点就在这里握手——遗憾的是大雨中无法深入考察。但此事一直让我牵挂，终于在20多年后的2007年再去，到川甘交界处的河曲地带。那时的九寨沟森林停伐不久，尚有与热带雨林、皖南的森林迥然不同的茂密森林，原生态的美，尤其是那无数大小不等的海子的水色，在七彩中千变万化。我理解了为何这里把巴掌大的水沼都叫“海子”。我以为要看水色的无穷变幻，只有到九寨沟。去卧龙的途中，满山坡的雪地映着盛开的杜鹃，如花海涌现。记得很清楚是5月1日，到达小金县时，在巍峨的大雪山下久久伫立，向英雄红军致敬。然而，翻越四姑娘山时，在经历了冰豆、鹅毛大雪后，突然来到了山峦叠翠，山花怒放的卧龙时，真是一步一重天。西部高原奇异的风景终生难忘，连风也是彩色的，只两三天，斑斓的色彩已印在我的脸上。

当我到达卧龙，非常庆幸来的正是时候。不久前，中外科学家才第一次在野外观察到大熊猫的繁殖行为，解开了历史遗留的神秘。揭开了这个重要的秘密，才有利研究保护措施！我在高山营地跟随研究大熊猫的专家胡锦矗和夏勒博士考察。根据无线电讯息寻找怀孕的大熊猫珍珍的踪迹。11月又赶来为珍珍的小宝宝做满月。从此，大熊猫的魅力，四川横断山脉丰富的动植物世界，又使我在之后的五六年中多次来参加考察，直到《大熊猫传奇》出版之后。

我很庆幸机缘给了我幸运，开阔了眼界、心胸，我要去寻找祖国“地大物博”的内涵。之前，我的生活基地在黄山和大别山。

云南、川西之行使我受到强力的震憾，感到了自己对自然的认识只是井底之蛙。更坚定了创作具有中国特色的大自然文学，将中国的大自然、丰富多彩的动植物谱写成壮美的诗篇，回荡在天宇的乐章的信念。我决心朝这个目标努力，首先需要迈开双脚去认识自然，亲身体验中国大自然的特殊风韵和底蕴。

于是我开始了寻根之旅——走遍祖国的大地。人类的文明生长在大地，文明或文化是由人类和自然界的万物共同书写的，于是，我把考察、认识大自然作为首要任务，然后才是把考察中的所得写成文字。我利用了一切可利用的时间，走向四川、东北、内蒙、新疆、海南、陕西、福建、贵州、湖南、湖北、河南、山东、广西、青海、西藏……足迹遍及崇山峻岭和生态关键区，以及国外的一些重要的自然保护区。探索过法国的枫丹白露、英国苏格兰植物园、伦敦的皇家植物园、尼斯湖水怪、加拿大寒温带的枫树、美国湖区的大瀑布、挪威北极圈的大旋涡、丹麦的美人鱼、瑞士的高山湖泊、意大利威尼斯的水城、德国的黑森林、法兰克福植物园、西班牙的湿地、南非印度洋与太平洋交汇的开普敦和克鲁格野生动物园、毛里求斯特殊的生态系统、泰国的大象学校、新家坡的热带兰花……

几次重要的考察活动，多是在我60岁之后，卸掉肩上繁重的业务重担，和妻子李珍英相伴同行。之前，只是业余作家。曾六上青藏高原，1999年—2000年，探索三江源；既然水之源在雪山冰川，山之源又在哪里？2004年—2005年连续两年横穿中国、从南北两线走进万山之祖的帕米尔高原。曾到达珠穆朗玛峰自然保护区海拔5200米处，三次穿越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四次探险怒江大峡谷，多年跋涉在横断山脉，两赴西沙群岛……

我醉心于大自然中寻找从未见过的大自然之美，寻找着滋养灵魂的光辉，寻找着新的发现，将它们移植到心灵的家园——再将发现的快乐赠送给每个人种植在心灵的家园。寻找是向往、是期待、是对前途的憧憬，它能使你每天都是新鲜、活泼。

正是在用量天尺——双脚去丈量祖国大地的寻根中，时时有种吸引力——犹如宇宙中的引力波一样，它将我引向了祖国的西部……因为我已走过四川盆地，走过了云贵高原，似乎正踏在攀登青藏高原的台阶上，只等着冲顶。

水是生命的源泉，长江、黄河都是发源西部。中国的水源、水塔在西部；从另一层理解，水也是文化的源泉。但以那样艰险困苦，断然无法单身一人去完成，而妻子李珍英从教的又是重点中学，还一直担任着高三的班主任，只能在寒暑假才能与我同行。但我是幸运的，机缘给了我那么多机会，让我向那个神圣的地方走去。因而做了不算宏大的计划，且做着各种准备，只等待着可以自主支配时间。

美妙的时刻终于来临，1999年，李老师退休了，我们欢欣鼓舞。我是幸运的——有位亲爱的、志同道合的妻子同行，这在荒野中是多么难得，更何况她还是位摄影爱好者，几十年拍摄了数万张山野影像，为我的作品增添了另一种色彩、愉悦。她不仅吃苦耐劳，而且感觉敏锐，常常是她第一个发现考察目的物，而且最少有两次救了我的命。这年7月，我从加拿大、美国回来后，就迫不及待去青海，一心想着约会三江源。从青海湖到达孟达自然保护区时，夜宿湖边的帐篷中，营区在山坡下的湖边，只有三四顶帐篷。傍晚大雨如注。深夜中被哭声惊醒，对面床上的李老师不只哭泣，而是惊天动地的豪淘大哭。我问怎么了？她指指顶棚——雷鸣电闪中雨声如万炮齐轰，煞是惊心动魄。原来是帐篷顶铺了层防雨的塑料夸张了雨滴的声响。但她仍是害怕山洪下来。我只好把两张床推到一起，劝慰她直到睡去。我告诉她，最怕的是自己吓自己，在大自然偶而的暴戾时，人有本能的恐怖。我也有过。1958年，我们这年级的大学生分配到肖山的岳驻（岳飞曾驻兵于此）参加双抢割稻，夜宿山傍老乡家。写日记到深夜时，突然听到窗外的山坡上响动，毫无来由的恐惧侵袭全身，迅速扔了笔、吹灭了灯，钻到被子中。但此事算是给她进行了洗礼，在以后的跋涉中，危急时，倒常常是她救了我。回到西宁，才知道太低估了西部的艰险。这次只能算是到三江源的探路。幸运的是这次探路，才使我们对以后六上青藏高原、两次横穿中国从南北两线走进帕米尔高原，三次穿越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四次探险怒江大峡谷、多年盘桓在横断山脉……有了思想和物质的准备。

2000年6月，准备再去探索三江源时，尽管请李老师一再给行李减肥，最后竟还有80千克，其中包括300筒胶卷、睡袋。7月初，两个老顽童终于出发了。一般说来，人们计划长途探险时，都是先规划好路线，详细了解可能遇到的困难，并为其做好各种准备。可我们没有后勤的支持团队，只有两个老顽童结伴同行；因而， 现实的办法只能根据考察目的地确定一个大致的路线，在跋涉中再“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途中碰到了困难和惊险可想而知。最为担心的是高山反应，可去年已经历了海拔三四千米的日月山、青海湖的考验，我信任自己的勇敢、坚韧、李老师对大自然的热爱和吃苦耐劳，因而往往有意外的收获。我们的大致路线是：

青海玛多县的黄河源——玉树和长江源(通天河)——囊谦和澜沧江源——转入西藏类鸟齐昌都八宿然乌湖——沿着澜沧江、金沙江（长江）大峡谷的左贡、芒康——云南德钦——三江并流——虎跳峡——丽江——泸沽湖——大理。计划时间两个月。

当我在黄河源看到湛蓝的天穹下，高耸云天的牛头山、汪洋在山谷中靛青的鄂陵湖水天一色时，简直不敢想信自己的眼睛——世界上居然有如此壮美、肃穆威严的境界，提脚疾跑向湖中扑去时。幸而被李老师眼疾手快抓住，只得俯身掬水狂饮。甘甜的乳汁浸润着灵魂，注入了血脉……

我沿着湖边的沼泽，探寻着河口。是的，水流不是从湖中流出，而是溢出，雍庸大度、自信坚定走向草原的深处。从此，才有了名字：黄河！谁能相信，浑沌的黄河源头竟是如此的纯净、湛蓝。难怪诗人高呼“黄河之水天上来”！

号称千湖之县、曾是富裕得有小名气的黄河源的玛多县，现在却是鼠害肆虐，沙化严重，湖泊干涸的贫困县。李老师拍了一张空洞幽深只剩下两小块水凼的大湖的照片，犹如两滴眼泪。

通天河——长江的上源，在去玉树的途中——却是另一种性格，河面宽阔，黄浑的水色粗犷，激流浩荡，山旁屹立着三江源自然保护区的石碑。想起读《西游记》的感受，竟在桥上来回往返，居然也找到了向导说的晒经台、龟形山的形象。2004年、2013年两次去可可西里，探访了通天河上游的楚玛尔河。

澜沧江的扎曲却是另一面容，河滩漫浅，两岸是茂盛的黑刺林，水色幽幽。从囊谦溯源而上，已眺望到难得一见的灵秀山谷时，吉普车的方向杆却突然断了，吓得开车的县委宣传部长瘫倒在地下——幸好是上坡路——否则免不了车毁人亡。那几天大雨不断。赴西藏必过的魔鬼峡。翻了两部车。我们被困住了。直到我立下生死自负的保证，县政府才帮助租到车。吉普车心惊肉跳地穿爬过两山挟持、汹涌澎湃的扎曲时，才知魔鬼峡名不虚传。之后盘垣在西藏的行程多是在澜沧江大峡谷中，才知它性格多变。

西藏的内乌齐给我最大的震憾是河谷中茂密的森林，击破了对西藏的误区。其实西藏是我国重要的林区之一，在去昌都的途中见到了中法联合考察的唐柏群落。在林芝探访了喜玛拉雅巨柏群，最伟岸一棵柏树的胸径竟有5.03米。

昌都是澜沧江上游两大支流的交汇处。朋友特意安排我们去八宿

看然乌湖的雪山、冰川，途经怒江源。返回邦达到左贡县，考察了干热河谷中的柑橘园、葡萄园，寻找绯胸鹦鹉。

在去芒康途中，站在海拔5008米的东达山口时，寒风凛冽，野花妖艳，眺望前山，云泊山腾。李老师忙着摄影，而就在我脚下的山岩中渗出丝丝水滴，渐渐潺潺，不多的路程已成有模有样的山溪，直到银带般地在山坡上飘拂……看得我心潮澎湃。勃然涌起对“大海啊，我的母亲”的质疑。因为这儿才是大海的源头，山原孕育了小溪，无数的小溪汇聚成了大海——有容乃大嘛！这股激情竟使我诗兴大发。

我是大海吗？

是的，我坦坦荡荡，汪汪洋洋！

我是大海吗？

是的，山颠铮亮的小溪，

是我的祖母，

大江大河是我的母亲，我是她们的子孙……

我已多年不写诗了，以为那是青春渤发的创造，因为世事的纷争和磨难，青春已被消磨。谁知磨难也是财富，也能不断为青春输送能源，竟然一扫来路的惊险、困苦……

大江大河的源头既然在高山。那么，山之源又在哪里？就在海拔5008米的东达山口，指着脚下的山岩中渗出的水丝向李老师宣布：我们应去山之源、万山之结的帕米尔高原！她说：太好了！于是有了2004年、2005年连续两年横穿中国从南北两线走进帕米尔高原的探险。

到达山下，澜沧江却突然杵在面前，就在脚下一米处，江面开阔，温柔地淌在宽广平缓的山谷中。可到了芒康，却两旁大山陡耸还是骤然跌落？当时并未在意，或许是因为看到黑褐色大山，一块绿盈盈的庄稼镶嵌在江岬上，绿得耀眼，绿得自豪，绿得嘹亮。后来在电视中

看到车来车往在落差七八百米的山道上，我和李老师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是我们感动了大山，还是大山感动了我们？在大峡谷江边的曲孜卡温泉，藏族同胞为我们举行跳锅庄晚会，领略灿烂的藏族文化。在盐井，还冒雨去考察了悬在江中山腰上的盐田——木板铺成的盐田，承接峡壁中咸泉，再用无数的木柱撑起。

时紧时疏的雨把我们送到了云南的德钦，已进入三江并流地区和横断山脉——长江、澜沧江、怒江。当地的朋友说，它们的直线距离只有60多千米，还说怒江离的最近——也是河谷中的城市，一路所经的县城，都是座落在河谷中，比起江南小桥流水的村镇，自有一种峻峭和层次。牧民也是择水草而居。人啊，总是离不开生命之源的滋养，文明也是如此。

天刚放晴，我们迫不及待地去瞻仰明永冰川。明永冰川在梅里雪山，是海拔较低的冰川之一，最低处只有2700米。渡过澜沧江，行四五十千米之后，弃车徒步向江底，忽见挺拔香柏群，护卫着一座寺庙，树冠浓密，胸径多在一米左右，应是几百年的寿星当然也是寺庙保护了这几百棵的香柏。柏树和佛教存有渊源，藏传佛教尤其尊崇。

登山路泥泞、崎岖，细雨霏霏，只得骑马。天忽然开朗，洒下阳光。只见明亮的弥漫着蓝光的冰川自云雾中穿过墨绿的森林，浩荡而下，时而蜿蜒，时而在绿树中闪烁，少了豪放，增添了妩媚……与我们沿途看到的冰川——没有一丝绿色的冰雪世界，迥然不同。我们从未见过如此神韵的冰川，森林和冰雪相拥相融的两世界，而梅里雪山却使它们成了绝配，大自然就是如此地创造着美！是的，冰川就在森林中，威严地矗立在面前——水晶长城——两个老顽童却成了目瞪口呆、不黯世事的乳臭未干的小儿……奇怪，怎么感到丝丝的温暖弥漫，却毫无寒气逼人？李老师看我在冰墙寻找落脚处，问：你要上？我问：你不上？她说：上！人生难得几回狂？我爬了几步，正在找不到落脚

点时，是豪气或顽拙？引得租马人艰难地攀了上去。我却跳了下来，要李老师站在肩头，先将她往上顶，租马汉子伸手把她拉了上去。我可是一米八二的大汉！

好大一条冰川！它在森林中拓出几十米宽的冰河，上端还在云雾中，下端时时隐入森林。其实，冰川的表面是灰色的，只有冰洞、冰隙才是蓝晶晶的，冰面也不平坦，而是耸起一座座千姿百态的冰塔，显现着流动的波纹。我想下到冰洞中去探个究竟，看看冰川上的冰，与日常的冰有何不同——因为资料中说过：冰川是高山终年不化的积雪，经过年复一年的积压、融冻和重新结晶……一系列的过程，逐渐变成半透明，淡蓝色的冰，在坡度和策略的作用下向低处流动而行成了冰川。

正当我们沉浸在发现的快乐中，突然隐约地听到冰川上端云雾中爆出响声。我迅急拉着李老师下去……走了几步路，她问为何急里慌张？我说了冰裂、冰爆的可怕。她还将信将疑。租马的汉子说，那年十七位日本登山队员在山上遇难后，他们的遣骸直到今年才被冰川带了下来……

老天用几天的大雨让我们得到休整。夜晚去探访松茸市场。这里青冈栎和针叶林中盛产松茸菌，小白杨林中盛产羊肚菌。同时结识了保护区的青年格马，他曾长期考察滇金丝猴，行装是自己用山羊毛纺织的毯子、三只鼎锅、三双鞋。毯子是夜宿山野的睡袋，锅是煮饭、烧菜、煮茶，待到三双鞋子都穿破了，那就是该回家的时候了。这里的滇金丝猴有六七群。由于森林遭到了破坏，其生境大多不太乐观。虫灾严重。1986年高山小毛虫大暴发，在海拔3900—4000米冷杉林内，把几千亩的树叶吃光——刚好是滇金丝猴的栖息地——造成了较大的灾难。这里的野生动植物丰富，仅杜鹃花就有120多种，珍稀动物还有大岩羊、矮岩羊（特有种）、白尾梢红雉、红腹角雉、白马鸡……

格马说，这里还是多民族、多宗教的地区，藏族、傈僳族、纳西

族、回族、普米族……寺庙中有佛教、天主教堂、清真寺、东巴教，仅藏传佛教中，红、白、黄教派的寺庙都有……大家和谐相融。共同生活在金字塔的雪山下……因而被人们称为香格里拉——世外桃源，人间天堂。

天气稍好，明天要继续行程，旅店老板租的车约定是8点出发。西部的时间，天又阴沉，8点时天才大亮。但过了几分钟才到。年轻的师傅直是抱歉，说怕下雨。刚行三四里，师傅突然刹车——前面竟堆起一座小山——半面山坡垮塌了。树木居然还立在松动的土石上，只是未能保持直立的姿态——师傅吓得头上冒汗：“我刚来时路还好好的嘛”。略停，才又对我和李老师打躬作揖：“托二老洪福，带我逃过一劫！”真的，那垮塌的土方有几千立方米。退回旅馆时，师傅说，你们另租车，改走上面的路吧！这给我们出了难题。旅馆老板是两天前就张罗才租到车的是位忠厚热情的老人。他看我和李老师怎么劝说都没用，只好对我说：“他惊魂未定。我再去帮你们找车吧”。是的，我们是幸运的，幸运只是起了个头……

两个老顽童爬了几十米的山，才把行李背到上路。看到马师傅将小女儿带在车上，我们乐了。真的，在车辆少有的、充满危险的大峡谷行车，她给我们一路欢乐。马师傅是回族汉子，父亲信奉伊斯兰教，母亲也是藏族，信奉天主教，而他信藏传佛教。车行数十千米，蓝天骤然洞开。车停了，马师傅边抱女儿边双手合十，边喊快看——江对面的天幕、云雾徐徐渐次展现出耸入云雾的梅里雪山的颠峰，无比辉煌；炫目灿烂的峰峦，如一列金色参差有序的罗汉。随着云稀雾薄或沉思、或低眉、或庄严、或含笑……马师傅默念祈祷，天眼居然开了十多分钟才闭合。良久，马师傅大喜，洋溢着孩子般的笑容和幸福，说：托二老洪福，让我终于拜见了十三太保(山峰)的真容！又说，神

山梅里雪山在藏族同胞心中有着至高无尚的神圣，每年都有众多的信徒去转山，主峰海拔有6740米，澜沧江边最低处只有海拔900米，相对高差竟有5840米，大峡谷是名副其实的天壑！十三太保（山峰）常在云雾中，难得一见。有位高僧坐在山下颂经三四个小时，希冀一睹天宫中天神，以了终生之愿。然而，天眼只开了几秒钟，十三太保也未全显。看到他那样地满足、幸福，我们当然也倍感幸运，享受着快乐……如果不是车子晚点，躲不了塌方，如果不是重新改道耽误了时间，也不可能瞻仰到梅里雪山之颠雄视天下的“十三太保”。

翻越白马雪山时，目睹了被滥伐后满目的树桩，连马师傅都说太残忍了。别说金丝猴生存不了，在这高寒地带，几十年都恢复不了林子。格马曾对我说，常说靠山吃山，贫困的山民常问我：“是保护森林重要，还是填饱肚子重要？”这也是我们沿途听到最多的话。我无法回答。我想，但总能想出解决的办法。对自然的破坏，一部分是人的贪婪和无知，一部分是生活所迫；对前一部分人需要重罚，而对后一种情况，却需要当地政府发展生产、帮助脱贫，使百姓富裕。

过了雪山，厚衣服穿不住了，气温明显升高——到小镇奔子拦了——金沙江（长江上游的通天河已改名了）就在镇旁，也是滇川的界河。（我们曾有计划从玉树到这附近的江达渡江到川西的石渠、甘孜，再到云南）。尽管山道弯弯，但厚衣服一件件脱去，李老师说：“我们正从青藏高原一步步下台阶、到达横断山脉和云贵高原了。”到达迪庆的中甸，立即果断地跑到邮局，将睡袋、羽绒服等等御寒的衣物寄回家中。

迪庆的中甸，现已冠名香格里拉了——世外桃源，人间天堂。贺龙元帅长征时曾在此经过。我们去缅怀过他的指挥部。这里雪山、冰川林立，山川奇异，少数民族众多，文化交融、多彩。尤以哈巴雪山和玉龙雪山为最。

    白水台在雪山上。它也是由泉华构成了一串串海子，只是泉华是白色的，闪着银光，比起四川黄龙的多了一重纯净与庄严，是纳西族的圣地，诞生了特有的创世纪传说和象形文字、独特的音乐。传说，层层的海子是神田（也确与梯田相似），是祖宗教子孙农耕的示范。在中甸去丽江的途中，冒雨穿过泥石流到达虎跳峡。金沙江辟开了雄伟的哈巴雪山和玉龙雪山，相对落差超过3000米，向上行走，常感头晕目炫。大峡谷两岸全是直立的石壁，从入口处上虎跳峡到下虎跳峡，短短的18千米，江水落差竟达到200米。如此大的比降在世界上也是少见的。江面最窄处大约只有十多米，然而却有每妙1400多立方米的水呼啸而过，汹涌之势，震魂摄魄。江心有黑色巨石，据向导说，猎人追着老虎到这里，老虎纵身一跳，借力巨石就到对岸了。落下了“虎跳峡”之称。后两日，绕道到下虎跳峡，下到江面，只见岸崖被激流雕出大小不等的石穴，石穴光滑如镜，石纹奇特。向导说：岸石是大理石。仰望对面哈巴雪山，山上有白岩，是开矿？向导说：谁有那本事？那是1996年丽江大地震时，震垮了半边山。山石堵江，切断江水，高峡出平湖，下游露出江底。激流用了40多分钟，才将堵石冲溃，但全部冲开，却是4个月之后。

这就是大自然！

丽江古城承载着多民族文化，尤以纳西族的东巴文化丰富多彩。

大约是正赶上雨季，一路来都未见到滇金丝猴，但时间不等人，只得冒雨去老君山探访滇金丝猴。虽然一路险象环生，好在师傅是位转业军人。到达山上保护区，雨停了，也只不过停了个把小时。但上苍眷顾，我们在冷杉林中，终于窥视到彩色脸面、鼻孔朝天、厚嘴唇

艳红、毛色黑白相间的滇金丝猴。虽然只是一只落群的孤猴，但它在林中的各种姿态，特别是看到它跳到地下，在林间奔走的形象，更是难得一见……已心满意足，像是中了大彩——很多朋友，包括动物学家都对我说过，这位雪山精灵是如何难得一见！

全世界只有三处的湖中天然生有螺旋藻，美洲墨西哥的太克斯湖、非洲的乍得湖和云南的程湖。螺旋藻被科学家和营养学家称之为“地球上的营养冠军”、“未来的粮食”、“最完美的食品”。好在它在去泸沽湖途中。离丽江并不远。我们在程湖看到了人们在水中捞取，只见清澈的湖水中浮沉着小小的绿色的球藻，师傅说那就是大名鼎鼎的螺旋藻，云南的高山湖泊不少，为何独独只有程湖才生长着这绿色的水藻？沿途是彝族同胞聚居区，泸沽湖也是美丽的高山湖泊，生活着摩梭人，至今还遣存着母系社会的习俗，保留着走婚习俗。向导小曹就是和母亲，姐妹、兄弟、舅舅生活在一起，由母亲主持家政。目前，情况正在向现代转变，引起了社会学家的研究。小曹应了我们要求，特意将心爱的姑娘以及和她生的两个孩子邀来，大家一同共享烤羊肉。

泸沽湖有一小半在四川，离金沙江的攀枝花不远。攀枝花的山上、金沙江河谷生长着几十万株苏铁。苏铁是植物界的活化石。建立了我国唯一的苏铁保护区，是我一直向往的地方。我正计划着租车去时，李老师提醒，我们第一个孙子的预产期是8月下旬，而眼下已近8月下旬，如再不回去，就是儿子、儿媳理解，亲戚朋友也要骂的。

考察苏铁的愿望，直到2019年，我们都是80后，才得以如愿。

到家没两天，我们的孙子天初就出世了。

三江源探险遭遇的险情最多。在去澜沧江源时，吉普车的方向杆突然断了，幸而正在爬山的上坡，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从青海囊谦去西藏，途中必经魔鬼峡，时值雨季，已有几辆车倾覆江中，没司机敢去。直到我立下生死自负的文字，县政府才帮助租到车。然而，绕道山路时，坡下陡，刹不住车，幸而撞上山岩。去八宿的途中，在怒江源时车却没油了。只能坐在江边，听着峡谷山颠野兽的嚎叫，直到午夜才讨来了汽油，至于在德钦，因司机晚点，躲过大塌方一劫，直到现在想起，还脊背发凉……然而，那也是难得的机缘，是难以预先设计的，也就有了意外的收获和感悟。

三江源之行给了我底气、信心。10月，就召开了第一次的大自然文学研讨会，举起了大自然文学的旗帜。

2001年我和李老师应邀赴南非，在考察接近南级的南非独特的

野生动植物世界时，脑海中却不时浮现出青藏高原的壮美——那是对第三极的怀念、迷恋。于是就决定2002年再探西藏，去朝拜珠穆朗玛峰——世界第三极！

2002年的8月，我俩是从成都直飞拉萨。阳光灿烂，万里无云，从舷窗俯视，从厚重的金黄、碧绿原野的四川盆地越过，到蓝英英的、

恣意横列的横断山脉，感觉太美妙了——由平地腾越高空。李老师忍不住拍了几张照片，洗印出来后竟有了“飞天”的梦幻之美。

林芝在藏语中意为“太阳的宝座”。巍巍大雪山下生长着我国最美之一的森林，森林之上或之下，是无尽的草原，或是蔚蓝的明镜一般的湖泊，此景已成了美的经典。喜马拉雅巨柏群离林芝不远，远远就看到它们高踞山崖。巨柏群落占满了一片山坡。我和李老师惊喜连连，比比皆是胸径两三米的巨人。在一棵树爷爷辈的巨柏下，我俩真的成了顽童——向导说它的胸径竟有5米多！树高50米。即使在热带雨林，也算奇迹，可这儿是雪山下！就是这棵巨柏，通体赭红，裸露在地面上的根节如大象的脚，看不到一丝苍桑，倒是洋溢着青春的光彩，其寿当在一千年以上。树王是人类能看到的唯一的、生于千百年之前，至今依然鲜活的生命！最令我俩兴奋的是，找到了迥然不同年龄段的和巨柏的幼苗——生命的传承，永续的繁荣！

生命之美，是永恒的美！

出林芝沿着尼洋河去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入口处，沿途常见桃树，结满果实的杏树。想来盛花时节，定是胭脂弥漫。在这雨季，仅凭我们的装备，无论怎么也进不了举世闻名的大峡谷，但却遇到了沙尘暴，想来应是峡谷串风所致，虽不如大戈壁和大沙漠中如排山倒海般的气势，但河谷中堆起的一座座小沙丘。还是让两个顽童惊奇不已！

返回拉萨再到日喀则。受到珠穆朗玛峰自然保护区的朋友热情的接待。但当听说我俩要去朝拜珠穆朗玛峰时，他们不禁仔仔细细地将

我俩打量了半天，任凭我一再说去过北极、在南非寻找过蓝鲸，他们仍是沉吟不语。最后，还是老普说：“最多只能到甲拉山口海拔5200米处。行程也已300多千米了。登山队都有相当的后勤支撑，就你二老？明天跟我们送氧气的车去吧”。我们已很满足。

司机是小格，路面较差，沙尘呛嗓子，即使是吉普车，也颠得脖子疼。沿途多是荒漠，好在常有大片湿地。天蓝得滴水，过那孜，已看到喜玛拉雅山脉。在离开中尼公路向珠峰拐去，山路更加崎岖陡险。不幸的是，在会车时，我们的车滑到沟里。惊得李老师紧紧揪住我的胳膊。

一列雄伟的金色山峰在蓝色的天幕上横列，珠穆朗玛峰雄踞群峰之颠，顶天立地，庄严、肃穆、神圣地如一位沉思的哲人。我久久肃立，祈祷着白云尽快散去。瞻仰世界最高峰的全貌，感悟着“高山仰止”的蕴涵。是的，她是人们心中的殿堂，是我心中的殿堂——向往、理想——登山运动员总是将登上海拔8848米的顶峰作为理想，人生的高度。然而并非每个人都能登顶，那些虽然只攀登到海拔六千米、七千米、八千米的，只要尽力了，是不是英雄？我以为是的，因为已为理想坚持不懈，那里也有一片美丽的风景……如此一想，也就释然了，重要的是珠峰已屹立在我心中，还多了层云遮雾罩中的神秘……

见河滩中四五人在拣石块——寻宝？李老师爱石，也随手拣了块巴掌大的扁平青石，被识宝的人从旁敲击掀开后，却是一只完整的海洋动物化石。哈哈！这里原来是海洋！千万年前，珠穆朗玛峰是从大海中挺出的!

我心中的西部是这样：

“这儿是雪的故乡，山的母亲，江河湖海的摇篮。天，蓝得滴水。云，白得耀眼。太阳多情，纯净辉煌。鲜花，妖艳得炫目。连空气也是彩色的，弥漫着紫色，飘逸着苍绿，喷溢着红晕，而日光却恣意纵

横……巍巍大雪山雄踞霄汉，银峰群立蓝天，周天寒光迸射。峡谷跌落，冰川浩荡，无垠的山野，漫漫的荒漠……犹如地球两端的极地。这儿是威严和壮美的集萃！冰雪的底层，却汩汩地流动着大山的乳汁，激情澎湃，一泻千里，谱写着一部无尽的中华史诗。”

“宇宙是地球的故乡，雪山是水的故乡，山的故乡呢？你的，我的，他的故乡呢？我要将大漠赠给每个人作为故乡，追寻生命的奥妙，走向帕米尔高原。”

    2004年开始了探索山之源——走进帕米尔高原的行程。因为李老师要照顾回来的孙女，由小儿子君早和我同行。古代陆地的丝绸之路有南北两线，我决定先走已被人们淡忘的南线，即史籍资料中说的“羌中线”，它同时是香料之路。据说麝香曾给马可波罗家族带来巨大的财富。计划的路线是西宁——湟水、惊世彩陶——青海湖——天峻——乌兰——穿越柴达木盆地——德令哈可鲁克湖（淡水）、托索湖（咸水）——大柴旦——察尔汗盐湖——格尔木——昆仑山口——可可西里——返回格尔木，再从北线穿越柴达木盆地——花土沟油田——翻越阿尔金山——到新疆若羌县——米兰遣址——阿尔金山自然保护区——沿着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南缘——且末——和田——莎车——喀什——塔什库尔干。

青海的西宁，集结了我国东部季风湿润区、西北干旱区、青藏高寒区之灵气。河湟地区一直是青海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柳湾出土的彩陶，是四千多年前柳湾人创造的艺术殿堂。其数量多达三万多件，其形多样，花纹丰富多彩，所绘的几何形的花纹或指事符号，很可能与甲骨文存在着渊源，闪耀着人类童年登峰造极的艺术才华。而当我们从柳湾彩陶博物馆走出时，却只有垂穗的青棵，金黄油菜花的田野，荒漠丘陵上的稀疏杨柳。考古学家说，这里曾发生过洪水、地震。那样发达的文化，仅烧窑、炼铜就需砍伐大量的森林。天灾往往是人祸引起的。柳湾人哪里去了？民族学家说，中国最古老的民族是羌族和苗族，而不是汉族。从柳湾彩陶上的绘画显示看，透露了与

羌族的渊源。

《勘察队员之歌》对上世纪50年代的青年具有极大的影响，为祖国寻找宝藏的愿望令人热血沸腾，柴达木盆地具有着无穷魅力。直到2010年在上海参观世博会后，几位六七十岁的参事没乘上车，却豪情勃发，高唱着《勘察队员之歌》，冒着瑟瑟的秋雨前进。

传说，玉皇大帝的藏宝图遗落在柴达木盆地。童年，都怀揣着寻宝的梦想。柴达木盆地是我国海拔最高的内陆盆地，四周为昆仑山、阿尔金山、祁连山环绕，平均海拔约3000米，底部为2600米至3000米，面积约25万多平方千米，比罗马尼亚整个国家还要大。古人曾用“南昆仑、北祁连，山下瀚海八百里，八百里瀚海无人烟”描写。但却蕴藏着丰富的石油、天然气等50多种矿藏；有30多种的储量居全国第十位。1983年曾在这里采到一块重达3500克的天然金块。

在无数的神奇中，以盐湖最迷人。它又多又大，面容变幻无穷、早晚各异，最大的是察尔汗盐湖，面积有4万7千多平方千米，蕴藏的矿产最为丰富，仅以储藏的食用盐而计，够全世界人食用2千年，中国人食用7千年。当时我国最大的钾肥厂就在这里。

然而就在盐湖的底下，却储藏了一个40米深的淡水湖！

盐湖是神奇的，它是由高山河流汇聚而成。由于蒸发量和补给量的巨大反差，它从波光粼影的淡水湖成了干涸的盐湖。有人说，作为湖泊，它已由少年、壮年到了老年。走完了生命的历程。其实，它却幻化为另一种生命形态，很似庄子说的“化蝶”。盐湖不是白色的，而是蒙上黑褐的盐壳，湖面善于变脸，早晚不同。这里用盐筑了座30千米长的“万丈盐桥”，却没有一座桥墩。这里的路只要一阵雨来，倾刻泥泞无法行车，待到阳光一照，却又平坦如初——它就是如此神奇！我就是在这里认识了泥漠、盐漠的。

地质学家说，柴达木盆地的多种地质地貌，与火星有着太多的相

似，具有潜在的利用价值。据相关人士透露，将有可能是探索火星的地球上的训练基地。我在南八仙庞大的雅丹地貌群中，拾到一块石头。向导说，从色彩上看，很可能是榴辉石。可收存纪念。它可以证明印度板块与欧亚板块碰撞时，将这种处在地下五六十千米处、四亿四千年形成的岩石，竟被翻到地表，盖在六千多万年才形成的沉积岩上。这是天翻地覆的力量！

花土沟的油沙山，清晰地显示了石油的形成。柴达木盆地的地质构造和变化，是一首豪放、浪漫的史诗！是气象万千、难得一见的地质博物馆。

适逢藏羚羊回迁，我们从格尔木赶到可可西里。看到一群群藏羚羊带着孩子，沿着长江源的楚玛尔河谷向北方的栖息地回迁。当它们越过宽阔的河谷——其中沙丘不断——再穿过青藏铁路预留的通道，消失在大漠时，思绪绵绵。藏羚羊是高原精灵，每年11月在各拉丹东一带集群交配。翌年四五月冥冥中传来信息，母羊集群向北迁徙，跋涉数百千米，到太阳湖一带集群产仔，然后再带着孩子回迁到地方的栖息地。一般说来，动物的迁徙是受着气候和食物的制约，而藏羚羊的雌性——根本没有雄性的陪伴——却是为了完成生育的重任，充满了苦难与伟大!这种为生育大迁徙的神秘，至今仍是动物学家在努力揭晓的。偷猎分子正是在它们处于艰难时刻，用现代的武器大肆猎杀，致使这一种群骤减、濒危。值得欣慰的是在采取保护措施后，种群已有所恢复。

柴达木盆地和可可西里原是高原野生动物的乐园，香獐、白唇鹿、原羚、野骆驼成群，但我们一路走来，却并没有发现多少野生动物……面对纵横密布的运油路、采油井，不禁使人忧虑。

昆仑是中华民族的龙脉，是神话的故乡，是玉皇大帝、王母娘娘的居所，道教昆仑派的道场。我在为保护自然英勇献身的吉桑索南达杰纪念碑前久久肃立、沉思，想起老子的《道德经》、天人合一的生态哲理……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传统，其深遂的内涵，至今仍是世界

学者的热门话题；更想起了盘古开天辟地的创世纪传说——天下万物都是盘古的体肤、毛发——生命的整体。这个传说的传说是说玉皇大帝就是盘古的化身！因而，我相信盘古开天辟地传说的根基就是昆仑，是生态道德教育的课堂。

从新疆的若羌到喀什，是昆仑山和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形成的长长的走廊，丰富多彩。和田不仅以玉牵连着与内地的联系，同时也牵连着欧亚文化的交流与融合。南疆的瓜果特别香甜。“和田三棵树”由古老的悬铃木、无花果、核桃组成，树的胸径都在一米之上。悬铃木是俗称法国梧桐的学名，显然是几百年前从中东或欧洲来的。莎车的巴旦姆——扁桃杏仁，喀什巴札的西域风情一直将我们送到塔什库尔干。

著有《走进帕米尔高原——穿越柴达木盆地》，它是2007年写的，2008年出版。2009年获国家奖。我很少写急就章，总是让时间去沉淀，像酿酒，等到醇香四溢时才动笔。

2005年，我和李老师再从北线走进帕米尔高原。其时盛传多年不见了雪豹的踪影，因而寻找雪豹增添了这次行程的魅力。因为雪豹号称雪山之王，是雪域的旗舰物种、生态指示物种。路线大致是：甘肃兰州——祁连山——沿河西走廊到张掖——敦煌、罗布泊边缘——翻越当今山口、再到青海花土沟油田。去阿尔金山自然保护区受挫，返回敦煌——乌鲁木齐——库尔勒——尉梨胡杨林——轮台——库车——阿克苏——沙雅、温宿探塔里木河河口(三河汇合为塔里木河)——伽师——喀什——塔什库尔干——返回喀什——英吉沙探访巴旦姆和古乐十二木卡姆。计划时间为两月。

河西走廊历来是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争战之地，随处都可见到历史遗存——古长城、烽火台。

祁连山已难以寻到雪豹的踪影，其生态状况与我的想象有较多的

差距，但我们探访了黑水国遗址，肃南壮观的绵延几十里的丹霞地貌和裕固族的服饰、焉支山、山丹养马场。

库尔勒是沙漠边缘的城市，与十多年前相比，已是高楼林立，绿树成荫，流水潺潺，它因塔里木盆地发现大油田而兴起。去尉梨的路也是去若羌的大道。然而，到了温苏，塔里木河已经干涸、断流，卡拉水库已只有黑褐的眼眶，连一滴眼泪也看不到了……绕道来尉梨是1998年在轮台胡杨林保护区时，老梁说最原始的胡杨林在尉梨。

塔里木河是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中的甘泉，是哺育南疆各民族兄弟的母亲河，却因无度的垦荒、截水，使其断流几百千米，良田成了沙漠。

在阿克苏温宿、沙雅探索了三河汇合处——和田河、阿克苏河、叶尔羌河在这里交汇，水面辽阔如湖，水沼、沼泽密布，胡杨林茂盛——从此才叫塔里木河。这多少给我们一些慰藉。

到托木尔峰未找到雪豹的踪影，但见到雪鸡、鹅喉羚、神秘的蘑菇圈……

在喀什筹备上帕米尔高原比去年更不顺，主要是路被水冲断了。如果没有李老师的劝慰和耐心，说不定就是租不到车。

中国的西极——帕米尔高原，由喜马拉雅山脉、喀喇昆仑山脉、昆仑山脉、天山山脉、兴都库什山脉……集结而成（也有欧洲的阿尔卑斯山也源于此一说），万山之祖，万山之结。横跨中国塔吉克斯坦、阿富汗。海拔7509米的慕士塔格峰被誉为冰山之父，去年我和君早来时，只见浓淡不一的云扑来，刚碰到雄伟的山体时，骤然反卷成云瀑，如雷鸣震魄，直诱得父子俩气喘如牛，爬到海拔近6000多米处，感到跌落的冰川迎面奔来，才惊心地驻足……可它今天却是宁静、安祥地低眉垂目地抚慰着两位顽童，使我感到“仁者”的敦厚，“乐山”的深意！

在其旁，尚矗立着海拔7649米的公格尔峰、海拔7530米的公格尔九别峰，雪山林立，犹如擎天银柱。帕米尔高原平均海拔4500米，是世界著名的高原。古代称其为“葱岭”，是丝绸之路上走廊，东西文化交流的大道，唐僧玄装去印度，马可波罗从意大利来中国，都曾在此逗留。

之后的行程，都是围着慕士塔格峰转的，乍看帕米尔的山源是灰褐色的，只有山沟沟显出一丝绿意，当我们在深切的山沟中寻找雪豹的踪影，与岩羊、大角盘羊、雪鸡、雪鹑……不期而遇时，无时不感到生命的坚强、伟大！逐渐理解了“帕”的意思，特别是站在红旗拉甫山口（中巴边界）俯视，塔什库尔干河的河谷是那样地宽阔，河谷中有着田舍、庄稼。几个宽阔的河谷都是如此生机勃勃。与横断山脉一线天的峡谷大相经庭。据说“帕米尔”在波斯语中意为“平顶层”。我以为“帕”很可能是指宜居的地理单元。有资料说，帕米尔高原共八帕，分东帕、西帕。东帕在我国分两帕。其实，清朝时整个帕米尔高原在我国，后来被沙俄、英国瓜分了。

描写在青藏高原大自然探险的作品主要有：《走进帕米尔高原——穿越柴达木盆地》、《寻找巴旦姆》、《戴胜抢水》、《蘑菇圆舞曲》、《喜马拉雅雄麝》、《野驴仪仗队》。

我生长在巢湖边，对大海有着天然的向往，曾在大西洋、印度洋、太平洋边涉水。1983年，第一次到海南岛，它比东海、黄海留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海洋学家说，人类对大海的认识只有1%，最多也只有5%，深海生物的发现，正改变着人们对生命已有的认识。然而，到大海探险却是需要必备的条件，我不可能租一条船，只能等待时机。

我是个幸运儿，机缘终于在2011年来了——应邀去西沙群岛考察。三月，和李老师风风火火赶到海南文昌港，但却大风停航。回到合肥却住进医院，没想到70多岁还真住了一星期的院。6月再去，

李老师带了一大包的晕船药却没用上——南海（西太平洋）太美了，西沙群岛更美，经典的海风椰韵。大洋并不只是无边无际的蔚蓝，她有旭日燃烧的浪涛、七彩霞霓承接的夕阳，红橙黄绿青蓝紫渲染的相连的水天……鱼在飞翔，鲸在喷水，游鱼列陈。每一座小岛都是镶嵌在海上的明珠，七连屿是海神抛起的项链——孤线上的七座小岛灵动极了！战士们把每座小岛都建设得如海上仙境。但海风椰韵只是名片，最美的是守岛战士、渔民的心灵。无庸讳言，前些年守岛的生活是艰苦的。首先是交通不便，遇上海风大、台风季，几十天给养船到不了，见到海鲜就想吐。有一故事是说一战士探亲归来，在三亚买了十几只毛绒绒的鸭仔，可到了永兴岛，再等船到琛航岛，再等船到了驻守的岛，母鸭居然产蛋了。最缺的是蔬菜和淡水。战士们硬是利用探亲假从各

自家乡带来一袋袋土，在白花花的珊瑚礁上铺起了菜园——五色土的菜园特别兴旺。

这里有守岛战士们建起的我国第一座南海博物馆，是战士们告诉我：祖国除了960万平方千米的国土，还有300万平方千米的海疆，保护海洋生态就是保卫海疆，因而在我国唯一的鲣鸟保护区的东岛上，战士们组建了护鸟小组，还出了个“鸟博士”。在珊瑚岛，战士们以保护珊瑚为天命……在美丽的西沙群岛，战士们最懂得生态道德的崇高，人与自然和谐的大美。

珊瑚礁生态系统是海洋中的顶级生态系统，被称为陆地上的热带雨林、海洋中的绿洲、海底花园，栖息着四五千种海洋生物。我们平时看到的只是海洋的表面，而要认识海洋只有深入才能领略其神秘、丰富多彩、生命的律动；在潮汐、海流、不同深度的海洋生活着不同的生物群落。

由于台风，由于还未去成最远的神秘的中建岛、童话岛东岛，9月份再去，我们终于走遍了所有驻军守卫的海岛，读完了水警司令部

政治处编辑、战士们写的四大本《我是西沙人》。毫不夸张，每篇作品都是战士们美丽心灵的风景。我本想选编一本奉献给广大读者，却因种种原因未成，至今仍是憾事。12月份再去海南，拜访复服员或转业的西沙人。

感谢驻军陈昌峰司令和司令部所有朋友、守岛战士给予的帮助。否则仅凭我和李老师——两个70多岁的老顽童是无论如何也走不遍西沙群岛的。还应感谢李老师冒着40度高温不带帽子、站在三米高海浪的猎潜上，忙前忙后拍摄着照片。他们将“我是西沙人”的荣誉赠给了我和李老师，至今还保持着友谊的纽带。

噙着泪花，听我叙述爱国爱岛战士的故事的朋友们，催促我赶快写。我也一改常态，日夜兼程。2012年4月，《美丽的西沙群岛》出版了。出版社和中国作协在北京召开了作品研讨会。中国作协副主席高洪波、出版家和中国版协副主席海飞、解放军艺术学院教授、著名作家汪守德都说：在读这本书时，忍不住流出了泪水。同年，获国家奖。幸运还在于在西沙时，结识了研究珊瑚的年轻的科学家黄晖教授，她正带领团队来西沙考察。根据近年的报告，全世界已有20%的珊瑚消失了。我国的近岸珊瑚已缩减了80%。珊瑚礁生态系统一旦遭到严重破坏，那将是海洋生态的大灾难。面对这样的现实，黄教授提出“封海育珊瑚，植珊瑚造礁”，几年来都是在海洋中劈风斩浪做这项目。她坚信大自然自有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并已取得多项成果。我很感动，于2014年、2015年多次去采访她的团队，到海南去考察他们的示范基地。2017年，《追梦珊瑚——献给为保护珊瑚而奋斗的科学家》出版了。同年，《一个人的绿龟岛》出版，描写渔民阿山——在科考队的影响下，成了懂科学、保护海洋生态的新渔民——在一次海难中，是海洋生物帮助他回到家中，同时发现了海龟岛、立志保护海龟岛的故事。几十年来，我结识并歌颂了很多献身于保护大自然的科学家、自然保护区的主管、护林员——他们以无私的精神在保护着大自然、重建生态道德，应是最可爱的人。

这三部作品是歌颂守岛战士、科学家、渔民重建的生态道德的故事，被评论为保护海洋三部曲。

在大自然中跋涉，并非每天都会发生充满刺激的事情，更多的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长途跋涉的艰辛、生命悬于一线中的战栗、难耐的孤寂……尽管如此，但凡是我想去的地方，总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如探险四大无人区之一的——被30多座雪山环抱的阿尔金山自然保护区：2004年因它不在阿尔金山而在东昆仑，失之交臂。2005年再去，但又因向导恐惧那里的多重危险，半途撂挑子，只得作罢。直到2012年才在多方朋友的帮助下，瞻仰到大美阿尔金山的真容。但出来后，李老师的腿疼得无法走路，到拉萨后只好借来轮椅，推着她上飞机。独龙江隐藏在缅甸、西藏、云南交界处——青藏高原与横断山脉相汇处——为了瞻仰那里神奇的植物世界，我们历经2002年4月、2006年的4月和10月才得以进入。再是，对于某些特殊或有存疑的地区，我也会不远千里再去探访，如长江源的我国四大无人区之一的可可西里，第一次是2004年，为了考察藏羚羊种群恢复状况，2012年再去。第一次去贵州考察黑叶猴是1999年，2005年再去时，才了解清楚了黑叶猴的“杀婴行为”。

从1972年重返大自然，1974年前后参加野生动物考察队，到1981年决心走向更为广阔的大自然以来，40多年中我认识了三江源、雅鲁藏布江、珠江、黑龙江、汉江……瞻仰了中华民族的龙脊昆仑山，以及喜马拉雅山、帕米尔高原、天山、秦岭、大别山……走访了四大无人区的可可西里、阿尔金山以及羌塘、罗布泊的边缘，四大高原，四大盆地……体验到森林、雪山、沙漠、草地、湿地、海洋……主要生态类型的特点。在大自然中探险、考察实际上是认识和发现自然。40多年的历练，使我一进入目的地，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处于极敏感的状态，简直像雷达，似与“草木有本心”同样的感知，敏感到目的物(动物或植物)的藏身之处；在荒野中能及时躲避凶猛动物的攻击、或与有毒植物的不期而遇；还能从各种物候中，判断出环境的变化……这种心灵感应，使我们虽然碰到过很多惊险，但却都被化解和避让。这些恐惧、战栗后的快乐是令人心花怒放的，给予读者的是生活的智慧和享受。

我要特别感谢很多朋友给予的帮助和激励，否则无法完成40多年的大自然探险，他们有的是我素未谋面的热心肠的朋友，有的是领导，中国作家协会两任的党组翟泰丰和金炳华书记都曾亲自与相关部门联系，帮助落实探险计划，甚至还到合肥了解我的创作情况。省政协方兆祥、王明方主席也都曾关心我在野外的探险进程——这并不是因为我有什么能耐，而只是一个虔诚的朝圣者，那是因为大自然的魅力，他们都怀有对大自然的热爱，对大自然文学的关怀，我从中得到了激励、鼓舞。

大自然热情地接纳了我这个幸运儿。在40多年走遍祖国大地中，特别是在六上青藏高原中，大自然给了谆谆教导，使我感悟到中华民族伟大、美丽的源泉，逐渐理解了地理学家说的——中国的大自然为

何有如此神奇的造化和美丽。

宇宙学家说，在137亿年前，开天辟地的“奇点”爆炸了。宇宙洪荒中的无数神奇、巧合、幸运的集结，才诞生了我们生存的地球——我们唯一的家园。

宇宙洪荒，也给了中国大自然如地球一样的幸运。一次伟大的造山运动——大约是6500万年前，印度板块飞速地向欧亚板块俯冲、碰撞，诞生了世界上最高、最年轻的、平均海拔超过4000米的青藏高原（印度板块现今仍以每年平均44－50毫米的速度向北推进）——南起喜马拉雅山脉南缘，北至昆仑山、阿尔金山、祁连山北缘，西部为帕米尔高原和喀喇昆仑山脉，东及东北部与秦岭山脉西段和黄土高原相接。东西长约2800千米，南北宽约300－1500千米，面积约250万平方千米——被称为世界第三极，与南、北极并列。

青藏高原的隆起，创造了中国地形的三个阶梯、一台巨大的抽风机、水塔和三个气候带——相依相存，相得益彰地奠定了地大物博、美丽富饶中国的基础。

青藏高原最高为第一阶梯：雪山林立，冰川浩荡。在海拔8848.43米的珠穆朗玛峰的雪原，还屹立着四座海拔8千多米的雪峰……我瞻仰过雪域高原的壮美。

受青藏高原的影响，第二阶梯是云贵高原、内蒙古高原、黄土高原逐渐隆起抬升，成了海拔2000米至1000米的中国第二级阶梯。

第三级阶梯是太行山、大兴安岭以东的海拔500米以下的地区。这四大高原我都探访过，我在这三级阶梯地形中，时时能感受到它们各自的特点和生物世界的变化。

中国地形的三级阶梯状，决定了中国的气候变化。世界上有个从北非到西亚的北纬30°附近的干旱和沙漠地带。其原因是在北纬30°的亚热带地区，行星风控制下的气流不断从高空下沉到地面，

温度越来越高，水气也越来越不易凝结，难以形成降雨。按理，中国南方北纬30°附近的气候应比现在干旱得多，然而奇迹和幸运降临了，甚至还有了西双版纳的热带雨林。这就是大碰撞的结果，使青藏高原上空生成了超级抽风机，改变了原来控制中国的行星风系。

这个巨大的抽风机是怎样形成的呢？我在青藏高原行走时，常惊奇于阳光的火灼、地气的蒸腾、远方恍惚的蜃气、风的狂暴。如在柴达木盆地经历了十级的大风、沙漠上时时卷起旋风，顷刻之间又飞沙走石飘起鹅毛大雪。地理学家说，这是因为平均海拔4000米的青藏高原、比东部平原地区接受到更多的太阳辐射，热气蒸腾，地面气压降低，于是无形中就开始抽吸外围的气流补充，以保持平衡。形成了一台巨无霸的“抽风机”。

于是将南亚的季风和东亚的季风抽吸来了，丰沛的水汽化成了冰雪覆盖高原，太平洋的水汽驱走了北纬30°附近的干旱，造就了烟雨三月、莺飞草长的江南。然而，高原阻挡了水汽北上，使中国的西北地区更加干旱。这就使中国形成了——东部季风湿润区，西北干旱、半干旱区，青藏高寒区——三个气候带。我对西北干旱区印象深刻，

那里林业部门的朋友说：“在这里种棵树，比生个孩子都难。”

地理学家说，千万别小瞧了高原“抽风机”，因为是这“抽风机”降临了幸运，别具一格地重塑了中国的气候，在西部构成了一个“超级水塔”。这个“超级水塔”中不仅有4万多条水川，覆盖面积4.4万平方千米，是全球同纬度最大的冰川保护中心。还有数量众多、海拔更高、其面积大于一平方千米的湖泊一千多个，孕育了长江、黄河、澜沧江、雅鲁藏布江、怒江……

大江大河之水天上来，奔腾不息，创造不息，中华灿烂的文化渊源流长。

水是生命的源泉，大地的乳汁。它具有极至的灵性，忽而为云，轻盈飘逸，忽而为雨，开创了农耕；忽而为气，激流喷射，推动了蒸气机，启动了工业革命；忽而为冰，坚固晶莹。忽而为潺潺小溪，月白风清；忽而激流澎湃，劈山凿堑；忽如雾气㳽天，忽而汪洋无边……无所不能，无所不及，其形变化无穷，其色五彩缤纷……上美苍水，神奇奥妙！

当我2000年探险三江源，站在巴颜喀拉山海拔近5千米的山口时，想起曾多次考察三江源的黄教授所说：“巴颜喀拉山是长江、黄河的分水岭，它们的源头其实距离并不远。源头在北坡的是黄河，源头在南坡的是长江。”还说它们的源头都是喷涌不断的泉眼。即使在扎陵湖边牛头山上，尽管我瞪大眼睛，看到的仍只是黄河源的繁星般的沼泽，而无法看到长江源。直到2007年，我再去四川的阿坝州，那天冒雨出发去若尔盖、红原。从河谷爬向高山，毛毛雨却化为滂沱大雨，山野迷濛，师傅异常小心地开着越野车。正在我和李老师都心惊胆战时，山口的前方豁然开朗，阳光灿烂，山下的无边草原溢满了光辉。师傅停车，说：“这儿就是甘肃、四川毗邻处的河曲，长江、黄河的分水岭。长江在南，黄河在北，让你们看看迥然不同的两重天！到了下面，你会看到，黄河沿着巴颜喀拉山西北——东南向流淌，直到这里形成河曲地带。然而这里阿坝县的麻曲河则汇入了南方的长江。2004年和2012年，我曾两次去可可西里，在长江源之一的楚玛尔河徜徉。尽管关于河源的话题有着各种争论，但我相信涌泉之说，理由很简单，因为既是大江大河之源，总该是四季常流吧；起码是在源头区；否则，一到冬季不是要常常断流吗？因为青藏高原是高寒区，不仅冬季河水结冰且有冻土带，只有从底层深处才可能四季涌出甘泉。那天在黄河源头的海拔4千6百多米的牛头碑处，我们只看到了山谷中无际的水沼、沼泽，但我相信那里肯定泉眼密布——因为我们在鄂陵湖的湖滩上，常听到地下响起“噗、噗”声。仔细探查，才发现“噗”声响起冒出一滴水珠，水珠在沙地上泱开，圆圆的湿印犹如地上布满了铜钱！

大自然是如此神奇！

137亿年前的大爆炸，诞生了宇宙。6500万年前印度板块向欧亚板块冲撞时，洪荒之力造就了青藏高原，在惊天动地中诞生了华夏的基因，使中国有了三级阶梯的地形，三个气候带，超级水塔，因而，多样的环境、气候，必然造就了秀美壮丽的山河、丰富多彩的动植物世界。

水是生命的源泉，黄河、长江滋养着华夏子民，创造了绵延5千年来不曾中断的灿斓文化。大江大河是民族迁徙和文化传播的通道。源于青藏高原流向印度洋、太平洋的雅鲁藏布江，怒江，澜沧江还是亚洲文明的源头。

最新的研究成果表明，很多北极动物有可能起源于青藏高原。即如今天，依然在青藏高原生活着中国49%的维管束植物，43%的陆栖脊椎动物。

这就是美丽中国！

这就是六上青藏高原寻根的收获。是的，有了这样的丰盈、厚实

的收获作为底色、底气，更坚定了我要创作具有中国特色的大自然文学，将中国的大自然、丰富多彩的的野生动植物世界谱写成壮美的诗篇，回荡在天宇的乐章的自信。

大自然以无比的热情和宽厚，接纳了我，给予了谆谆的教诲，使我逐渐对大自然文学的灵魂、内涵、外延有了感悟——美学理论架构，使我有了无尽的创作源泉。

尽管往往只是走马观花，但对中国的诞生及其巍峨的地大物博——山河湖海、雪山戈壁、森林草地、沙漠冰川……有了总体的认识，而这独特的美丽的中国、灿烂的文化已融入了我的灵魂，将是我展开人与自然故事的源泉、背景和底色，只有这样，才能谱写出回荡在天宇中的乐章。

留在我心中的大自然是丰富多彩、变化万千的神奇，生命的美丽和智慧，发现和感动，改变了我的审美视角，不知不觉放下了“万物之灵”的身段，而是力求与自然相融、理解，希望读者随着我在大自然中跋涉的脚步，揭开一个个神秘时，能看到从未见过的自然之美，能听到我与自然的对话，培养树立起生态道德。于是我把考察中的感受，结构成《夜探红树林》、《金丝猴跟踪》、《爱在山野》……称之为“我的山野朋友”；将《美丽的西沙群岛》、《续梦大树杜鹃王——37年，三登高黎贡山》、《走进帕米尔高原——穿越柴达木盆地》……结集为“我的七彩大自然”。我想，这应该是从事大自然文学创作的作家必需具有的立足点，这或许就是应该从人本主义走向人与自然的整体吧。

高举大自然文学旗帜

何为当代大自然文学？

歌颂人与自然和谐、呼唤生态道德的文学，即是当代大自然文学。简洁、鲜明地说明大自然文学所描写的是人与自然的故事，以歌颂自

然之美、生命之美，唤醒人们对自然的热爱和保护——培育树立生态道德，只有生态道德才能化解人与自然的矛盾，才有可能建立起人与自然的和谐，培养、树立生态道德的过程即是建设生态文明的过程，或者说，建设生态文明的过程，即是培养全民树立生态道德的过程。生态道德是当代大自然文学的灵魂。对大自然文学的题材、审美取向及其意义都异常鲜明地蕴涵了。具有自己的与其他文学样式不同的独特个性。这是由它的时代性所决定的， 当代大自然文学的诞生是时代的产物——后工业化时凸显的生态危机，直接危及了人类的发展和生存，才迫使人们重新审视人与自然的关系，认识到必需走出大自然属于人类的误区，时代呼唤着重建人与自然的关系，这才发现人类只是大自然中千万臣民之一；只有建立人与自然的和谐，才能保障人类的可持续发展。保障人类可持续发展，是世界共同的主题，是人类永恒的追求——当你大自然文学应运而生。因而，大自然文学开拓了崭新的、极为广阔的艺术创作空间，是创新的文学、热爱生命的文学、未来的文学！

我国当代大自然文学的鲜明特点，还在于反思人与自然关系时，不是侧重于对于自然的破坏的批判，而是侧重于歌颂、展示大自然之美、生命之美，倡导着一种新的思维方式，绿色生活方式——接通人与自然相连的血脉；因为人们只有走进自然，只有感悟到大自然的美丽和神奇，才能认识到神奇的自然是生存的根本，才能热爱和保护大自然。

我希望对一种新的文学样式，最好能给予简单明了的阐述，如果

还要加一连串的定语，很可能是因其内涵不确定引起的。

我国当代大自然文学发端于上个世纪的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初期是以“大自然探险”儿童文学面貌出现的。1991年，应邀赴法国参加国际儿童文学研讨会时，我以《对大自然探险小说美学的蠡测》介绍了中国大自然文学，反响热烈。这篇演讲被选入论文集，由法国南希出版社出版，虽然侧重谈的审美视角，但却都是在重新审视人与自然关系的基础上。1996年11月，在北京举办的“刘先平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五卷本。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研讨会时，因为已有了四部描写在野生动物世界探险的长篇小说，和一部大自然探险纪实的散文——也即是说，提供了相当的文本——使专家、学者有了研究对象，因而评论的话语浓稠，肯定了作品已取得了的成绩，赞扬这种新的文学样式对培养热爱自然、保护自然、化解人与自然矛盾、构建人与自然和谐的社会意义；是创新的文学样式，发展的方向。特别是与会者呼吁应该大力倡导和支持这种文学样式，以满足时代和人民的需要……这对作者、出版社说来都是一种鼓励，尤其因为参加会议的还有中宣部文艺局、出版局及中国作协的领导。

自浦漫汀教授第一个指出这是具有中国特色的大自然文学，朋友们纷纷提出为了它的繁荣和发展，应该对这一新的文学样式进行认真的讨论。

在省委宣传部和省文联指导下，会议即由我主持（其时我正主持省作协工作）。我们于2000年、2003年在黄山举行了两次大自然文学研讨会，邀请了北京部分著名作家、学者参加讨论。因2000年的会上，大家对某些问题产生了热烈的争论，于是才有了2003年的再次讨论。与会者终于就以下几点达成了共识：

其一，大自然文学是时代的呼唤，面对着地球村的生态危机，它承担着歌颂人与自然共荣共存、以构建人与自然和谐、保障人类可持续发展的重任；其二，大自然文学开拓了一个广阔的崭新的文学艺术空间，已成为一面美学旗帜，需要对“文学即是人学”加以新的铨释，也即是后来提出的整体生态主义；

其三，为适应时代的需要，消解人与自然的矛盾，应大力繁荣大自然文学；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对大自然文学的理解将更为深刻，

大自然文学肯定将有大的发展。

2000年，研讨会最瞩目的是公开举起了大自然文学的旗帜，并作为文学发展方向，当然也是省儿童文学发展的方向。

关于“需要对‘文学即是人学’加以新的铨释”，是在讨论铨释大自然文学时争论异常激烈的论题。有人顾虑，大自然文学是否会颠

覆“文学即是人学”的说法。我认为：如果一定要从“文学即是人学”来说，可否这样来作简单的理解：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三维关系中，人的生活中的三维关系原本就是文学要表现的对象。然而，几千年来，文学多是描写人与人、人与社会的故事，而少有专写人与自然的故事。但是，人与自然的关系却是人类生存的根本。歌颂人与自然和谐、呼唤生态道德的大自然文学，以描写人与自然的故事为己任，这就一改几千年来文学多是描写人与人、人与社会故事的格局，产生了崭新的审美意识、审美视角、审美空间、审美价值……这是时代的呼唤，是化解人与自然矛盾、保障人类可持续发展的需要！是创新的文学，热爱生命的文学，未来的文学！

两次研讨会的意义是重大的，时隔多年，很多作家、学者还清晰地回忆着当年的精彩。

著名文学评论家束沛德在2001年写道：“时代呼唤着大自然文学。新时代赋予大自然文学以新的艺术魅力和审美价值。当代大自然文学蕴含的保护地球的意识，在审美中占据着主导位置，而吸取最新的科学成果，从新的角度观望自然的本质、生命的本质、审视自然的美、生命的美，又使它在审美视角、审美意识上进入新的层次，从而

使大自然文学这面绿色文学旗帜在新世纪闪耀着绚丽的美学光辉。”“《刘先平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的问世，对大自然文学的发展起了带头、开拓的作用。”（《新景观 大趋势——世纪之交中国儿童文学扫描》见《坚守与超越》第28页）。

2001年10月29日，央视“东方之子”栏目，以“今天走进‘东方之子’的是文学界公认的、我国现代意义上的大自然文学的开拓者——刘先平”为卷首语，播映了对我采访的专题访问。“东方之子”在那时，是重要的栏目，其后又在国际台转播。在专访中，我对大自然文学是这样说的：“现代意义上的大自然文学是以大自然为题材，观照人类生存本身、追求人与自然和谐的文学”(近年，评论家引用的都是这句话)。显然，对我国当代大自然文学的界定，是有个过程的。

很多评论家常问我，为什么要在当代大自然文学之前冠以“大”字？

在自然文学之前冠以“大”字，和我多年跋涉在自然中探险有着密切的关系，当我再次投身于大自然，就如回到了故乡，回到了童年，孩童的视野中，天地是何等的大！而自己却是如此的渺小。不觉之间，尊崇自然、敬畏自然之心由然而起。

无论是东方或西方，书写自然的文学自古有之。具有5000千年文明史的我国的自然书写渊源流长。在漫长的农耕时，产生了《诗经》、田园派的作品等等都是流传久远的旷世之作。

多年的野外考察生活，大自然的淳淳教导，科学家的点化，使我思索最多的是人与自然的关系。中国当代大自然文学发端于人类正在寻求化解面临的后工业化带来的生态危机，以保障人类可持续发展的时代。生态危机实质是文化的危机，迫使人类重视审视人与自然的关系，认识到大自然并不仅仅属于人类，而人类只是大自然千万臣民之一。即：人类和大自然是个命运共同体。这是人类认识史上巨大的飞

跃。这为大自然文学奠定了思想基础。要求作家必需改变以人类为中心的立场，而是站在人与自然生态整体的立场上。我就是从这个基础上，开始了大自然文学创作。这应是歌颂人与自然和谐、呼唤生态道德的当代大自然文学的审美出发点——与以往的书写自然的本质区别。再是中国当代大自然文学是在古代先哲的思想基础上起始的，应与西方自然文学有所区别。

基于这样的思索，“大自然文学”似乎是脱口而出，当时并未加以斟酌、反复推敲。之后回想，很可能是感悟到人与自然是个命运共同体，与狭义自然的区别。因而，大自然文学就有了人与自然的文学

的意蕴，也即是说，大自然文学也可以称之为人与自然的文学——最少在我内心几乎是等同的。

再是，在中华传统文化中，汉语中的“大”，为“古代美学范畴，指一种超越感性对象，而又焕发出光辉的美。其涵义接近于西方美学的崇高”。“孟子真正把“大”发展成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美学范畴，并探讨其主要特征。提出充实谓之美，充实而有光辉谓之大（《孟子尽心下》）。认为“大”比“美”为更高层次的美学范畴。庄子曾借舜之口阐述“美”与“大”的联系与区别，认为实行人道精神，‘美则美矣，而未大也’，强调‘天德而出宁，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天行而雨施矣’。只有把‘人道’与‘天道’结合在一起，才能达到大而美的审美理想……‘大’比‘美’具有理想社会价值和审美价值。反映了古代重视自然和人心的真实而光彩的审美意识和以天地为大美的审美理想”（宗同华主编《中华美学大辞典》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P99）。汉语的“大”有广大、伟大、尊崇敬畏之意，在先哲的著作中，大德、大美、大块（黄山天海横卧一巨石，上刻有“大块文章”）、大象等词汇。日常用语中也有大人、大地、大家、大学等等的赞美。当然，“大自然”还表现了对自然的赞美和敬畏！

再一层的意思，是要将中国的大自然文学与西方的自然文学区分

开来。因为我以为中国的大自然文学应有中国的特色——“创作具有中国特色的大自然文学，将中国的大自然、丰富多彩的野生动植物世界谱写成壮美的诗篇，回荡在天宇的乐章”。

关于大自然文学与儿童文学。

著名作家、评论家樊发稼在刘先平作品研讨会上曾大声疾呼：“我想郑重辩证一个概念，这就是我们过去把大自然文学简单归为儿童文学（可能是因为许多作品都是由少儿读物出版机构出版之故吧。），实际上是不准确的，不科学的，是一个‘误区’。大自然文学就是大自然文学，是整个文学的一个门类，就像文学分成的成人文学和儿童文学一样，大自然文学也有‘成人’、‘儿童’之分，（《大自然文学研究》首卷，《高举大自然文学旗帜——兼谈刘先平新作〈走进帕米尔高原——穿越柴达木盆地〉》第P175）”。翟泰丰先生此前也发表过意思相同的评论。。

儿童文学首先是文学，它从文学中有了独立身份的时间并不长，这是因为文学本身的发展和文明的进步，才对少年儿童的成长给予格外的关注，才加以突显为适合这一读者群的需要而提出的，基本上是以少年儿童的年龄来划分的。例如，我国原本没有“低幼文学”，低幼文学有了身份只不过是近三四十年间形成的，因为有人认为低幼读物根本谈不上文学性，这当然不是事实，如像我这样年龄的作家大约都还记得这一发展过程。关于儿童文学的定义，至今仍然争论不休，我以为还是宽容一些、包容一些为好。

造成樊发稼先生所说的情况，还有个重要的原因：即我国当代的大自然文学是从儿童文学领域发端的。从现有的资料看，俄罗斯的自然文学似乎也是从儿童文学发端的；如从文学史的角度，应是很值得研究的课题。

其实，大自然原来就是儿童文学的母题之一。儿童文学的需求量

又大，这大约也是少儿出版社争相出版的原因之一。孩子们一向是“拿来主义”，并不在乎你是“成人文学”或“儿童文学”。例如，中国古典文学中四大名著中的《西游记》甚至包括《水浒传》，都是青少年爱读的，总不能把它们也归入儿童文学吧。

那么，是什么引起樊发稼先生感慨为大自然文学辩证呢？我想，一是为了繁荣大自然文学需要对误解予以辩证，再是因为文坛上有人对儿童文学存在着偏执，甚至扬言那是“阿猫阿狗的文学”，或是“小儿科”，也就是理直气壮地像漠视儿童文学一样，漠视大自然文学的发生和发展。就像一个成年人忘了曾有的童年，羞于说自己曾尿过床，玩过泥巴。其实，每个人的童年都是值得珍藏在记忆中，犹如忘不了故乡的茅草屋——生我养我的地方。我们从故乡出走，无论走得多远，都会不时回头眺望故乡，以获得前行的力量。民间有句俗语“儿不嫌母丑”！试问，有哪位伟大的作家没有受过儿童文学的滋养？又有哪位伟大的作家没有为孩子写过作品？孩子是世界的未来，我们的希望。即使是“小儿科”，那也是必不可少的，能做好小儿科的医生，定是伟大的医生。

其实，对儿童文学偏执，对大自然文学存在着质疑，是可以的，但应去读这些作品，而不是闭着眼睛，最好是选择其中的精品，然后再下结论。无庸讳言，它们也如成人文学一样——良莠不齐。樊发稼先生是读了作品才慷慨辩证的。

当然，大自然文学在我国的发展只有40多个年头，尚需要在奋斗中发展，走向成熟。

在我的记忆中，老一辈的文艺界的领导和作家是非常重视儿童文学的。茅盾先生关心、评论过儿童文学。严义井先生是著名的儿童文学作家，他同时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社长。秦兆阳先生说过：儿童文学是大文学。记得评选第一届茅盾文学奖时，安徽省作协就推荐过《云海探奇》。“刘先平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也是作为长篇小说获奖的。

其实，一部作品能否流传，并不仅仅在于是成人文学或儿童文学。而很大程度上是其作品是否能满足多层次的审美需求（当然这并不影响以某一读者群为主）。安徒生就说，我写的童话也是给成人读的。历史证明，安徒生童话满足了多层次的审美需求，《西游记》满足了多层次的审美需求，大自然文学中的一些作品尽管主人公不是孩子，但能满足孩子们的审美需求，天生的好奇心使他们渴望了解大自然及

生命的神奇与奥妙，以培养自己的探索精神，树立生态道德，投身于保护自然，献身于构建人与自然和谐。勇于探索精神是一个民族顽强不息前进的动力，是一个民族繁荣昌盛的动力！

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将哪种文学分出高下，而为儿童文学和大自然文学正名，为了它们得到更好更大的发展。毫无疑问，正如樊发稼先生所言：“大自然文学就是大自然文学，是整个大文学的一个门类，就像文学分成人文学和儿童文学一样，大自然文学也有‘成人’与‘儿童’之分”。再是，诚如时任中宣部出版局局长张小影所说：“大自然文学经过几十年的努力，虽已得到了较大的发展。但在全国，大自然文学的位置并没有真正地确立起来，他的影响力没有达到我们希望的价值”，“随着时代的变化，对它的价值的认识我们每个人都在不断深化（《大自然文学研究》首卷《他是一位把审美追求与人生价值取向高度统一起来的作家》P.172－173）。她希望在更广泛的范围内去讨论、推介才更有价值。”这也是我的希望。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是多重的，除了以上所说的，其他原因，我在后文中将有所涉及。总之，是想使大自然文学得到更大的繁荣和发展。

关于大自然文学和生态文学的关系。著名学者、研究美国自然文学的程虹教授在她《美国自然文学三十讲》的《前言》中开宗明义：“从我在1995年初次接触美国自然文学至今，目睹了‘自然文学’从鲜为人知到眼下走向繁荣的局面。在自然文学的基础上，不断地延

伸出‘环境文学’、‘生态批评’”（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8.14）。诚如所言，生态批评是建立在对自然文学的研究上。也即是说没有自然文学，大约难以有文学上的生态批评。从文学史看，但凡一种文学形式或流派的兴起，总是先有丰富的文学作品，才有对它的文学的评论。

“生态”一词的内涵是有演变的。从词源的角度考察，在汉语中，“生态”《汉语大辞典》释为“显露关系的姿态”，或“生动的意态”，如南朝梁简文帝的“丹荑成叶，翠阴如黛。佳人采掇，动容生态”（《筝赋》）。显然是作为形容词。直到现今，我们日常所说的“生态金融”、“生态农业”等等，在很大的程度上，仍然是作为形容词用的。1866年德国科学家恩斯特·赫克尔道德提出生态学，才正式确定了“生态”作为名词的地位。生态学是研究生物的生存方式与生存条件的相互关系的科学（《汉语大辞典》）。百度上对生态学的释义：研究有机体与环境之间相互关系及其腹胀机理的科学。

随着生态危机的出现和恶化，人们开始寻找解决，化解人与自然的矛盾的途径，以保障人类的可持续发展。生态学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逐渐由一门自然科学延伸到社会科学的领域，到了90年代逐渐成了热门的显学。

因而，从文学的方面说，对自然文学的研究，称之为生态批评，当然也就顺理成章。其实，程虹教授就是研究自然文学与生态批评。她的生态批评的成果主要是对美国自然文学的研究。

据有关资料显示美国的生态批评研究大约兴起20世纪70年代，中国的生态批评兴起于20世纪90年代末，纷纷仿效，来势迅猛，很快成为热门显学。

但生态学应早于生态批评被引进。因为从20世纪70年代中期开始的全国珍稀野生动物调查，无论是从学术上或思想上都为八十年代的重振自然保护事业，做好了准备，所以在八九十年代，全国各省纷

纷掀起建立自然保护区的热潮。记得，当时对作为生物学的“生态”一词的理解尚不够普及，杂志上经常出现“生态环境”一词，很多专家认为不妥，因为“生态”学研究的就是生物生存方芪与生存条件的相互关系的科学。“生态”已含有“环境”，再连缀“环境”，岂不是叠床加被？甚至还为此发了个文，希望杜绝这种用法。然而，效果不大，至今仍是常见的“生态环境”，使用频率高，看来是习惯成自然或约定俗成了，连我也常常如此。

“生态文学”一词的产生，似是由“生态批评”而来，乍听，这个词很好听，但细细一想，却觉得这个词挺别扭，挺模糊。简而言之，自然文学主要书写的是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和如何保障人类可持续的发展，也即人类的未来。生态批评是对自然文学的研究。然而，如果仅从字面上来理解“生态文学”，那么人的生态，就不仅是和自然的关系，正如前文说过的，如果说文学是人学，那么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三维关系中——这就是作为人的生态，描写人与人、人与社会故事的文学，算不算生态文学？以“生态文学”说，应该算，那么这与几千年来以人为中心、充斥着战争、爱情与死亡的文学区别在哪里呢？

自然文学或大自然文学的主题很鲜明，以描写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探索化解人与自然矛盾、保障人类可持续发展。那么，为何弃此旗帜异常鲜明的不用，而要创造一个生态文学的名词呢？

中国当代大自然文学发端于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也即是说它早于中国的生态批评，换句话说，中国的自然文学已为中国的生态批评研究，提供了文本。

我读过一些生态批评的文章，那上面给“生态文学”的定义，也都是说，是指描写思考人与自然关系的文学，但词前加了一长串的定语。这一长串的定语是否表示了作者对“生态文学”的内涵的不确定和为难？

有一出版社曾出了一批关于生态批评研究和美国自然文学的译本，请了一些作者、译者开研讨会。不知为什么偏偏也要我参加。在会上，我谈了我的困惑，同时，请与会教授、块家能举一两本中国的生态文学的文本。因为我读到的生态批评的著作，依据的绝大部分都是美国或西方的自然文学，偶而提到我国的也是一掠而过。可没有一位专家给予回答。大约是因为我提了个不值得回答的问题，或不好回答的问题。

我一直在思考这一问题。去年，在“生态文明视野下的当代大自然文学作”研讨会，听到、看到青年学者王俊暐的发言和提交的论文，在谈及中国生态批评话语体系的建构中，她说：

“从时间上看，中国的大自然文学创作与世界生态文学的兴起相差无几，中国生态批评与世界生态批评的发展也几乎同步。这无疑给中国学者增加了不少学术自信。但遗憾的是，目前国内的生态批评研究中，我们看到的仍然更多的是中国学者对西方生态理论和相关文学作品的引介和解读，而对中国传统的生态思想和当代生态文学作品的研究少之又少。”

“具体到大自然文学的研究而言……作为一个如此具有中国特质的文学类型，大自然文学似乎一直在安徽本土的较小范围内独自生存发展，这是中国生态批评的遗憾，也是大自然文学的困境。”

著名学者鲁枢元教授也大声疾呼：“我们需要努力建构自己的批评话语模式，注重中国传统文学和传统文化对生态批评的奠基作用，在与西方生态理论充分对话的前提下自己，保持自己文学和文化的独立性，　避免过分‘以西释中’（《中国生态批评理论探索新动向：突破与困境》，《文艺报》2017年8月21日）。

诚然，中国传统文化中蕴藏着丰富的生态思想，生态美学，鲁枢元、曾繁仁等学者在这方面做了大量的开创性研究，取得了瞩目的令人尊敬的成就。

提出生态文学的原旨，似乎应是关照人与自然的文学，然而由于对“生态”一词缺少了解，对文学即是人学囿于传统的习惯，使其迷失在人的生态——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中，而未能突出人与自然的生态。因而，写人与人、人与社会故事的文学也可称之为生态文学，失去了它的原旨。

我以为：大自然文学是歌颂人与自然和谐、呼唤生态道德的文学，旗帜鲜明地标识着它写的是人与自然的故事，就是要突破几千年来文学多是描写人与人、人与社会的故事的格局。它是人类面临生态危机时，在重新审视人与自然关系中被迫认识到在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三维关系中，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人类的生存根本。因而，为了保障人类可持续发展，必需要建立生态道德，生态法律，建设生态文明，以化解人与自然的矛盾，构建人与自然的和谐。因而，文学响应了时代的呼唤、大自然的呼唤，大自然文学应运而生。

生态危机，其实质也是文化危机，文明危机。

生态的良好，总是以生物的多样性来显示其丰富多彩，繁荣昌盛，勃勃生机。文学也是如此。大自然文学只是在自然失去自然，文学失去自然时，呼唤生态道德，歌颂人与自然的和谐，以保障人类的可持

续发展，它从不排斥描写人与人、人与社会故事的文学。

我们常常忘记了目标、事实和本质，却醉心于时髦。是的，时髦吸引眼球，但时髦是有时间性的。

在大自然中审美意识觉醒，产生了新的审美视角

我在认识中国大自然的独特底蕴的40多年中，走出了大自然属于人类的误区，到达了人类属于大自然的境界。不自不觉中向传统的审美意识提出了挑战；挑战的过程，激发了新的审美意识的觉醒和成长；而新的审美意识，也必然逐渐产生崭新的审美视角。

我第一次见到绞杀植物，是在海南岛尖峰岭热带雨林中。朋友领我去看“魔鹿”——一棵神似鹿的形象的大树，高踞翠绿山颠，初阳映照下，它昂首奋蹄，飞驰在绿海之上，神韵风采如魔似幻……到了跟前，才知它是一棵高山榕，它的密密麻麻的气根已将所附着的青梅树紧紧裹住。朋友说：它就是可恶的绞杀植物。青梅是热带雨林的珍贵树种，而高山榕作薪柴都不发火。如此丑陋的作为，怎么能与“魔鹿”相应……这是人类的眼睛。然而，若是站在整体生态立场上呢？为了争取雨林中可贵的阳光、立足之地，它又能怎样？又怎能维持生物的多样性？是我们应该顺应自然、还是自然应该顺应我们？

是的，新的自然科学成就，对激发新的审美意识是必不可少的。如深海生物的发现就对生命三要素——阳光、空气和水——提出了挑战。5亿3千万年前古生物化石上发现的生物大爆发，就向达尔文的进化论提出了挑战。大自然文学无论是在审美上，还是在道德上，都应超越人类的狭獈视野。对人类思维惯性的审美意识判断提出挑战，才能突显大自然对人类的重要意义——与大自然相融，与大自然对话。

初时，我对自然的热爱偏于感性的，特别是在考察初期。自上个世纪的70年代中期，摆脱了无穷纷争的喧嚣的世事，突然到达了满目青翠，鲜花怒放、无比宁静的大自然，新的生活给了心灵强烈的冲击，回归唤醒了我热爱大自然的天性，沉浸在自然之美与自然的神奇中。由衷地呼喊着“热爱祖国的每片绿叶，每条小溪，每座山峰。”细心的读者在我早期描写在野生动物世界探险的小说中，不难看出，我是多么迫不及待地想把大自然的神奇和美丽传达给读者。它从另一个层面反映了我似乎只是在大自然中急行军、无暇停下脚步作深入的思考。也即是说我虽然那样热爱大自然，虽然也走出了大自然属于人类的误区，但在一定程度上，我依然自觉地或不自觉地以万物之灵而自居。

幸运的是，大自然总会给予我最深刻的教育。记得考察中有两件事使我受到极大的震撼。

其一，那是1983年，我第一次到海南岛考察红树林。红树林是热带、南亚热带海边潮间带的植物生态系统。生命是从大海走向陆地的，红树林的植物却是从陆地走向海洋的，为了适应富含盐碱的海水和潮间带每天潮起潮落的冲击，必需改变原来的生活习性。即如它们立足的根系吧，红树林中：有的生出众多形如鸡笼罩的根（有如建筑工地的脚手架）将树干撑起，有的红树却生出了板根，虽没有热带雨林中板根的巨大，但形状确是名副其实的板块状。各种板根不仅使其稳如泰山，且能析出盐份。最为神奇的是高大乔木海桑的根系，一反植物世界的常态，将根向上、钻透土埌往上长，形如幼苗，被当地人称之为“指根”，是指问苍天？密密麻麻的一圈，面积几乎和树冠相当。为什么？为了钻出潮间带滩涂淤泥的窒息，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而生

长在陆地的海桑却根本没有“指根”。在陆地，人们常常忽略了植物需要呼吸，只有在红树林，植物才如此瞩目地显示了它对空气的需要！

胎生，从来就是哺乳动物的专利，但红树林中的秋茄，在从陆地走向海洋时，为了适应潮间带的环境，就被称为“胎生”。复制自己的DNA是生命本质的追求。原来，秋茄将种子建构成纺锤形。结出的种子一定要等到生出两片绿叶时，才从母体的枝条上娩出，而种子像自由落体墜落时，纺锤形的构造使它充分利用了自身的重力，牢牢地扎在滩涂上，任凭风吹浪打。为了在潮涧带生存，它对种子竟作了如此精妙的设计！

——这已俨然是棵扎在泥土中的幼树树苗，任你潮水起起落落！

然而，我对“适应”产生了质疑。难道红树植物为了在潮涧带生存，仅仅是为了“适应”环境才对生命的习性、构造作如此神奇的变

化吗？可植物学家都把这种现象称之为对环境的适应。那么，是什么动力使红树植物从陆地走向大海的呢？生命的本质是创造——传承、繁荣生命。否则，地球上就不可能有如此丰富多彩的生物。人类也是如此。如此说来，应该承认红树林从陆地走向大海，是开疆辟土的创造。生存是根本。而要能在新的疆土生存、发展，则必需规划出种种方案，发明出种种的技术来利用这方土地，创造出自己生存发展的空间。红树林能在潮涧带繁荣、昌盛已作了最雄辩的说明。我以为，这是“利用”，而不是“适应”，“适应”是被动的，“利用”是主动的，突显了生命伟大的创造力。

植物的“垦荒”与人类的“垦荒”有很多相似之处。是植物向人类学习的抑或是人类向植物学习的、抑或创造是生命的本质！

无论我的质疑是对是错，都让我沾沾自喜。发现是快乐！这个发现使我在大自然探险中，发现了很多你从未见过的自然之美、生命之美！

面对生命为了利用环境，为了生存和发展所做出的如此艰难和伟大的奋斗、创造，连最伟大的哲学家也得俯首沉思。

世界上最伟大的是生命，最神奇的还是生命！

我们应该敬畏生命！

二是，1983年，为了建立自然保护区，在牯牛降考察。我向往雨中蘑菇世界的神奇。因而，我谢绝了生产队长和队友将有大雨的警告，毅然踏上去二三十里之外的伪子帽营地。在大自然中探险，机缘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途中果然大雨如注，没有雷鸣电闪，没有狂风呼啸的插竹大雨，才使我意识到这是乡亲们常说的“闷雨”，才有了警觉；因为这种没有开头没有结束征兆的雨，就像“咬人的狗不叫”那样令人胆颤心慌。儿时的记忆深刻，好几次都是在这样的“闷雨”中，巢湖发水，圩破房倒。然而，无险，我会如此珍惜这次机会？正在此时，一只小鸟从瓢泼大雨中冲进了我的怀抱，我连忙解开衣扣，将水淋淋的它安置妥当。我认出它是极机警、鸣声婉转多变的灰头鸦雀。

在猛力冲过一道瀑布时，被石坎绊倒了，跌得我魂魄出窍。胸口活物的扑腾唤醒了我，是的，是那只灰头鸦雀。摔得不轻。找了个半穹隆的山洞，渴望小憩一下。刚迈进去，就见一只湿漉漉的黄麂正在半壁石洞中，睁着无奈的眼睛盯着我。平时，要想在森林中一睹异常机警的它，还真的得费心伤神。现在它对雨的畏惧超过对我的畏惧，或许是危难激活了它与人类原本是朋友的记忆？同是躲雨，何必赶它！嗨，它居然抖抖瑟瑟往仄狭的石壁上靠了靠，才让我也捱了进去。我也顺手在它身上摩挲一下，感谢它的友好。

刚处理好腿上的伤口，在胸口的小鸟却钻了出来，对着黄麂叫了两声。黄麂轻柔地应了一声，蹬了一下左前蹄，投去灵秀的目光，回应灰头鸦雀的招呼……感动得我眼角溢出了泪水。是的，它们相互感应的网络迅速联通了。特殊境况中我们三者的特殊聚会，很令人相信草木有本心……是的，脑海中突然跳出《唐诗三百首》中首篇“草木

有本心”的不朽诗句（《感遇二首》）。我很惊奇，作为华夏子孙，不可能没有读过唐诗，也能略略背出一些气壮山河、婉约缠绵的诗句，为何独独跳出这一句？我很纳闷，难道是此情此景的触发，想到生命之间存在着相互感应，抑或是生命原本就是命运共同体？生命是如此的神奇！

儿时，外祖母讲述神农氏教百姓农耕的故事。故事的大意是：太古时期，神农是三皇之一，他形象神异，无比睿智，勤劳勇敢，被百姓推为首领。因其生活在炎热的南方，被称之为炎帝。某天，他看到一只红色的小鸟衔来了种子，把种子种下后，居然长出了稻谷；于是，他教百姓农耕，才有了庄稼和粮食、人民安居乐业。但世界上的事总不尽如人意，常说“不吃五谷不生灾”，人还有生灾害病的遭遇。于是，神农又去尝百草，寻找治病的良药——写了《神农本草经》，教人治病。他为人民造福，解决了人生中对立的两件大事；生存的食粮，

治病的良药……然而，稍长世事后，我却常常傻想：其一是教农耕好理解，因为有鸟衔来的种子；可他怎么知道治什么病该吃什么草药（植物），是根、是茎、是花、是果……太神了！即使科学发展到今天，对各种中草药的药理、药效仍在进行分子生物学等等研究。古生物学家老陈，在云南澄江寒武纪生物大爆发化石发现地时对我说：从已发现的化石看来，在五亿三千万年前的寒武纪，几乎已具有了当今动物所有的门类，其中有的进化了，有的依然本来面目。后来发现的新种只要往分类中填就是了。很像门捷列夫元素周期表，新发现的元素，早已在表中留有位置。在大自然探险中，遇到神奇并非都说的清，于是，我猜想难道生命之间真的存在相互感应？

在大自然中的多次惊险奇遇，使我窥视到野生动物在山野中，设置了信息网络。在黄山考察短尾猴时，为了给猴王照像，考察队的朋友为我设计了很精巧的隐匿地，又各负其责监视一方，但我仍然遭到猴王的偷袭（《给猴王照相的惊险》），腿破血流。在川西北跟踪金丝猴时，反被它跟踪，上演了山野奇幻大剧《金丝猴跟踪》。

审美意识的觉醒，新的审美视角的形成，与我探索新的叙事方式有很大的关系。

是的，在大自然中探险并非每每都有新的发现，在经历众多的困苦、磨难甚至差点丢掉性命之后，也曾屡屡决心不再深入荒野；然而不久却又蕴酿着下次的出发，虽然每次探险并非都有新鲜的发现。但每次却都有着迥然不同的体验，体验的积累，发生了出乎意料的反应。是的，我牵挂着大树杜鹃今年能否一树万花？梵净山灰金丝猴今年能产几只婴猴？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中梭梭长势如何？帕米尔高原上雪豹黑玫还生活在那个区域……总之，惦记着曾在那里见到的一草一木，向往着下一探险目的地的奇遇……于是，探索的过程——通往沙漠深处的红柳、青藏高原毁香跳崖的麝、天鹅湖畔麝鼠的城堡、寻找大树杜鹃的奇遇、雨林中伸出的野象的长鼻、深入箱式峡谷寻找黑叶

猴王国、在海底窥视珊瑚的夜生活……往往比结果更有意义，发现过程的奇异，自有一种蕴藏在平常中的特殊魅力。

不知不觉中，觉醒了新的审美意识。使我与大自然中的万物有了情感的联系，对大自然有了牵挂，万物都与我的生活发生联系，每当走进大自然时，有了“家”的感觉。是的，我们居住的“家”就在大自然中，只是要把切断人与自然相联的“墙”拆除……回归、与自然相融——我只是自然中的一员。因而我对自然的观察，就有了另一种视角和含义——实际上是和大自然相处、相融、相互对话、交流……或许正是审美视角的改变，我才能发现蕴涵在灵魂中的自然的壮美和秀丽，生命的伟大和悲壮！于是，我将探险后所得，铺陈为《爱在山野》、《金丝猴跟踪》、《独孤麋鹿王》、《夜探红树林》……取名为“我的山野朋友”或“我的七彩大自然”。

把大自然的壮美，赠给每个人种植在心灵家园

我要把大自然的壮美赠给每个人种植在心灵家园——四季常青，鲜花绽放，鸟语花香。

天地为大美。她以塑造的山川河流养育人类，显示其伟大、无尽的创造力。

人类区别于其他生命，是因为拥有两个世界：物质的和精神的，大自然提供了人类生存发展的物质条件——大约是普遍的共识，但千万别忘了——大自然还为人们构建精神家园提供了万千的美好愿景。

我们所歌颂、向往的人与自然和谐，即是生态平衡。平衡即是和谐。首先，对一个人说来，是精神和物质的统一，即是生理和心理的平衡、和谐——如果心理上发生了较大的落差，阴阳失衡，打破了生

理平衡，就会生“病”，就需要调和阴阳，以求得和谐；再是自然界的生态平衡；最高的境界，则只有两者生态都平衡了，才能达到人与自然的主谐——天人合一。

也即是：天时、地利、人和或天地人和。

可见，对个人说来，建设美好的精神家园就像离不开阳光、空气和水一样。

在高黎贡山从事多年自然保护工作的护林员小刘说：“生态好了，心态就好了。”这是他在巡山护林中对建设自己心灵家园的经验之谈。

生命的本源来于大自然。自然的神奇又激发人们去探索其蕴涵，引导人们对生命本源的印证。

图腾——人类童年时期部落的精神旗帜多为动植物的形象——对自然的崇拜！对生命本源的崇拜！作为精神旗帜的图腾，也同时具有号召团结、凝聚力量的象征。研究大熊猫专家胡锦矗曾告诉我，古代大熊猫曾是部落的图腾。当部落之间发生战争时，只要举起大熊猫的图腾，双方立即偃旗息鼓，化干戈为玉帛。人类与自然共同书写的文明，也是人类将自然的风景种植在心灵的家园的开始。

“华夏”民族图腾柱（华与花同义），洋溢着对龙的热爱、尊崇，更有以花的部落而自傲的蕴涵。我国大众对自然热爱，以自然之美来美化生活、丰富精神家园的山水文化渊源流长，成了传统优秀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中以建造园林最能代表，一部园林史就是人与自然的历史，反映了人们对自然风景的渴望与需求。中国早在商周时代，已首创园林，称之为“囿”，大约是把优美的自然风景圈起来，放养飞鸟走兽，以供帝王享受。到了春秋战国，随着文明的进步，建造的园林已开始了堆土造山，造亭筑桥，种植花木，也即是依照自然的风景仿造，有了风景的组合；用人造的自然，使园林丰富。到了汉代，

人造的园林规模更大，风景更加丰富，从枚乘的《梁王菟园赋》、司马相如的《上林赋》，可见一斑。现今，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门前奠基石上刻的“原本山川，极命草木”，即出自枚乘的《七发赋》（植物学家释义：考证山川的本原和草木的名称，或生长在山林的草木是人类赖以生存的根本）。使人造园林的艺术达到新的境界。

魏晋南北朝时期经济的繁荣、老庄哲学的流行，知识分子阶层追求自然之美，游历名山大川成为上层社会的风尚。产生了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和田园派，文艺美学著作——刘勰的《文心雕龙》、钟嵘的《诗品》也应运而生。

唐宋时期的皇家园林，喜用堆山、叠石、理水等等的自然之美来体现其写意山水的艺术追求。

人造自然的园林在明清时期呈现得更加丰富多彩，南方的私家园林与北方的皇家园林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但在设计和建筑上，都达到了高峰，类型也多样，如避暑山庄即是圈了偌大的风景优美的山林。而南方的私家园林相对说来则以小巧、精致而著称。作为文化遗产留传至今的颐和园、狮子林、拙政园、何园、豫园……十多处园林都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

纵观中国园林，以秉承天人合一、师法自然、融于自然、顺应自然，表现自然的内核，不难看出，随着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作为大自然养育的人类，总是不断在更高的层次于自然中寻找着心灵的风景，以自然之美构建着自己的精神家园，追求生命的意义，心理与生理的平衡、和谐。

因此，中国的园林在世界上独树一帜，成了效仿的典范，被认为世界园林之母。当然，最根本的是因为中华蕴藏着丰富的生态文化资源。如“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生态哲学，不仅为中国，也为世界生态文化奠定厚实的基础。英国植物学家威尔逊写了一本《中国—

—园林之母》，叙述了他于1899－1911年4次在中国采集标本，仅他一人就向西方引进了一千多种名贵的植物，由衷地赞叹：“中国是园林的母亲！”

晚清衰落了。

但随着人类的贪婪膨胀，拜金主义的兴起，科学技术的发展……大自然渐渐地失去光环，妄自尊大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忘记了生存的根本，对大自然进行了无情的攫取，致使自然失去了自然，人也失去自然，精神家园荒芜——生态危机——人与自然的矛盾激化——当代大自然文学应运而生。

中国园林从发展、繁荣到冷寂的过程，多少也显示了人与自然关系的变化。当然，中国有特殊的国情。

当代大自然文学的使命，作家首先应走出大自然属于人类的误区，以整体生态主义的立场，以崭新的审美意识、审美视角去认识自然，只有人们认识到大自然的神奇、伟大，才会由衷地敬畏自然、热爱自然，才会将大自然的壮美移值到自己的心灵家园！

中国丰富的名山大川，多姿多彩的生态类型，独特的野生动植物世界，为我们构建心灵家园提供了丰厚的、罕见的资源。

代表中国山水文化的园林艺术，对我们的审美意识肯定有所启示，首先是要发现美，除却圈囿的自然风景外，造景的基本物质无外乎是山、水、花草树木、鸟兽虫鱼……都是大自然中天生的美，但一当把这些单独的自然之美，集结到一个园中，山的神韵，水的灵动，花木四时八节的千姿百态，鸟兽虫鱼的生气勃勃，就构成了宏伟、秀丽、蕴含万千气象的大自然之美，这是任何一座孤零零的山，一花一木所不能达到的美。正如清代叶燮所言：“凡物之生而美者，美本乎天者也。然孤芳独美，不如集众芳以为美。”（《中华美学大词典》P.92）

大自然之美，其具象是宇宙为其塑造出千姿百态的形态——文化

的栽体。人们向往、寻找的，或映人眼帘的，首先是大自然千姿百态的形态，或称之为生态类型的多样性——山川，江河、湖泊、雪山、冰川、海洋、大漠、湿地、森林、草地……或高耸云天、巍峨险峻、或秀丽迷人、百花争艳，或辽阔无际、博大精深——自有震憾、滋养心灵的魅力，感悟到崇高、伟大、敬畏……享受着大自然给予的深厚的爱，或抚慰、或激励，醇郁的感悟……统统揽入胸怀，如阳光雨露，滋润构建着心田。如果我们有了生态类型的知识，那么或许就可发现，西部雪山冰川之下的湖泊——草地——森林的组合，是西部的经典之美。而小桥、流水、人家，金色的庄稼却构成东部的经典之美。

古人用“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诠释了山、水独特的灵性和深厚的内涵，成了文化的载体。正是无穷的魅力，使人们留连山水之间，创造出丰富、悠久的山水文化。珠穆朗玛峰以其海拔8848千米居世界第一，以其擎天巨柱，无比的坚定和自信，赋予山以仁德、崇高、伟大 、高贵的品德，令人高山仰止。水的灵动多姿，刚柔相济、坚韧顽强、睿智大度、谦虚谨慎昭示着境界——上善若水。即以黄山而言，要能领略“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的真谛，却不是一次登山而能完成的。因为阴晴雨雪，春夏秋冬景色各异，旭日如失去云海相托，则失去了壮观的气势，奇峰若失去乱云飞渡，无法灵动……

动植物也赋有文化的内涵，古人创造龙、凤、麒麟作为理想中的美，很值得思索。最近，读到国学大师楼宇烈教授的一段文字 ：

我在清人的书法作品中读到一篇动人的生命奇文：

鹁鸪呼雏，乌鸦反哺，仁也；鹿得草而鸣其群，蜂见花而集其众，义也；羊羔跪乳，马不欺母，礼也；蜘蛛结网以为食，蝼蚁塞穴而避水，智也；鸡非晓而不鸣，雁非社而不至，信也。禽兽尚有五常，人

为万物之灵，岂无一得？……兄通万卷，全无教弟之才；弟掌六科，岂有伤兄之理？仲仁，仁而不仁！仲义，义而不义！过而能改，再思可也。

兄弟同胞一母生，祖宗遗业何须争。一番相见一番老，能得几时为弟兄。（楼宇烈《中国文化的根本精神》P.12中华书局2016）

一幅生命奇文居然解决了兄弟的纷争，可见生态文化的魅力。

古人倡导“读万卷书，走万里路”，是经验之谈，读书能启发你审美意识的觉醒，无论是自然的人化或人化的自然，都能使你触摸到山水蕴涵的意义，养眼、养心——滋养着心灵的美。走万里路，你才有可能发现从未见过的美。就说森林吧，热带雨林，亚热带森林，温带森林，寒温带森林，各有其美。但要看到在树干上开花结果，只有到热带雨林，想观赏落叶松，只有到寒温带的森林。即如喀斯特地貌，广西、贵州最为著名，但各不相同，贵州的荔波有水上森林，而广西的有桂林山水。

借用成语“胸有成竹”比喻，只有成竹在胸，才可能画出具有神韵的竹子。心中有了千姿百态的山川、森林草地，沙漠戈壁……才有可能构建起丰富多彩的精神家园！

因而，我用40多年的跋涉，在自然中寻找从未见过的巍巍高山、江河湖泊、沙漠戈壁、雪山冰川、蔚蓝大海、森林草原的壮美，再用汉语之美描绘，只要你随着作者探险的脚步，揭开一个个神秘时，你就能看到从未见过的自然之美，听到人与自然的对话——赠给人们种植在心灵的家园，四季常青，鲜花绽放，鸟语花香！

40多年在大自然中跋涉，使我感悟到生命之美才是自然之美的灵魂，生命之美是自然之美所创造的，她源于自然，最能展现生命之美的灿斓、辉煌。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生命之美更神奇，更富有，更有

无尽的伟大的创造力。创造是美。生命之美是美的源泉。犹如阳光、空气和水，无所不在，无所不能。才使地球生气勃勃，繁华无比。如果没有生命之美，地球也只不过像木星、水星、火星一样空寂、冷漠地年复一年地围着太阳转圈圈。

生命之美源于智慧。智慧是无穷的。

生命首先是以千变万化的形态，谱写生命智慧发展的史诗——最为壮丽、最为辉煌的创造史诗。由海洋到陆地，由陆地到天空（由恐龙进化成鸟类），而这种史诗般的进化过程，其历程少则千万年，多则几亿年、几十亿年坚韧、顽强的奋斗，才有今天的繁荣昌盛。

生物学家说，生命的本能是复制自己的DNA——繁荣昌盛。对种子植物说来，将自己的DNA凝结在种子中，是以种子传承着生命。我绝对不是生物学家，仅凭在大自然40多年的跋涉。那还是1999年的秋天，我在梵净山考察黔金丝猴。正午阳光炽烈、威猛，森林上空骤然响起一片噼里啪啦声，如礼炮轰鸣，天宇震荡，绿海彩霞飞溅，抬头一看，只见各种果实爆炸，种子们纷纷离开母树，或如炮弹出瞠，或如鸟儿飞翔，或如喷泉四溢，或如银伞飘荡……林中响彻了生命的欢笑，充满了踏上新途的兴高彩烈……当我意识到这是植物正在传播种子，将生命传承到远方，我惊奇其智慧。于是，开始窥视植物传承生命的策略。

　　植物学家说，有花植物的出现是植物界划时代的大事件，花朵是植物传承生命的神器。我于2008年在辽宁朝阳出土的化石中，看到了世界上第一朵花，它的发现将有花植物出现的历史向前推进了1500万年，惊动了世界！他们有理由自豪地说：“世界上的第一朵花是在中国辽宁朝阳开放的。”

花朵是植物勃发的青春，花朵千变万化的形状、色彩、气味，是

任何一位植物学家用毕生精力也难以描述清楚的。但可以肯定一点，尽管人们赞颂花即是美，没有花就没有诗，没有绘画，但花并不仅仅是为了供人欣赏，而主要是吸引其他的生命或自然中的因子来为其传花授粉。尽管植物扎根大地，充分利用土地的肥沃，但带来的局限是失去了动物奔跑行动的自由。而要使种子成为具有传承生命密码，它

也需要吸引自然界中的朋友传花授粉完成创造。风、水、鸟儿、哺乳动物、昆虫、人类都是花朵引诱的对象。据植物学家说，鸟儿主要喜爱红艳、金黄、紫色，植物花的颜色就是按此创造的。在冬季的云南，观鸟人就是寻找冬樱花下作为营地的。再如，产于印尼的巨魔芋花，其臭无比，那是为了满足对腐臭偏爱的动物。最伟大、最辛勤的传花授粉者，应是昆虫。但气味、色彩只能满足感官的享受，却维持不了生命的基本要求，它们也是以食为天，因而花朵又特意生出蜜腺和果实，以甜蜜的汁液作为酬金，提高传花授粉者的积极性。

这仅仅是第一步，植物为了吸引更多的授粉者和种子的传播者，就像文艺作品一样需满足不同层次的审美需求。于是，花儿结成形形色色的果实，供其食用。但果实结在何处，却是极尽了智慧的能事。既要能为种子进行安全包装，又要满足授粉者的食欲、食量。桃、梨、杏、橘等等，都将花儿、果实开在枝头，结在枝头，不仅能得到更多的阳光，且颜值高，抢眼球。但是热带的可可果、榴莲、聚果榕、木瓜榕、菠萝蜜等却是在树干上、树根上开花结果的；因为热带树木高大、茂密，而只有林下这一层次，才是昆虫、小动物最活跃的空间。热带雨林中，生物是分层次栖息的。当然，更神奇的是有的植物却在叶面上开花结籽的，甚至还有在叶背面开花结籽的。

生物学家说，为花朵授粉的媒介（昆虫、鸟类）为了从植物中得到滋养生命的甜蜜，也要进化出特殊的本领，这就构成了“协同进化”。昆虫和鸟类及人类是花朵的盟友，传花授粉的能手。其中出类拔萃的

是蜜蜂。但一般说来，我们对它的认识有误区——以为它对大自然的贡献只是会酿蜜，这是急功近利造成的——其实，蜜蜂天生是为植物传承生命、繁荣昌盛的！那蜜是植物对为其授粉者的酬谢，是它维持生命的粮食。蜜蜂为了得到更丰盛的粮食，才会不辞辛苦，任劳任怨地采花、采蜜，而它这样辛勤的劳动，同时繁荣了植物世界，从生物

学的角度说，在生物圈中，蜜蜂最大的作用和功勋是为植物传花授粉，而蜜只是它们维持生计的粮食。科学大师爱因斯坦曾说过，如果世界没有了昆虫，人类的生活却维持不了几年。正是如此，有资料显示，国外养蜂业主主要收入是给农场庄稼传花授粉，据说，玉米、向日葵可增产20%－30%。国内现在大棚种植草莓的，每到花季也是放入蜂箱，提高产量的品质。人类向植物学习智慧！

是什么决定了植物将其果实、种子制造成或大或小、千姿百态？

世界上最小的种子是兰花的种子，一个果实中有400万粒种子，200万粒才一克重。最大的种子可能是塞舌尔坚果的种子。

植物为了将种子播到远方，发挥异常智慧、殚精竭虑、为其设计、制造出精巧的种子。仅为了借助风力的传播的蒲公英、杨树、柳树的种子外层就包裹了绒球、随风飘扬。兰花的种子却像烟尘袅袅，而榆树的种子却是藏在圆形的薄膜中，像是飞盘忽忽悠悠飘向远方。栾树的种子却系在形如气球的果实中。枫树和枫杨树的种子长有一或两对翅膀，形如滑翔机，也确能如滑翔机飞行。利用水流传播的椰树种子，包裹了一层厚厚的椰棕，既能创造浮力，又能防海水、盐碱的侵蚀，因而椰子可以飘洋过海到千万里之外。海南岛红树林中的水椰，据说就是从印度洋漂来的。最能穿越时空的，大约是莲子，考古中发现的千百年之前的莲子，至今依然能够发芽、生长！它采取了怎样的构造才护得真身？生命的神奇！

植物的生存智慧，以多胜少也是一大策略。我们看到的树木，大多是结满了累累的果实，尽管能借助各种力量把种子播到远方，但能成活的、蔚然成林的并不多，千分之一或万分之一已是很大的成就。然而，就是这千分之一或万分之一的成功，经过年年、代代坚韧不拔的努力，总能繁荣昌盛。这就是种群的利益至上。人类正是利用植物的这种生存智慧，才使得粮食丰收，保证了人类的生存发展。

这种繁殖策略的智慧，在水生动物中也很常见。海洋生物中的翻车鱼，雌性的一次可产上亿颗的卵；鱼卵富含营养，是某些动物猎食的对象，其成活率只有万分之一。海生物学家说，珊瑚更有高招，某些珊瑚虫会从冥冥之中得到了信息，约定在特定的时间集体产卵，渺小得肉眼难见到的珊瑚虫卵的集结，居然能在大海大洋上飘聚成又长又宽的“红带子”。而同时，所有的猎食者也从冥冥之中得到珊瑚虫产卵的信息，海鸟、各种海生动物如鲸、鱼全都赶来参加盛宴的狂欢。但任凭食客的食量再大，总是有填满的时候，也即是说，珊瑚总能保存住保证发展的子孙。种群的利益至上。再是，对产卵时间的确定——选择在月圆夜——因为月圆之夜正是海洋大潮骤起，将把珊瑚虫卵带到更远的海域！

但第一次听到珊瑚虫产卵的故事时，我以为那是编出的，因为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或神奇得难以置信。直到我在西沙群岛有了亲身经历，我才知道海洋生物的生活大多与月球有着关系。

生命智慧发展的极致，是众多生物组成的生物圈，生物圈中的生物既有竞争又相互依存，命运与共——和谐而繁荣。从宏观说，地球村就是个生物圈，从微观说也许可以是某一生态系统。

珊瑚虫的奇妙在于它是动物和植物的复合体，其本身就是一个生态系统。别看它小得肉眼难以见到，但它与生俱来必须与虫黄藻在体内共生。虫黄藻利用光合作用制造了所需要的营养，而它的排泄物却正是供给珊瑚虫所需的营养。奇妙在珊瑚虫的排泄物又是虫黄藻的营养。这样，相互依存得珠联壁合，互利双赢的典范。

我在《呦呦鹿鸣》中写道：“在动物世界中，最强大的动物也有致命的弱点，最弱小的动物也有生存发展的特殊本领……无穷的奥妙，吸引了大批科学家献身于动物行为的研究。”事实是，据说最少有两位研究动物行为的科学家获得了诺贝尔科学家奖。“鹰抓兔”似是定论，但《呦呦鹿鸣》中却写了一个现实版的机智的小兔战胜了黑　麂的故事。人们用“胡杨三千岁”来歌颂大漠胡杨，它是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中的唯一高大乔木，与塔里木河相依相伴。河水滋润着胡杨，胡杨阻挡风沙对河流的侵蚀。胡杨又名变叶杨，因为它年幼时，为了应对沙漠中巨大的蒸发量，其叶细长如线。成长了，叶阔。直到成年，才将阔叶充分展开，以获得更多的阳光。塔里木河水丰时漫滩，水枯时，胡杨会自行封闭主枝以应对干旱。干旱持续，为了生存，胡杨会选择倒下，以躯干代替根系，依然有稀疏的青枝绿叶。若是被风沙掩埋，只要沙下有了水气，幼苗竟然能从沙丘中挺出，蔚然成林——哲学家说，它对“舍得”两字蕴含的智慧理解得最为深刻。因而人们用“胡杨三千岁”——生长一千年，枯后一千年不倒，倒后一千年不朽——来赞美它。

海洋生物的生命智慧更令人震憾。

海洋中还有些鱼类，喜欢在鲸、鲨、大型鱼类的躯体、甚至口腔中去寻找食物，却从不担心被吞食，反而因清除了寄生在它们身上的寄生虫而受到欢迎，这种互惠行为引起科学家的兴趣。海葵是依靠含有毒素的触手俘掠食物的，使敌人望而生畏。但它没有行走的本领，只能守株待兔；螃蟹是很多鱼类的美味，因而它自告奋勇地驮着海葵横行霸道，“狐假虎威”，海葵也可得到更多的食物……当然，这一切应该是科学的，而不是幻想的或童话。这不仅需要作家行万里路，还要读万卷书，才能使生命的智慧光芒迸射！

多年行走于大自然，逐渐使我对人与自然、生物圈的和谐，有了深刻的体会。

太平洋上的西沙群岛中的东岛，可谓是真实版的童话岛。都说东岛有三宝，鲣鸟、野牛、水芫花。水芫花是珍稀植物。野牛奇特在不吃草。鲣鸟奇特在不吃虫，只爱海鲜。岛的面积不到两平方千米，野牛和鲣鸟栖息在茂密的热带雨林中。渔民传说野牛是汉代伏波将军巡视南海带到岛上的。传说当然只是传说，但肯定是渔民早年带上岛的。岛上十万只红脚鲣鸟是西太平洋上最大的种群。守岛战士组成了护鸟小组。鲣鸟主要栖息在抗风桐树上筑巢、生儿育女。十万只鲣鸟同时筑巢在这面积不大的小岛上，巢材却成了紧俏物资，鸟儿们常为抢夺巢材打得不可开交。好在生物圈中自有神奇。抗风桐高大、树冠浓密，树叶阔大肥厚，是一种虫儿的所爱，它们能把树冠上的绿叶吃得干干净净，一片不留，只剩下光秃的树冠。奇迹发生了——阳光照到了林下，林下草木得到阳光雨露后迫不及待地疯长——它们为鲣鸟提供了巢材。吃树叶的小虫也有生命周期，待到结茧后，热带几场风雨后，光秃的抗风桐又一片新绿。野牛不吃草是因为树林太密，林下的草太少。它吃树叶——抗风桐的树叶。野牛当然不会上树，妙在抗风桐下端也长有茂密的树叶，更妙在那虫只吃树冠上的叶子！

我用了37年的时间，三登高黎贡山，年逾80岁时，才在无人区的海拔2300米处，终于瞻仰到一树万花的大树杜鹃王——生于六七百年前，至今依然鲜活的完美的生命——才写完世界独一无二的大树杜鹃王传奇！因为它的花期并非是每年都有，更不是一般的“大小年”，而是在得到宇宙中传来某种玄机，才会一树万花！

生命的智慧照亮了文明之路，人类很早就开始向其他生命学习。仿生学的出现，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吸引人们在更广阔的范围孜孜不倦地研究生命神奇的结构和功能运作的奥秘，然后用于发明创造，大到宇宙飞船的制造，小到尼龙搭扣的产生，极大推动了文明的发展，如信息革命的发生和发展，就是仿照生物的感觉和神经功能。如潜水艇的原理就是学习鹦鹉螺在海中随意上浮下沉的本领，所以无论是哪种动力的第一艘潜艇，都被命名为“鹦鹉螺号”。至于人痛恶苍蝇，其揖翅是天然的导航仪，它的眼睛是由3000多只小眼组成的“复眼”，学习这种复眼制造的照相机，一次就能照出千百张的照片……

生命的智慧，就是如此神奇地营造着和谐繁荣、命运与共的生物圈！至今，关于生命起源，依然是科学上三大尖端难题之一。

　　因而，我努力在大自然中跋涉，认识真实的自然，发现、探索大自然之美，然后才是竭尽全力，调动生命的所有力量去描写自然之美孕育的生命之美——生命智慧——只要你跟随作者探险的脚步，揭开一个个神秘时，你就会以无比的激情云热爱和敬畏生命，听到生命的赞歌——我要将生命智慧的光芒照亮每个人的心灵家园——四季常青，鲜花绽放，鸟语花香！

我以为，从事大自然文学写作的作家，应该具有非凡的勇气去认识自然，给读者一个真实的科学的大自然。我坚信真实的大自然的魅力是无法抗拒的，文学的真实，自有一种独特的震憾心灵的力量！

构建全新的宏大的审美艺术空间

大自然文学是描写人与自然的故事，人与自然本身就是血脉相连的关系——很大很大，很重很远！因而它需要构建一个全新的适应于人与大自然的宏大的审美艺术空间。

生物的系统发育深受地球发生、发展的制约。地球演化的规律又深受天体演化的规律的制约——这是植物学大师吴征镒在1981年对我说的，对我有深刻的影响。我将它作为构建新的审美基础，努力展示影响生态链的诸多因子，传达科学、历史、人文等等的知识。将人们的视线引入到更为广阔的大自然空间，让人们在感受大自然丰富多彩的同时，实现对人类生存普遍的思考，以大自然的本真与神奇给人以未来世界的希望……这也是我决定走万里路，读万卷书的原因之一。

我希望以宏大的视野，开阔的境界，精细的观察，诗意的传达，营造一个气象万千，包容天地的审美空间，重新构建人与自然和谐的景象。

走万里路使我认识了真实的大自然的生态关键区，读书使我窥视到大自然为何神奇、美妙，思索人与自然的关系。我的作品中有描写

矗立云雾、世界第一的珠穆朗玛峰、冰山之父慕士塔格峰、横断山脉和神奇的高黎贡山，秀丽的黄山；奔腾千里的长江、黄河；中国的四大高原——青藏、云贵、内蒙古、黄土高原；四大盆地——柴达木、

塔里木、准噶尔、四川盆地；从热带雨林、红树林、到寒温带的森林；天鹅故乡巴音布鲁克湿地、阿坝的若尔盖、红原湿地，呼伦贝尔草原、塔克拉玛干大沙漠、阿尔金山自然保护区涌泉的沙漠，东海、南海的西沙群岛……野生动物世界的黄山短尾猴、梅花鹿、大熊猫、鸟类王国、黔金丝猴、滇金丝猴、川金丝猴、黑叶猴、白头叶猴、华南虎、东北虎、麝、黑麂……海洋水生动物珊瑚、翻车鱼、水母、鲾鲼、旗鱼、海百合、海龟……植物世界的银杉、秃杉、大树杜鹃、水杉、珙桐、红豆棚、喜马拉雅巨柏。描写的人物有：为保护自然的动物学家、植物学家、地质学家、海洋生态学家、护林员、青少年、自然保护的志愿者，由伐木者到植树的工人、农民，由猎人转变为野生动物保护者……

我不再是孤立地描写某一对象。而是放在生物圈中，或广阔的时空，多维度地展示，在写雪山林立的青藏高原时，同时展示它的“朋友圈”（关系网）——写它对中国乃至世界气候的影响，涉及到地质变迁，考古的发现，起始于这里的大江大河诞生的文化以及对东南亚的影响，民族迁徙的走廊；从古生物化石的发现与当今动植物繁荣昌盛的关系……在《走进帕米尔高原——穿越柴达木盆地》——四千多年前的惊世彩陶——水的生命与形态——守望普氏原羚——大漠寻鹤——幽默的盐湖——地质奇观——沙漠情人——藏羚羊的生育大迁徙——生态道德的课堂——燃烧的石头——融和成歌颂自然之美、礼赞生命之美的巨幅画卷，犹如瓷艺中的“堆釉”，画面层次丰富、维度多彩、灿烂辉煌。在“惊世采陶”中，不仅描绘彩陶的辉煌艺术，且探讨了四千多年前创造了那样灿烂艺术的柳湾人哪里去了？今天

是否还能找到他们融入中华民族大家庭的足迹？彩陶上象形、指事的花纹或符号与甲骨文是否存在着关系？

在《美丽的西沙群岛》、《追梦珊瑚——献给为保护珊瑚而奋斗的科学家》、《一个人的绿龟岛》中，将海风椰韵的自然之美，与守岛战士、科学家、渔民的心灵美交相辉映，展示隐藏在深海中多种的海流、海沟、神奇的“蓝洞”、海洋的生命律动。鹦鹉螺是古老的海洋生物，五亿三千万年之前至今，几乎没有进化。天文学家在它螺壳上的火焰花纹中却发现了秘密——它与月球有着关系，每天有一纹，一月有一格。化石表明，在亿万年前，每月只有18天，随着时间的流逝，直到现今的一月29天多一点。这隐藏了什么呢？月球是地球的卫星，它显示了月球离地球愈来愈远，是宇宙至今仍在膨胀的证据之一。科学家也证明了这一点：“月球在以每年大约4厘米的速度脱离我们的控制。再过20亿年，它会退缩到很远的地方，我们不得不想个别的解决办法”（比尔 布莱森《万物简史》P.222页）。前文已提及到珊瑚虫的繁育与月相的关系。其实，很多海洋生物的生态与月球的圆缺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于是我写下：

“世界上只有一种河流叫月亮河。她潮落时奔向大海，潮起时又由大海奔向内陆。”

“世界上只有一种呼吸，吐纳之间具有惊天动地的神奇，这就是大海的呼吸，它以潮起潮落宣示着生命律动的波澜壮阔。”

“大海的灵魂是月亮。月亮虽远在38.4万千米外的高空，却赋予大海血脉的张驰，生物的荣衰。难道月亮是从大海出走，却又时时

眷顾故乡的游子？难道这也是引力波的作用？”

杜鹃花是木本花卉之王，大树杜鹃是王冠上的宝石。1919年，英国爱丁堡植物园植物采集员普瑞斯特在高黎贡山发现、并砍倒了那棵大树，它的标本在大英博物馆展出时，惊动了世界。西方有句名言：

没有中国的杜鹃花，就没有西方的园林。科学家用了30年的时间终于找到了屹立在高黎贡山的大树杜鹃——这是1981年冯国楣教授对我说的。北京有位朋友要我为他主编的杂志写篇报告文学。我介绍了同样知道这故事的作家给他。1998年，我重走冯教授的路，因雨季无功而返。2002年，在高黎贡山无人区，瞻仰到了大树杜鹃王的雄姿，然而却未看到它的花，因为种种原因错过了花季。直到2018年，在我成了80后顽童时，历经37年，三登高黎贡山，我才看到它一树万花怒放的盛况，我才体会到时运、国运与大树杜鹃的关系，腾冲火山群与植物世界的关系，科学家民族自尊心的可贵，特别是冯老并不以找到了大树杜鹃，发表了著作为终点，而是继续研究如何在山外繁育它，让世人都能领略它的风采。他的精神感召了年青一代人的努力。于是，我才写完《续梦大树杜鹃王——37年，三登高黎贡山》。其实，我是由大树杜鹃认识了高黎贡山，走完了怒江大峡谷，才写完了大树杜鹃传奇。

我的万里路和已写的作品是不相应的，也即是说，尚有很多的考察却并没有写，但那些经历都在已构建的审美的艺术空间中闪耀着神韵，因为生态链是相互共生的。

中华民族传统中，产生了大量的传说和神话，讲述人与自然的故事，表达了丰富的想象，对美好的生活的向往，各民族都很丰富，把相应的民间故事和神话融入作品中，拓展、丰富了作品的审美艺术空间。

古老的博物学与大自然文学有着重要的契合点，我常将博物学引入大自然文学，增强知识性与趣味性，引领人们享受获得知识的喜悦，拓展、丰富作品的审美艺术空间。优秀的博物学也是大自然文学。希望博物学家给其作品添上文学翅膀，让它飞得更高更远。

弘扬美丽中国，说好中国故事

我曾立志创作具有中国特色的大自然文学，将中国大自然、丰富多彩的野生动植物世界谱写成壮美的诗篇、回荡在天宇中的乐章。

当代大自然文学应该是弘扬美丽中国、说好中国故事的载体。

1982年5月，在《云海探奇》颁奖会上，我的获奖感言是：“热爱祖国的每一片绿叶，每一座山峰，每一条小溪。”这是我写作大自然文学的初衷。

祖国，蕴涵着我们安身立命的大自然——国土。山峰是筋骨，江河湖海是血液，森林是容颜。大自然与爱国主义有着血肉相连的关系。

我和很多教师、学者讨论过如何培养爱国主义精神，大家谈了很多好的意见，其中之一是：对大自然无动于衰的人，他不会热爱生活，不会热爱自己的故乡，更不会热爱祖国。《诗经》中写了那么多故乡的优美。《离骚》中，屈原写了那么多故乡的植物，以表达崇高的爱国情怀。

我在讲课中，碰到了几件难以释怀的事：其一，别说是青少年了，连大多数的老师，都认不出稻、麦为何物，更别说在野外去识别。其二，在回答我国国土面积时，对960万平方千米的陆地面积，都是耳熟能详，然而即使在老师中也很少有人知道我国尚有300万平方千米的海疆！不仅是教师，还包括一些主管一个部门的领导。其三，在本省讲课时，我做了一次调查，选了六幅本省珍稀、属国家一二级保护的和日常可以见到的野生动物的照片：黑麂、白颈长尾雉、白鹇（李白的诗：“白鹇如雪，白雪耻容颜……”）、鬛羚、云豹、乌鸫，让参加互动的青少年和成人认识。长时间沉默后，只有一人毛估带猜认出黑麂是麂子……

我很困惑、揪心、更忧虑！

国土是一个民族生存的根本。我们实在是应该加强国土教育。

几千年之前的孔老夫子就赞颂过《诗经》可使人多识鸟兽虫鱼，批评过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弊端！为何直到今天，还出现这种自然缺少症？

联想到日常生活中，在谈到花卉、水果、动物时，不少人，特别是青少年，能报出法国的玫瑰、荷兰的郁金香、非洲的狮子和长颈鹿，进口的柑橘、苹果……不绝于耳，沾沾自喜。

其实，中国丰富的动植物世界，对世界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做出了重要的贡献。英国植物学家威尔逊道出了实情：“中国是园林的母亲，千真万确，在我们的园林深受其惠的那些国家中，中国位居榜首。从早春的连翘和玉兰的绽放，到夏季的牡丹和蔷薇，秋季的菊花，中国对世界园林资源的贡献有目共睹。花卉爱好者从中国获得今日玫瑰的母本，包括茶玫瑰或茶玫瑰的杂交种……果树种植者获得桃、橙、柠檬和葡萄柚。”

我国著名植物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植物志》主编之一的俞德浚，早在1962年就著文《中国植物对世界园艺的贡献》中，列举了：

“欧美著名观赏树木中，如银杏、水杉、珙桐、木兰、泡桐、樱花和多种松柏树种，全部或大部分是来自中国是众所周知的。”

“观赏灌木中如六道木、醉鱼草、小蘖、栒子、连翘、金楼梅、八仙花、蝟实花、山梅花、石楠、火棘、杜鹃花、锈线菊、丁香花、锦带花等属。”

“草本花卉中有鸟头、射干、翠菊、飞燕草、石竹，龙胆、萱草、百合、绿绒蒿、报春花、虎儿草等属。”

“世界各国栽培果树，不少种类起源于我国，例如：柑、橘、柚、荔枝、龙眼、枇杷、桃、李、杏、杮、枣、栗等是大家熟悉的。”（《园

艺学报》1962年02期）

原来，进口的玫瑰、橘、柑、杏……的故乡是中国，是真正的出口转内销。

我当然不是民粹主义者，更不是反对向西方学习，但不希望数典忘宗。而是希望将乡土教育、中国的自然教育、国土教育融入大自然文学，使其成为弘扬美丽的中国，说好中国故事的载体（记得小学中，曾有乡土教育的课本，不知什么时候却消失了）。展现中国独特的自然风景——长江、黄河、雪山、冰川、海洋沙漠……的壮美。

因而，我努力在作品中展现中国特有的动植物——银杏、水杉、银杉、大树杜鹃、樱花、珙桐、泡桐、大熊猫、金丝猴、黑麂、牛羚、喜马拉雅雄麝、云豹、华南虎——的美丽，特别是它们生命智慧的光辉……

努力歌颂为保护自然而奋斗的科学家、护林员、志愿者的爱国主义精神。

中国的山水草木，飞禽走兽，承载着中华优秀文化的传统，闪耀着奇异的光彩。

在核心价值观中，爱国主义精神是最根本、最永恒的。

呼唤生态道德

大自然文学是歌颂人与自然和谐，呼唤生态道德的文学。呼唤生态道德是大自然文学的灵魂，是生态文明的基本内涵。生态道德，即是人与自然相处时，应严格遵守的行为规范。只有人们在自然中遵守生态道德，才能构建人与自然的和谐。生态道德的缺失，是造成生态危机的根本原因。面对人们纷纷在寻找其根本的原因和济世的良方时，中国提出建设生态文明，树立生态道德，化解人与自然的矛盾，建立人与自然和谐的社会，以保障人类可持续发展，为世界树立榜样，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建设生态文明的过程，即是培养大众树立生态道德的过程。法律和道德是一切文明的两大支柱。建设生态文明，必然要呼唤法律的完善和生态道德的树立。生态危机实属文化危机，培养大众树立生态道德，需要文化特别是生态文化的长期熏陶。响应时代呼唤应运而生的大自然文学，是生态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应该在培养大众树立生态道德方面发挥着无可替代的功能。

感谢大自然！她给予了我最生动的、深刻的生态道德教育。2004年，我在昆仑山可可西里考察藏羚羊恢复状况，前些年它们曾遭受盗猎分子残酷的捕杀。生态道德的缺失，造成了生态危机。8月，正是藏羚羊经历生育大迁徙，带着孩子回迁的途中。楚玛尔河和五道梁子是藏羚羊回迁的大通道。刚刚还是朗朗乾坤，瞬间却狂风卷起鹅毛大雪。霎时又居然艳阳高照。开车师傅突然急刹车，接着我们听到了哨声，见志愿者举旗拦车。几群藏羚羊正带着孩子向青藏公路走来。四五辆车都停下了，师傅们也都乐呵呵地观看。小羊们跑着跟着妈妈越过了公路，再穿越青藏铁路建设者为它们留下的通道。场面生动而感人。不久，在索南达杰保护站，我们又和一群来自广东的志愿者相聚。一位清秀的姑娘鼻孔里正塞着棉球，流鼻血是高山反映的特征。我问她：习惯吗？她说：刚到时气都喘不上来，头疼得一夜要醒来五六次。这儿多美，藏羚羊多可爱。参加巡护，我懂得了生命的意义。盗猎分子为什么那样残忍？在保护局看到藏羚羊惨遭盗猎者杀害的照片，几百只藏羚羊倒在血泊中，我哭了。都是大地的孩子。懂得了保护藏羚羊，就是保护自己的家园。我虽然不能参加巡山，但沿路的巡护，使我成天沉浸在善良和仁慈中，心里快乐，我会成为一个热爱自然、善良、仁慈的人。发觉自己变了个人，最少是和自然有了亲近感。来自愿参加巡护，是一年攒下的两周假期，这是我成年后最正确的选择。回去后，我要把看到的、想到的告诉朋友们。他们也肯定会到这个大课堂来的。我会时常想念这里，青藏高原已成了我第二故乡……

她的话深深地触动了我。索南达杰就是在追击盗猎分子中牺牲的英雄。人们需要英雄，崇敬英雄！两个星期的时间并不长，但当她走进了自然，在巡护藏羚羊中就有了对自然的认识，接通了人与自然血脉相连的纽带，感悟到了应怎样对待自然——这儿就是生态道德教育的课堂。自然保护区是最好的生态道德教育的课堂，应该欢迎更多的志愿者参加巡护。

昆仑山是中国神话的故乡，又有自然保护志愿者感人的一席话，使我再次想起——中国的创世纪传说——盘古开天辟地的故事：

相传无天无地之时，混混沌沌，宇宙犹如一个大鸡蛋。其中有位大神，名叫盘古。他在蛋中沉睡了一万八千年之后，醒了。

就在他醒来的刹那之间，开辟了天地：清浊两气分离，阳清之气蒸腾、升华，为天；阴浊之气沉落，为地。

盘古日高一丈，天随之日高一丈，地随之日厚一丈。又经历了一万八千年，随着盘古增长，天地之间已相距九万里。

最奇妙的是，盘古死后，他的气化为风、化为云，声音化为雷霆，左眼化为太阳，右眼化为月亮，四肢化为四极，五体化为五岳，筋脉化为地理，血液化为江河，肌肉化为田土，发丝化为星辰，皮毛化为草木，齿骨化为金石，精髓化为珠子，汗流化为雨泽，身上的各种小虫，被风轻轻一吹就变作了人类。

这个美丽的故事，将人与自然、天地万物统统融于盘古一身。

或者说，人与自然、天地万物都来源于盘古一身。

宣示着人与自然原本是血肉相连的整体，所有的生命也都来源于一个整体。

“人”，也只不过是从这个神圣整体中飞出的小虫，没有任何理

由妄自尊大，随心所欲。换一种说法，如果缺少了四肢或是一根发丝，那就伤残了盘古的整体！

能否说，这是古人对生态道德的最形象的解说？

中华民族的创世纪之说，以无比深刻的哲理、智慧，在世界独树一帜！

中华先民的宇宙观，即使在今天依然光彩夺目，不禁使我们浮想联翩，想起了现代宇宙学中的某些观点。

科学家们曾为宇宙究竟诞生于200亿年或100亿年热烈争论，最后趋于137亿年前。

宇宙起源于大爆炸也可算是公论。说是有个“奇点”——一个悬浮在漆黑无边的虚空中的孕点。这个“奇点”没有方向，没有时间，没有距离。在某一时刻它突然爆炸了，但这个爆炸却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的。

短到什么程度？据科学家的演算得出的结论是10­43秒，即一千亿亿亿亿分之一秒。

如果来个“牵强附会”的话，它是否有点像是盘古醒来开天辟地的刹那间？但就在这一千亿亿亿亿分之一秒中，奇点有了无法想象的

空间。在不到一分钟，宇宙的直径已有31600亿千米。3分钟以后，98%目前存在的或将会存在的物质都产生了。

老子认为万物来自于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关于这个也是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存在的“道”，让我们也来一下“牵强附会”，是否很有些像是“奇点”？

南级、北极的“极点”，不也是没有方向、没有距离、没有时间吗？

或许这些浮想太荒诞了，但传说故事提供了条件。

我曾立志要为祖国秀丽的山河谱写壮美的诗篇，但只是短短的二

三十年，我所描写的壮美的自然、山川河流，不少已成了“历史”、“老照片”。森林被大片砍伐，江河被截成一段一段，在经济发达的珠三角、长三角已很难找到一条清亮的河流。水是生命的源泉啊！这使我无限忧伤，更加努力呼唤生态道德。

人类对于自然和其他的生命是从来不施以道德的。道德是什么？按《辞海》（1979年版）的释义：“道德是一定社会调节人们之间，以及个人与社会之间关系的行为规范的总和”。但几千年来，已规范了人与人、人与社会相处时的行为规范，却偏偏缺少了人与自然相处时应遵守的行为规范。然而，人与自然的关系却是三维关系中另两个关系赖以生存和发展的根本。因而，生态道德的缺少是造成生态危机根本的原因。

正是生态道德的缺失，造成了生态危机。几千年的文明史，人类已制定了多种人与人，人与社会相处时应遵守的规范行为。正因为缺少了制定规范人与自然关系中应遵守的行为，才对大自然进行了无情的攫取、任意破坏，无视其他生命的存在。因而激化了人与自然的矛盾，直到大自然还之以严厉的惩罚，才迫使人类重新审视人与自然的关系，规范人与自然关系的法律和生态道德才得以突显。强调生态道德，在于强调、突出它比之于其他道德的鲜明特点——人与自然的关系——化解人与自然的矛盾。无论如何都不能忽略了在建设生态文明中应培养人们树立生态道德。在这个意义上，应亟待呼唤生态道德。

由于生态道德长期缺失，因而在建设生态文明中，对于生态道德的规范与梳理，必然是头等重要和紧迫。首先需要对生态道德的范畴给予界定。生态文明区别于其他文明的显著特点是生态，即人的生存环境，最基本的内容是人在自然中的位置，与生物圈其他生命的关系。热爱生命、尊重生命、感恩自然、保护自然、保护人类生存环境等，应是生态道德应有的基本蕴涵；坚持绿色发展，勤俭节约，践行绿色生活等也是生态道德的范畴，是构建人与自然和谐的行为准则。生态道德的界定，需要全体公民参与和努力。

由于生态道德的长期缺失及其特性，生态道德的树立比之于完善生态法律更为艰难，需要生态文化的长期熏陶。法律是由国家制定的强制执行的行为规范，可以明令从哪一天开始实施或终止；而道德是公民应具有的修养、品质，带有自觉和自律。道德的树立需要经过启蒙、培养的过程，对一个人来说是终生的。从文化层面上来说，建设生态文明的过程，即是在全民中培养树立生态道德的过程，需要几代人，甚至是几十代人的努力才能得以形成的崇高风尚。遵守法律也是道德。事实说明，即使是参与制定生态法律的人，首先应具有生态道德的知识，或基本的生态知识，否则就乱套了。保障人类可持续发展，是人类永恒的主题。道德是不朽的精神，是民族精神的魂魄。

2008年，我将《呼唤生态道德》作为9卷本的“大自然在召唤”

的《序》。之后，又将其改写成“参事建议”（时任省政府参事），国务院参事室主办的《国是咨询》2009年第4期予以刊载。然而，关于生态道德的提法，却一直受到一些质疑。看来还是需要多加宣传，于是，我以后出版的作品中，都将《呼唤生态道德》作为序言。

同时，2008年——大自然文学30年时，为九卷本的“大自然在召唤”写下了这样的卷首语——

我在大自然中跋涉了三十多年，写了几十部 作品，其实只是在做一件事：呼唤生态道德—— 在面临生态危机的世界，展现大自然和生命的壮美，因为只有生态道德才是维系人与自然血脉相连的纽带。我坚信，只要人们以生态道德修身济国，和谐之花就会遍地开放。

如何才能提高全民生态意识，培养树立生态道德呢？

2015年，中共中央 国务院颁发了《关于加快推进生态文明建设

的意见》，明确要求将“坚持把培育生态文化作为重要支撑”作为加快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的五项原则之一，“提高全民生态文明意识，积极培育生态文化，生态道德，使生态文明成为社会主流价值观，成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内容。”且作了布置：“从娃娃和青少年抓起，从家庭、学校教育抓起……纳入国民教育体系和干部教育体系……挖掘优秀传统生态文化思想和资源，创作一批文化作品，创建一批教育基地，满足广大人民群众对生态文化的需求。”2019年10月，中共中央 国务院《新时代公民道德建设纲要》强调：“绿色发展、生态道德是现代文明的重要标志，是美好生活的基础，人民群众的期盼。”其重要意义在于：生态文明的基本内涵是生态道德，建设生态文明的过程，即是以生态文化培养全面树立生态道德的过程。只有人们以生态道德修身济国，人与自然和谐之花都会遍地开放。历史上，人类是从不把道德施之于其他生命和自然的。中国将培育、树立生态道德，作为建设生态文明的重大决策布置，是首创，为人类化解人与自然矛盾提供了最佳方案。

毫无疑问，全民培养、树立生态道德，需要生态文化“涧物细无声”的长期熏陶。毫无疑问，大自然文学是生态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培养全民树立生态道德中起着无可替代的作用。因而，呼唤生态道德就成为大自然文学的灵魂。大自然文学具有生态和文学的双重品质，它也成了发展生态文化创意产业的丰富资源。这是时代赋予大自然文学的历史使命。

2013年，党的十八大报告将生态文明建设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为了普及生态道德知识，在省领导的倡议下，我参与了《生态道德读本》的编写。该书主要有四大部分：中国生态足迹；生态危机警示录——缺失生态道德给人类带来的灾难；介绍生态道德模范和人们为保护自然所作的努力；日常生活中的生态道德。语言通俗易懂。并配有大量图片和事例，希冀能够启发读者意识到培养、树立生态道德的紧迫性和重要性，以及如何培养生态道德。2014年出版后，受到好评，其时是第一本普及生态道德的读物。

探索新的叙事方式——新文体的诞生

　　当代大自然文学是在人类面临生态危机、寻找济世良方时应运而生的——站在整体生态主义立场，描写人与自然的故事，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呼唤生态道德，歌颂人与自然和谐；不再只是批判人类对自然的破坏，而是把审美视角聚焦在对原生态大自然的认识，对自然之美，生命之美的发现，以唤起人们对自然的热爱与保护，重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回归诗意的精神家园；因而，必需寻找一种新的叙事方式，营造一个全新的、宏大的审美艺术空间，以容纳自由地书写人与自然的对话。

大约是1983年前后，已基本上完成了四部在野生动物世界探险的长篇小说。在写到后面的两本书时，隐隐感到在叙述人与自然的故事时，常有种文不达意的感觉，是什么原因呢？主要原因可能是无法满足关于人和自然关系的思考。我希望给人们一个真实的大自然。现在城市中人造的自然太多了，钢筋水泥已切断了人与自然的纽带，使很多人竟不知道稻、麦为何物。更可怕的是自然失去了自然，文学失去了自然。大自然文学应该引领认识真实的大自然、而绝不是虚构的、想象的、幻想的。只有认识了自然，才会热爱自然，只有热爱自然，才会努力去保护自然。真实具有独特的感染力。再是，大自然文学应该有散文、诗歌和报告文学或戏剧，不应该只有小说，多样性才能显示其丰富多彩。说实话，那时，通过创作实践，已对大自然探险小说的创作多少积累了经验和教训，现在猛然要去陌生的领域闯荡……但我喜欢创作上的难题，就像在大自然中探险一样，无论是成功或失败，都能调动起生命的活力，都能得到探索的快乐。

于是，开始摸索另一种以第一人称作为叙事方式——大自然的生态链就是由生命的本身、生命与生命、生命与其他非生命组成，继之，生态链组成更宏大的生物圈。从习作短篇开始，写有《黄山山乐鸟》、《胭脂太阳》、《魔鹿》、《夜探红树林》等，发表在《人民文学》、《当代》、《上海文学》等报刊上，受到了好评，坚定了原有的信心。感到这种叙事方式似乎放开了我的手脚，作品中有了更宏大的审美空间，是在和自然对话。1984年之后，再没有写小说了。逐渐积累了经验，由短篇向中篇和长篇过度，《爱在山野》、《金丝猴跟踪》、《孤独麋鹿王》……都是这一时期较有影响的作品。长篇《走进帕米尔高原——穿越柴达木盆地》、《美丽的西沙群岛》、《追梦珊瑚——献给为保护珊瑚而奋斗的科学家》、《续梦大树杜鹃王——37年，三登高黎贡山》……都是新世纪的作品。这四部长篇出版后，相关的出版社联合中国作协都在北京举办了作品研讨会。评论家们对这种叙事方式给予了特别的关注，甚至认为这种以第一人称为主作为叙事，既有小说的情节——在大自然中探险，起伏跌宕的惊险是随着探险者脚步随时发生的；又有诗歌和散文的诗性和哲理——大自然之美、生命之美的诗篇，自然史即是最富哲理、最辉煌的史诗；更有非虚构的亲历感，只有脚踏实地、与大自然相融才能取得与自然对话的话语权。只有如此，才有可能充分展示大自然的魅力、野生动植物世界的魅力、大自然探险的魅力、人与自然哲学思考的魅力。似乎是为大自然文学量身定制的特殊的文体，这种将小说、散文、诗歌、报告文学、考察报告、日记、博物学、方誌、哲学笔记……融为一体，以文学融科学性、趣味性与一体的作品，才有可能创造一个宏大的崭新的审美空间，使艺术风格达到新的高度。有人将其称为“跨文体”写作，其实这是向大自然学习的，自然中的生态链和由生态链组成的生物圈，就是生命和非生命的跨界组成的。关于大自然文学的这种文体，2002年1月在北京的“大自然探险系列”研讨会上，翟泰丰先生已提出了相关的话题。

研讨会上，我说：我并非是有意要独创一种文体，而是为大自然文学寻找一种叙事方式。它应该被称之为原旨大自然文学，是大自然

文学的主流，以资与其他体裁区别。

努力建构我国的大自然文学美学框架，

在高校创设中国的大自然文学学科，创办大自然文学作家班，

培养作家和研究人才

我们应该坚定文化自信，努力将当代大自然文学做成有影响力的文化品牌。目前，西方高校开设自然文学课已较普遍，为加快推进生态文明建设，发展生态文化，在我国高校开设自然文学课已势在必行。因而，为大力繁荣大自然文学，建构我国大自然文学美学体系，创设中国的大自然文学学科，培养作家和研究人才已刻不容缓。

大自然文学经过近40年的发展，已拥有大批优秀和作品作家——徐刚、韦岸、乔传藻、胡冬林、阿来、姜戎、黑鹤、李迪、牧铃、迟子建、郭雪波、古岳、杨志军、叶广芩……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然而，还未达到我们的预期，与时代的需求还有巨大的差距。特别是原旨大自然作品较少，因为它需要作家长期去认识自然，写这类原始大自然文学的作家廖若晨星。

对当代中国大自然文学的研究，建立我国的大自然文学美学体系已有了初步成就。但与创作的实践作品相比，却是严重的滞后。

这种困窘、尴尬的局面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仅从大自然保护区被蚕食和遭受的破坏看来，我们在大自然属于人类的误区中陷得太深，而要到达人类属于大自然的境界并非易事——即是摆正人与自然的关系，需在认识上发生飞跃，说脱胎换骨也不过份。这对作家、评论家也不例外。思维的惯性同样可怕。我们亟待提高生态文明意识，培养树立生态道德。这是长期而艰巨的任务。

从事大自然文学创作的作家，除了具备文学修养外，重要的是认识自然，而且应是脚踏实地去认识，要想有所收获，无论是隐居山林或走万里路，乍听，很浪漫、很诱人，真的实践起来，无疑是对自己挑战——需要勇敢、顽强、不畏艰难、吃苦耐劳，甚至献身的精神！也即是说需要他同时具有探险家的精神。记得，研究大熊猫专家胡锦矗教授常说过：只有吃得苦中苦，你才能看到从未见过的自然之美！毫不夸张，从事大自然文学创作，应该向从事野外考察的科学家学习——具有献身的精神。当然，还有重要的一条，需要一定的经费支持。在西方可向相应的机构申请，而我们尚未形成这样的机制。在这快餐文化盛行的年代，常使有志于此的青年望而生畏，或浅尝辄止。

对大自然文学的研究，起始于上世纪90年代和新世纪，中国作协和相关的出版社，组织了多次对大自然文学的讨论，虽然规模不太大，但层次较高，对大自然文学的发展起到了引领作用。2010年开始，安徽大学在这方面做了很多开创性的工作，首先是成立了大自然文学研究所，之后成立的安徽大学大自然文学协同创新中心，无疑是希望建设成当代大自然文学研究中心：凭借多学科的优势，联合相关的机构和人才，在文学研究、培养研究生，建立新学科方面有所建树。已出版《大自然文学研究》三卷，第四卷不久即将面世。更值得称赞的是编著了为创建大自然文学新学科做准备的《大自然文学概论》即将出版。这将是我国第一本大自然文学的教材（省社科重点项目）。

然而，关于大自然文学的理论研究，也如创作一样，没有达到我们的期望，与创作相比，严重滞后，即如理论研究现状，正如前文提及的：生态批评是建立在繁荣的自然文学基础上的，西方最早出现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我国约是20世纪90年代末，发展迅速，“但遗憾的是，目前国内的生态批评研究中，我们看到的仍然更多的是中国学者对西方生态理论和相关文学作品的引介和解读，而对中国传统的生态思想和当代生态文学作品的研究少之又少（王俊暐：《大自然文学的界定及其特质——兼及中国生态批评话语体系的建构》）”。因而，著名学者鲁枢元曾大声疾呼：“我们要努力构建自己的批评话语横式，注重中国传统文学和传统文化对生态批评的奠基作用，在与西方生态理论充分对话的前提下，保持自己文学和文化的独立性，避免过分，‘以西释中’（《中国生态批评理论探索新动向：突破困境》）。”鲁枢元和曾繁仁教授在为传承中国优秀生态文化，建立中国生态批评理论体系方面做了很多开创性的工作，成绩卓著，树立了标杆。

中华文化中蕴藏着丰厚的生态哲学财富，且渊源流长。早在那遥远的年代，先辈们已用“天人合一”的论述，精辟地阐明了人与自然的关系，将人与自然和谐作为追求的理想。其光辉至今还闪耀世界，在西方成为热门话题。显学，这是我们建立自己的大自然文学美学体系的宝贵基因。

其实，我国当代的大自然文学发生于20世纪七八十年代，而生态批评的兴起在十多年之后，理应是引介、研究中国的独树一帜的大自然文学，应该有这样的文化自信构建中国的生态批评体系。然而，它是创新的文学，少有的前人的研究成果借鉴，对它的研究纯属拓荒性的，使当今的研究者有了更多的困难。再是，研究人才又多在高校，撰写一篇论文，需投入更多的精力，更何况高校的业绩评价自有规定，如攻读学位和评职称的必备的条件，是要在某种级别的刊物上发表一定数量的论文。最尴尬的是读博士学位的，某级别刊物却只接受副高职称以上的稿件，因而就形成了一个怪圈；所以，一是需要培养具有拓荒精神，勇于开拓一片新天地的研究人才，再是需要激励机制来鼓励，并给予科技创新政策同等对待。

创建作家班，就是为了贯彻、落实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加快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的意见》的精神，探索培养大自然文学作家和研究人才的路子。同时建立中国当代大自然文学的美学理论体系，生态批评的话语权。改变目前生态批评研究与大自然文学创作不相应，以及生态批评研究中缺少中国无素的现状。

面对如此现状都很焦虑，于是我萌生了创办大自然文学作家班的念头，探索培养作家和研究人才的途经。但我深知自己人微言轻，困难重重。然而不试试又不甘心，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总能引起关注吧。谁知却得到了大家的赞同，首先是安徽大学大自然文学协同创新中心勇跃担当，牵头主办。

经过两年的筹备，联合了长江少儿出版集团等单位，安徽大学大自然文学作家班第一届终于在2019年3月开班授课。限于条件，只招收了30多位在校生。作家班着重理论联系。一方面请教授讲文艺理论，组织对经典作品的讨论，讲自然和动植物的基础知识：一方面邀请大自然文学作家讲创作体会，邀请从事自然保护的专家讲如何观察自然、保护自然。重点落在实践，平时由老师带领到野外去认识自然，暑假中组织了两批学员去高黎贡山和黄山的九龙峰自然保护区，跟随护林员参加巡护工作。路费由协同创新中心提供，时间20天。回校后，举办了生动活泼的巡山汇报会，同学们展示了拍摄的短视频——丰富多彩的巡山生活，认识的动植物，展示了习作作品，畅谈了体会……其习作的作品，优秀的都被参会的报刊杂志的编辑选去，有的报纸刊载了整整一版……最大的收获是——虽然只有短短的20天，但已接通了学员们与大自然的相连的血脉。学员们多是独生子女，有的从未见过荒野，有的虽然家在农村、山区，但却根本不清楚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与自己的关系。以他们的话说，在巡山的后期开始想家了，但回到学校，没几天却又想再回自然保护区了——他们对自然有了牵挂，有了“家”的感觉……在校园开始观察草木、倾听鸟的鸣叫……

然而，由于这种创新的改革，牵扯到现有体制的方方面面，致使很多计划难以落实，如计划中培养硕士、博士研究生，就有很多难以逾越的门坎。

虽然，作家班的这些算不上多大的成绩，对我们却是巨大的鼓舞，坚定了办班的信心，无论碰到了什么困难；因为我们毕竟走出了第一步，向着远方。

大自然文学作家开班典礼时，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发来了热情、长达两页纸的贺信——

“大自然文学是文学创作的一种重要样式和类型，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

“欣悉大自然文学作家班开班在即，谨向你们表示衷心的祝贺！对作家班的开班表示最良好的祝愿！”

“这是着眼长远，推动作家成长的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情……我们愿与安徽大学等单位携手，共同在推动大自然文学创作、理论研究和发展方面，竭尽绵薄。”

期待大自然文学作家班培养出大批优秀的作家和理论研究人才！

期待大自然文学繁荣昌盛！

　　　　　　　　　　　　　　　　三稿于2020年2月27日

抗击新冠肺炎的一个多月中